薛家被抄家的頭一天,余舒跟著負責抄家的羽林軍左統領尹元戎一起去了相府。給力文學網
大門一側,余舒坐在馬背上,頭上戴著一頂遮陽的帷帽,望著官兵從府里抬出一只又一只貼著封條的大箱子,抬上騾車送往戶部清點。家丁和丫鬟們統統被捆住雙手拴在一條繩子上,哭哭啼啼地排著隊走出大門,最后才是這一家的主人。
余舒沒有見過薛睿的養母,所以緊盯著大門的方向唯恐錯過了。直到她看見一個狀似眼盲的中年婦人被兩個披頭散發的丫鬟攙扶出來,被官兵推搡著往囚車那邊走,她連忙翻身下馬,快步上前,趕在她們被送上囚車之前,將人攔下了,對官兵擺手道:“你們先去一邊,我說幾句話再送人走。”
官兵們都認得她是誰,面面相覷了一眼,便一同走開了。
“薛伯母?”余舒低聲喊道,她仔細看著薛夫人泛黃病態的臉孔,依稀能在她的眉毛和鼻子上,看出和薛瑾尋相像的地方,其實薛家并不擅出俊男美女,薛瑾尋長相平凡,就是沒有遺傳到父母漂亮的地方,然而出了薛睿這么個人中龍鳳,則是遺傳到了云華的好相貌。
薛夫人看不見眼前是誰,驚慌地倒退了半步,抓緊了丫鬟的胳膊。
“伯母不要害怕,我是薛大哥的朋友,”余舒并沒有自報家門,因為她現在薛家人眼中,就是害的他們一家老小顛沛流離的無恥小人。
她瞥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羽林軍,托住了薛夫人的手臂,低頭悄聲道:“您此去峨眉山無需擔憂,我會派人沿途護送,等到了凈水庵,那里的老尼姑自會善待你們母女,你們暫且安心待著,等到一兩年后風頭過去,我再想辦法接你們出來。”
薛瑾尋先前被她藏了起來,昨日才剛由她親自送到刑部,她上上下下都打點過了,這一路上沒人會為難她們娘倆,至于峨眉山凈水庵那邊,她也尋到了門路,絕不會讓她們到了那里吃苦。
薛夫人聽她說完,神情換做迷茫,她猶豫著摸索到余舒的手抓住了,小小聲地問道:“姑娘,你是誰?”
薛家落得今日這步田地,親朋好友唯恐被波及早就躲不見了,哪里還有人雪中送炭的人呢?倘若這姑娘沒有騙她,能在這個時期仗義援手,那她一定是城碧孩兒的紅fen知己,她不會沒聽他提起過。
薛夫人最先想到了一個人,又覺得不可能,所以試探著猜到:“你是——蓮房姑娘嗎?”
她沒有得到回答,那雙溫熱的手掌緊緊地握了她一下,然后便松開了,她只聽到那個低柔的聲音變得冷硬,對負責押送她們的官兵發話道:“將人帶上囚車,好生送到刑部。(給力文學網最穩定)”
官兵賠笑道:“大人放心吧。”
薛夫人茫然地伸手向前探了探,卻撲了個空,“姑娘,姑娘?”
