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接戰不到一刻鐘的時間,三順王的火器營便被打得垮了下來,近萬人的軍隊潰不成軍,被從兩翼沖上來的吳三桂軍騎兵從旁沖擊,將潰退的軍隊截為兩段。
瞅準了漢軍旗潰散的時機,吳三桂同吳標派在他身旁的聯絡官商議了幾句,當即立斷的下令,手下的兩千騎兵全數壓上,將潰退的孔有德所部由南向北截為兩段,將其分割包圍之后,全力阻隔包圍圈內的漢軍旗突圍,同時,阻擊前來救援的建奴八旗兵馬。
“請將軍轉告宗兄,包圍圈內的這群狗賊便交由貴軍,若有奴騎前來,便有我部處置!”
豪氣勃發的吳三桂,從靴筒之中將一把竹簽子盡數丟向半空之中,“孩兒們,隨我上!”
今天這一仗,有勝無敗,模范旅已經將奴騎的氣勢打了下去,此時不出全力,如何在眾人面前,特別是幾位大人面前顯現出自己的本事?豈不是風頭都被吳標奪去?
一聲令下,吳三桂的騎兵家丁們口中發出陣陣呼嘯和怪叫,各自策馬跟隨主帥向潰退的漢軍旗沖殺。
吳三桂帶兵雖然軍紀嚴酷,但是卻并不寡恩,相反,同手下的軍兵相處的關系都不錯,所以,不論是家丁也好,普通營兵也好,吳三桂能夠做到得士之死力。
今天,養兵的效果便看到了!
善于公關待人接物是一回事。御下寬厚是一回事,但是,這并不能掩蓋吳三桂作為遼西將門之中佼佼者的驕傲,從內心深處來說,他的傲氣不比任何一個世家子弟來得差。
在京師時,他也曾經在應酬場合見到過李家的幾個公子,每當看到李華宇們神氣活現的樣子,他心里就不舒服。憑什么?大家都是靠著老子才能夠登堂入室,當年自己五十三騎家丁闖陣救父揚名天下的時候,你們李家這幾個小子還不知道在哪呢!一朝得志便猖狂。真是看不順眼。
不過。靜下心來,便是心態平和了許多。李家同他吳家、祖家一樣,都是因為手里有一支強大的軍隊一塊重要或者富庶的地盤,才能在朝堂之中立足。所以。不管怎么樣。手中有一支軍隊,一支聽從自己號令能打硬仗、打勝仗的精兵,才是最要緊的!今天。就是要在督師大人面前顯顯威風!也讓同僚們看看,遼東軍中,唯有關寧軍能戰!關寧軍中,唯我寧遠軍能戰!
他的騎兵開始緩緩提升速度,由金蓮碎步,變成小步快走,接著變成了慢跑,轉眼間成了疾馳。三里,二里,不到二三百步,在潰兵眼里他們的衣甲馬匹都看得越發清楚。
如泄了堤了潮水般,數千明軍騎兵,旗幟如云蹄聲如雷,在乳峰山腳下清軍陣地前快速涌來。
轉眼間,兩股騎兵的洪流便在乳峰山腳下迅速交匯,向著對方的來路猛撲過去,鐵蹄之下,滿是潰兵的血肉和腦漿。
“沖過去!不要顧及首級!”
吳三桂一面揮動手中馬槊快速攢刺將阻擋道路的潰兵刺死,一邊大聲叫喊督促手下家丁隊官不要與小股潰兵糾纏,迅速完成合圍之勢才是要緊。
一些潰散的漢軍旗火銃兵見前方無路逃走無望,索性將腰間套筒刺刀取下,在銃管上一套一擰,將火銃變成一支短矛,狂叫著回頭,準備與追殺的明軍騎兵拼命。
不過便是拿破侖和威靈頓的那個時代,火槍的運用戰術已經十分成熟,步兵若是想要在平原地帶對付騎兵,也只能結成方陣,依靠集體的力量進行防御。零散的步兵如果不能結成軍陣,如何是騎兵的對手?
