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末將無能,請你看在同為大明臣子,同樣與遼賊連番血戰的面子上,救救我那苦命的舅舅吧!”
說這話時,堂堂的寧遠總兵吳三桂,麾下數萬將士,在遼東也是世家子弟人脈雄厚勢力龐大的人物,竟然雙膝跪倒在地,滿臉是淚水,向端坐首席的李華梅苦苦哀求。
這樣的舉動登時讓在場的人們驚得幾乎掉了下巴,只有在客位上作為陪客的邱民仰在心里哼了一聲,“武人無德,無恥之尤!”
但是沒有人關注他,人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吳三桂身上。只聽他繼續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哭訴著。
“可憐他老人家苦守錦州數月,剛剛解圍沒幾天,就又被建奴包圍的猶如鐵桶一般!郡主,這世上帶兵之人,還有比末將那苦命的舅舅命更加苦的嗎?當日初解圍之時,末將奉了督師軍令往錦州城中運送補給。還特意給他老人家送了數十壇他喜歡飲用的燒酒去,還有不少的豬羊。當日陪他老人家飲酒時,老人家說,今日酒且留住,待得他日收復遼沈,恢復舊日疆土之時,我與汝等子侄輩在沈陽縱酒。結果現在,又被困的里外不通。。。”
“吳總鎮,這是何苦呢!本郡主奉了圣旨、父命前來,便是要解錦州之圍,與我大明遼東健兒一道將黃太吉所部賊奴聚殲于廣寧錦州之間。您又何必如此?”李華梅示意兩名護衛將跪倒在大庭廣眾之前的吳總兵扶起身來。
“郡主!您卻不知道那錦州圍城之中的苦啊!”
吳三桂有點像喝醉酒之后的人越扶越醉的狀態,甚至是開始耍起了無賴。
“錦州城中如何危險了?”
在場的南粵軍將領齊齊的停杯不飲,數百道目光齊刷刷的盯住了吳三桂。
“吳總鎮,方才你不是說,解圍的那幾日里連續不斷的向城中運送補給,以你和祖大人的舅甥之情。想來一時半會錦州城里斷無絕糧之虞。”
坐在李沛霆旁邊的一個人突然發話向吳三桂表示安慰。而李沛霆本人,似乎因為酒意上頭,趴在桌案上好似沉沉睡去。
“這位將軍。眼下錦州城中,兵馬雖多。糧草火藥油鹽肉食豆料等物也不算少,便是正常消耗也足以供大軍支應三月以上。只是,這位將軍,您卻是南方人,忽略了一樁事。”
吳三桂苦笑了一聲,開始為在場眾人解釋。
眼下已經是十月天氣,遼東已經進入了冬季。往常的年份,一到秋季駐軍官兵就要準備過冬的柴炭草料。組織大隊人馬進山采伐樹木。作為越冬的柴炭。如果是用錦州附近幾條大河河套之中的所謂柳樹毛子做為柴草,那么就要從夏天開始籌劃預備。但是不管使用何種材料作為取暖做飯的燃料,下第一場雪之前這些木柴草料炭類就要準備停當,否則,那冬天的大風雪會很好的告訴你如何做人的。
“當日解圍之初,只想著向城內運輸糧草軍器火藥等物,卻未曾想到向城內運輸煤炭之類的,舅父大人也一時疏忽,未曾安排軍兵出城采辦柴草。如今城內糧草雖然豐足,但是卻缺少取暖炊事的柴炭。。。。。”
“吳將軍。本宮倒是有一點想法。咱們不妨商榷一番。”
李華梅說出了自己的一番打算。
此番南粵軍前來,也是知道遼東寒冷,帶來了不少的棉衣。至于說取暖用的各色爐具更是配屬到了各個甲之中。和這些爐具一起運到寧遠的,還有不少的煤炭,大多是取自京畿地區的各處煤窯,南粵軍還沒有闊綽到連煤炭都要從臺灣運來的地步。
“本宮命人抽出一半的爐具和柴炭,貴部在自己的儲備當中也抽出些煤炭柴草來,貴我兩軍聯袂北上,往錦州走這一遭。不求打破濟爾哈朗的重圍,只要能夠撕開一個口子,將柴炭運進城內便是大功告成。吳將軍以為如何?”