余舒后退到一旁,安安靜靜地目送薛夫人坐上囚車,這才悄悄地牽著馬離開了。不遠處,一身勁裝的尹元戎抱臂斜靠在薛府大門外的老樹上,窺見這一幕,頗覺有趣地挑起眉毛,暗自嘀咕道:
“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者皆不毒,最毒婦人心。薛城碧要是知道他喜歡的女人為了榮華富貴,親手將他一家老小送進大牢,會作何感想呢。”
炎炎七月,兆慶帝下葬龍泉昭陵,作為大安朝開國以來第十四位皇帝,他在位十五年間寬厚仁政,朝中百官敢于直諫,雖無豐功偉績存世,亦無有窮奢極欲之事,只堪平庸。
太子從昭陵送葬回京,三日后稱帝,改年號為崇貞,登基大典定于兩個月后舉行。
崇貞帝遣散先皇留下的后宮,凡是育有子女的妃嬪,皆都送出宮去頤養天年,沒有子女傍身者,皆都送往龍泉縣守陵,最后不過是一個孤獨終老的結局。
先皇后瑞氏榮升皇太后,從棲梧宮移居慈寧宮,而崇貞帝生母皇貴妃薛氏則被奉作西太后,從鐘粹宮換往環境清幽的紫薇宮,就在太廟西側,據聞是薛太后生產十九公主時傷了身子,需要靜養,所以選了這么個偏僻的角落居住。
某一天,余舒在司天監內突然接到宮中懿旨,薛太后宣她進宮。
這是崇貞帝即位后,余舒第一次進后宮,步行在冷清的宮道上,她的心情早已平靜如水,引路的小黃門不時地扭頭偷看她,不小心接觸到她冷淡的眼神,嚇得縮起腦袋,悶著頭往前走再也不敢回頭,好像她是什么吃人的妖怪。
余舒知道自己如今在外名聲不大好,多少人背后戳她脊梁骨說她不擇手段,靠著揭發薛家得到大提點的賞識,踩著別人的腦袋往上爬,又拿她曾經和薛睿結拜兄妹的事情指摘她無情無義。她心里很清楚是什么人在暗中鼓動這些流言,卻不在意。如今名聲好壞于她已無大礙,手握實權,她早就過了需要名聲傍身才能立足的階段,再多人的唾沫星子都淹不死她。
走過長長的一段路,來到紫微宮門外,迎接她的是昔日薛太后身邊的大宮女頌蘭。
“余大人里面請。”頌蘭垂著頭,看不清臉色,但是余舒卻能感覺到她的冷淡。省略了搜身坐香這一步驟,余舒很快就被帶到了薛太后面前。
紫微宮修繕的大氣寬敞,卻不比鐘粹宮奢華,空蕩蕩的軒室,素妝淡抹的薛太后靠在長榻上,仍舊是一身慵懶貴氣,卻多了幾分美人遲暮的蕭瑟。
“女臣拜見太后娘娘,娘娘萬壽金安。”余舒一手貼在腹部,一手背于身后,矜持地躬身,未行大禮。她是今是朝中三品大員,除了面前皇上需要磕頭,面對后宮妃嬪女子,哪怕是皇太后,也可以不必跪拜。
“免禮。”
薛太后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躬身抬頭,露出一張雪白的臉孔,下一刻,就被她眉心那一團赤紅的火焰擒住了目光,微微恍神,居然想到了那一年定波館的芙蓉君子宴,她曇花一現的模樣。
這世間不乏另人驚艷的女子,有一種是因為美貌的皮囊使人心動,也有一種則是因為獨一無二的氣質使人心折,前者往往難敵歲月,后者卻不畏光陰的蹉跎。
“敢問太后宣臣進宮所為何事?”