何況這些火銃兵幾時訓練過用火銃銃刺來進行白刃戰?用手中的刺刀來對付疾馳而來的騎兵?火銃兵以零散狀態來對戰求戰求勝心切的吳三桂騎兵,等待他們的只能是死路一條。
一個個家丁騎兵隊,從這些潰兵身旁掠過,不斷投來標槍,甩來飛劍闊刀,間或會有幾聲火銃聲響起,那是使用三眼銃的騎兵點燃了藥鍋,用三眼銃將潰兵之中最強悍的人轟殺斃命。
吳三桂策馬向前,幾十名忠心家丁緊隨其后,一名旗手高高舉起他的吳字,在潰兵隊伍之中往來沖突。隨后五十騎為一隊的家丁騎兵,在漢軍旗潰兵隊伍之中迎面沖來,將他們撞翻在地,用馬蹄踩踏,使用他們的馬刀長槍,將他們一一砍翻刺死。
他們直接越過大股潰兵,到達可能抵抗的人群之外。重新將剛才的一幕上演,用三眼銃標槍飛刀利斧長槍將大隊潰兵變成小股。
“王爺快走!”
孔有德等人在幾十個巴雅喇兵的護衛之下,跳上戰馬奮力沖殺,總算是逃出吳三桂騎兵的包圍圈。
驚魂未定的孔有德勒住馬頭,返回頭去回望剛才的戰場,那里已經成了兩位吳將軍的樂園。
寧遠軍的騎兵除了團團騎射,甚至還下馬步戰,揮舞著手中的喪門槍和絕戶刀,不斷在只有銃刺的漢軍旗隊伍中往來沖殺,將人群撕扯開一個個口子,分割成一個個小塊之后,最后再以重甲騎兵沖擊。使這些漢軍旗絕了向西面乳峰山陣地逃竄的希望,轉頭重新化為潰兵,向南或者向東,一頭撞進吳標的那些長槍兵的天羅地網之中。
兩位吳將軍漸漸形成了默契,吳三桂分出了百重甲騎兵,專門負責將潰兵往吳標那些長槍兵方向成群結隊的驅趕,如同獵手圍獵一樣,不斷四下阻擊,發起一輪輪沖殺包抄,將這些獵物往大網之中驅趕。
沿著由東向西,拉開了一個南北長約二三里長的大網。模范旅的一千多長槍兵,挺著喪門槍不停的左右攢刺。模范旅的兵馬,訓練方式脫胎于南粵軍,長槍兵只練一個動作,前進直刺,每次練習刺出五百次,每天操練至少四次。每天兩千次的前進直刺練習下來,這些長槍兵早已將這個動作和吃飯走路睡覺一樣嫻熟。此時用來對付那些潰散的散兵游勇最是恰當不過。
三五個長槍兵為一組,互相交替掩護,挺矛便刺。一沖一刺。專往漢軍旗潰兵雙眼。咽喉,心口等要害部位招呼,悍勇而不怕死,對上他們。所以氣勢上就輸了三分。
他們陣列的配合。更是嫻熟無比。總能巧妙-的形成以多打少局面,隊友的救援接應,更是準確及時。他們一個個倒品字形,小三才陣似的隊列,如狂飆橫掃。手中只有一桿火銃,上面的銃刺遠遠不及長槍,很多漢軍火銃兵,一個照面下來,便被被刺倒在地,長槍兵們也不管割去首級之事,直管繼續挺槍上前,尋找下一個宰殺目標。
砍下人頭,剝去衣甲,收集漢軍火銃的事情,則是由那些刀盾兵監押著數百名輔兵雜役進行,這些雜役,大多都是在四川剿滅搖黃十三家時的俘虜,從中選拔精壯作為營中的輔兵,若是表現的好,自然會有機會補充到營中做戰兵。
長槍兵手中的長槍便如同一把巨大掃帚一般,在狹長的戰場上打掃,將一個個鮮活的生命掃進垃圾堆之中。一千多的長槍兵三五人為一組,形成了二百多個小陣型,既密集又疏散。在這人群之中,幾個粵籍老兵做為伍長,給手下的弟兄們做主心骨和榜樣。一個肩頭上還在流血的伍長,不顧身上的傷勢痛楚,口中瘋狂咒罵著,挺著自己的長槍,猛地向前一個突刺,長長的銳利尖刺從咽喉刺出,將一個身穿壯達服色的漢軍旗小軍官釘在了滿是鮮血的土地上。
一個漢軍旗火銃兵想來是那壯大手下的,見頭目口中不停的向外噴吐著血沫子,不由得嚎哭連連,丟下手中的火銃連滾帶爬便要逃跑,被那伍長朝身后的兩個長槍兵一努嘴,隨后的二人快步趕上,朝他后心猛刺數下,在他凄厲的嚎叫中,一直將他刺倒,尖銳的長槍拔出,數道血箭噴射而出。
在他們兩側,同樣的小隊伍沿著一條看不見的進攻線路,一路小跑追殺過來,幾十根滴血長槍密密向前探出,有如毒蛇吐出的鮮紅信子。
他們狂飆突進,前陣的漢軍們己經完全潰敗,不論普通火銃兵還是各級軍官,所遇到的皆是驚叫奔逃。
恐慌之下,混亂加劇,遇到土坑高坎爛泥石塊等障礙物,很多人不小心摔倒在地,隨后被無數只大腳踐踏而過,他們發出大聲的慘叫聲音,直到被活活踩成肉泥為止。
長槍兵們緊追不舍,不時將逃得慢的漢軍刺死田野之上,更增加他們的驚恐。
“這里有大家伙!”幾個長槍兵歡快的叫喊起來,附近的七八個長槍兵立刻聞聲趕來增援。
被幾桿長矛逼攏在當中的,卻是已經右臂骨折的李九成,想來是潰退時馬失前蹄,從馬背上跌落,摔斷了手臂,左手提著一口寶劍,頭上的頭盔不知道丟到了哪里去了,剃得發青的頭皮上,一根金錢鼠尾辮子軟塌塌的貼在上面,從頭頂到臉上,不住的有黃豆大的汗珠滾落。
身旁幾個戈什哈各自聽著刀槍護衛著主將。試圖做困獸之斗,等待著可能到來的援兵。畢竟這是在清軍大營門前作戰,黃太吉就在山頂上觀戰,如果不好好表現,此刻在盛京的一家老小,命運將極其悲慘。
幾個長槍兵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從眼前這股建奴的情勢和打扮來看,絕對是一條大魚,管他的!死活都是大功一件,
長槍兵們毫不猶豫的將手中長槍刺出,長槍瞬間破開衣甲,將李九成刺了一個對穿,接著,又是一槍刺來,深深扎在他的胸口,令他發出一聲悶哼,連著被幾桿長矛刺中,李九成的身體一陣陣的扭曲,手中的寶劍早已不知道丟到何處,雙手拼命的在半空之中抓撓,幾個長槍兵在伍長的吆喝聲中一起用力。將李九成高高挑舉到半空之中,同時將長槍抽出,令他重重的摔落在地上,緊接著又是一槍深深刺下。
“留下一個兄弟,看著這尸首!”
“皇上!派人去接應一下三順王吧?再不去,就該被蠻子給殺光了!”
乳峰山的山頂城寨上,正藍旗滿洲旗主、肅親王豪格,率先從驚愕之中清醒過來,往常這種屠殺式的戰斗,都是發生在八旗對戰明軍時。今天卻調轉了過來。雖然死的是那些尼堪。可是,這支火銃兵,可是黃太吉花了無數的金錢和心思打造而成的。
黃太吉選擇這座乳峰山做自己的臨時指揮所,除了因為這里有一座依山而建的石城寨子。易守難攻之外。便是看好了這里良好的觀測條件。北可觀錦州,南可瞻松山,放眼望去。松杏各堡,各處墩臺,盡收眼底。而乳峰山為錦州城屏障,山城又為乳峰山屏障,地利地勢極為重要。不過該城有一個缺陷,若大軍從乳峰山北面進攻,則堡壘難守,清人圍困錦州多時,該處山城早被清軍占去,反作他們盤據要處。
而當戰場經驗豐富異常的黃太吉到達錦州戰場之時,立刻便決定將乳峰山石寨作為他的臨時指揮所。
當他將乳峰山作為自己的駐蹕之處后,清軍立刻投入大批人力將乳峰山變成了一座要塞。山上山下的荒草樹木,早己經被全部砍光或是拔除燒光。此舉一是增強山上守軍的視野,利于于大軍防守,二也是防止明軍用放火燒山之計。九邊的明軍,每年有出塞燒荒的傳統,放火燒山什么,對他們來說很有心得的,若山上荒草不除,他們攻山前放一把火,黃太吉可不想變成藤甲兵。
除了將山嶺各處變得光禿禿的,視野和射界都變得極為開闊之外,清軍更是大興土木,順著山嶺丘陵,圍著主峰各處,挖了數不清的淺溝深溝壕溝,筑了數不勝數的土墻石墻,以防止明軍攻山。這些土墻壕溝,各嶺處陡處緩處均有分布,大體是兩溝三墻式。