薛太后收回神,冷下臉道:“本宮就是想親眼瞧一瞧構陷我薛家的無恥小人。”
“臣惶恐。”余舒面不改色地告了一聲罪,迎著她寒霜一樣的眼神,看了看她憔悴的臉色,低聲道:“思慮過重最是傷身,萬望太后為了圣上與小公主保重身體。”
她能讀懂薛太后的心情,眼看兒子做了皇帝,卻過河拆橋除掉了她的娘家人,她這個太后形同虛設,辛辛苦苦熬到了這一步,竟還不如先皇在世的時候做一個妃來得權勢。她不能怨恨已經做了皇帝的親生兒子,只能將憤懣與不甘都寄托在她這個外人身上。
余舒無意為自己澄清,薛太后卻不會放過她,當下諷刺道:“城碧當真可憐,他待你情深,本宮早就看在眼里,可惜他是有眼無珠,錯把蛇蝎當美人,看不出你的狼心狗肺。”
薛家出事后,她根本就沒有機會見到薛凌南,更沒有機會了解真相。所以她固執地認為薛家是被污蔑的,薛睿根本就沒有投靠東菁王。在她眼中,薛睿仍是她兄長薛皂的親生骨肉,是她喜愛的城碧侄兒。
余舒情愿讓她誤會下去,任由她冷嘲熱諷地挖苦了她一通,末了,讓人攆她出去。這樣呼之則來,揮之則去,全然將她當成是發泄的工具。
余舒受了一回,卻沒那好性兒受第二回,未免薛太后動不動就把她叫進宮里罵上一通,她臨走前就跟她提起了一件事——
“太后身處僻靜之地,大概還沒聽到外面的消息,三天前圣上微服私訪遇刺,刺客供出是湘王指使,前日湘王就被抓進了宗正司,不巧臣正是圣上欽點的幾個審訊官之一。”
后面的話不必說了,薛太后那短短一瞬間的變臉已經告訴余舒,她聽懂了她話里藏的警告,今后不會再將她當成是個忍氣吞聲的軟柿子。
“太后安歇吧,臣告退。”
余舒來的時候一身輕松,走的時候更是無憂無慮。薛凌南和湘王先后落入法網,薛太后的把柄被她抓在手心里,整座安陵城,再沒有能威脅到她性命的人,她不必再戰戰兢兢地活著了。
這種肆無忌憚的感覺真好。
余舒腳步輕快地走出宮闈,離開皇宮,回到了司天監。正是下午半晌時候,她搖著扇子進到坤翎局的院子,就見前面樓里走出來一個人,和她打了個照面,掛起一張生硬的笑臉就迎了上來。
“余大人。”
是天文局的副官崔秀一,余舒站住腳,身后給她撐傘遮陽的小吏也停下來,她挑著下巴瞅著他道:
“崔大人沒事兒跑我這里做什么?是不是攢夠了銀子要還賬啦。”她曾在崔家大易館賭易,一局爆彩贏了好幾萬兩銀子,崔秀一的親閨女崔芯給她打了張欠條想賴賬,她就找上她老子要錢,借機訛著崔秀一替她辦了好幾件事。
崔秀一一臉尷尬道:“那筆銀子下官肯定會還,今天來找余大人,卻是另外有事相求。”
余舒多看了他一眼,就猜到他所為何事,勾動嘴角,要笑不笑地說道:“若是為了我下面那個女御官的職位,你就不要提了,我心中已有人選,不日便會舉薦她上任。”
“啊,”崔秀一大失所望,干愣了片刻,待要厚著臉皮再求上一求,余舒卻繞過他往里走,完全不給他說情的機會。
他沒好意思再攆上去,只得怏怏不樂地走掉了。
余舒進到樓里,文少安上前接過她手里的扇子,給她端了一杯放涼的梅子茶,望了望外面,對她道:“崔大人走了?”
“唔,”余舒喝了涼的,舒坦地吁了一口氣,回頭看著文少安唉聲道:“你要是個女人,這女御官的職位也輪不到別人來坐。”
文少安笑道:“大人不必安慰我,我能有今天已經很知足了。”又問她:“您跟崔大人怎么說的?”
余舒托著下巴懶懶道:“還能怎么說,他一定是想求我舉薦他那寶貝女兒,我沒空理他。”
崔芯的確是個人才,但她壞就壞在和余舒有過節,當初她沒少幫著息雯郡主出孬點子對付她。雖然時過境遷,余舒現在不把那些人放在眼里,她可以既往不咎,卻不會以德報怨,傻到養虎為患。
“太史書苑教習奇術一科的方院士,他的外孫女司徒晴嵐你見過沒有,我欲舉薦她出仕,你以為如何?”R1152
緊張時放松自己,煩惱時安慰自己,開心時別忘了祝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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