就是一道墻前兩道壕溝,每道墻離了不到兩百步,便于相互支援。很多石墻土墻都是就地取材,用石塊加黏土砌成各道墻壘,有些石墻,甚至蔓延長達十數里之多。
在清軍的苦心經營下,整座乳峰山,己經成為一座戰爭要塞。放眼望去,旌旗遍布,刁斗傳習,人叫馬嘶。密密麻麻的帳篷,寨子,似乎鋪滿整座山脈。
黃太吉將這里作為自己的指揮所,除了地理上的原因之外,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這里還有一個名字,叫做罕王殿山。據說當年老奴剛剛起步的時候也曾經被人到處追殺,在山頂的巨石上躲避,被神靈庇佑,躲過了追兵。其實,這也就是一種所謂的圣天子百靈相助的傳統套路。
因為老奴之故。清國上下,將乳峰山視為神山,將山頂巨石視為神石。黃太吉將這里設為指揮所,也是有祈求“神山”護佑,祈求祖宗英靈護佑,在將要與明軍的大戰中,取得勝利的政治考量。(這座山,到了后來,101和羅帥等人在錦州戰役時也曾經上去過。)
看著山下的那片殺戮戰場,黃太吉的眼睛如同兩口古井,深邃幽暗,看不出一點一滴的感彩。
今天漢軍旗火銃兵與模范旅的對陣,在他的內心深處便是一場小小的接觸戰,試探一下這個曾經讓兩紅旗和兩白旗吃了大虧的南蠻軍部隊的成色,眼下,目的似乎達到了。只要大清的火炮與火銃之間銜接利用的好,這支明軍精銳,雖然比其他明軍厲害一些,但也不是不可戰勝。
“傳朕旨意!令正黃旗巴雅喇纛章京圖賴,鑲黃旗一等梅勒章京鰲拜,引兩黃旗兵馬五千出戰!務必救回三順王所部!”
山上號角響動,山下兵馬奔騰。
瓜爾佳氏中兩個嶄露頭角的第二代人物,跟隨老奴最早起兵的費英東之子圖賴、侄子鰲拜,從石城外策馬而入,快步奔跑到黃太吉面前滾鞍落馬跪倒在面前叩頭見禮。
“你們兄弟兩個是朕手下得力的奴才,此番領兵下去,便是以鰲拜為主將,圖賴副之!做得好,鰲拜,回來朕升你做鑲黃旗的巴雅喇纛章京,敘功進三等昂邦章京!”
因為征討皮島立下大功被賜號“巴圖魯”的鰲拜,四十上下的年紀(鰲少保生于哪年,歷史學者們一直沒有定論,不過這個時候應該差不多、),身披重甲,唇上兩抺濃重的胡須。周邊臉頰上,大塊大塊鼓起的油光橫肉,顧盼中,滿是濃濃的煞氣,正是滿洲漢子最強悍的狀態。
朝著黃太吉重重的磕了兩個響頭,這對兄弟轉身沖下山去。
山下,兩黃旗的兵馬列隊完畢。
鰲拜沖到那些身披黃色外鑲紅邊鎧甲的鑲黃旗滿洲兵將隊列前,望了望隊伍之中那百余面紅黃相間的旗幟,很是滿意的打量了眼前這些鑲黃旗的兵馬。
他們黑盔紅纓,身上與胯下馬匹掛著角弓與步弓箭壺,馬背上還懸掛著各樣的長短兵器,每個騎士臉上盡帶驕橫與戾氣之色。還有數百人身披水銀色的鐵甲,正是清中非常精銳的巴牙喇兵。
那邊,圖賴的隊伍也已經列隊完畢。
“殺光尼堪!”
鰲拜率先虎吼一聲,領著軍馬往吳三桂的騎兵隊伍當中沖去。
“十四弟,是不是可以把你兩白旗的那些包衣奴才們,也拉上去練練?讓他們給朕的巴圖魯壓住陣腳,防止那個什么模范旅繼續用火器對付朕的精銳之師。”
黃太吉的話說得很是客氣柔和,但是卻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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