“此法倒是萬全之計!長伯將軍,不妨遣人往松山走一趟。令那里的吳標將軍做好準備,接應援軍。本撫臺的撫標親兵也愿意隨同郡主大軍走一趟!”
有李華梅大隊精銳隨同前往。又可以借機在邱民仰的撫標營尋找機會,傳出去這樣的作為無異于當年的闖陣救父。普天下的人誰不說吳三桂是孝義忠勇之人?他很是滿意的點點頭。
“就以郡主和撫臺大人所說。末將這就命人籌劃下去。”
吳三桂點頭稱是。
“不過,據末將所知,末將幾次與松山吳將軍聯兵出戰,卻是發現一點奇異之處,在與末將周旋的建奴賊股之中,很少見到奴酋多爾袞兄弟的兩白旗人馬。據夜不收探察,錦州方向、廣寧附近也未曾出現有兩白旗大股人馬。郡主,此部向稱彪悍,我們也要提防一下,萬一突然從某處蟄伏之地殺出,我大軍便陷入了與其纏斗的不利境地,對于南粵軍的士氣,寧遠伯的威名都是極為不利的。”
很快,前往松山與吳標取得聯絡的使者趕了回來。
書信之中,吳標對南粵軍的到來也是頗為興奮欣喜,頗為尷尬的向往日同僚們問好。但是,在書信當中也透露出了一個極為重要的軍情。
“此次建奴非同以往,圍困錦州之敵皆裝備精良悍不畏死之奴,且火炮火銃眾多,炮火之犀利不遜于我。且為隔絕祖大人所部與我部之聯絡溝通,奴賊驅使大批包衣阿哈等輩,在松山往錦州大道、荒原之上大肆挖溝,修筑了大量壕塹,并密布火銃火炮,末將幾次試圖攻擊,均被擊退。奴賊此種戰術,為末將以往所未見。另據探馬踏查得知,奴賊多爾袞兄弟所部,于塔山堡一線潛伏待機,似乎有阻擊我援軍北上之意。伯爺初到此地,敵情未明之時。切勿輕舉妄動,千萬小心,切切不可輕舉妄動!”
聽得吳標的書信被人念完。在場的眾人完全安靜了下來。
濟爾哈朗那邊密布壕溝工事,而多爾袞又是去向不明。猶如一頭躲在暗處的餓狼一般,隨時有可能撲將出來咬斷你的喉嚨。
“唉!可惜了吳標兄弟!身處重重圍困之中,還不忘提醒我們不要輕舉妄動。”吳三桂也不知道是發自肺腑,還是有意說給在場的南粵軍將領們聽得,頓時讓眾位南粵軍的水陸將領顏色更變。吳標的反水,在南粵軍之中屬于一個禁忌的話題,平日里大家提都不愿意提,仿佛這個人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
但是。到了遼東作戰,這個事情則是必須要面對。而吳三桂又幾次三番的毫不遮掩他對吳標的好感。
“不過,吳將軍所部精銳敢戰,便是與濟爾哈朗、多爾袞兩部對壘,想來也是能夠全身而退。他松山城中,還有與末將多年來生死與共的三百弟兄,原本是末將派在他那里習練騎兵如墻而進戰術的,若是真的有那一日,這三百精騎也會保護他從重圍之中殺出的!”
隨著使者讀完的書信一起回到寧遠的,還有吳標幾次同濟爾哈朗小接觸之后的戰利品。
“該死!這個狗東西。滿口的義氣千秋,這等事情怎么一點兒也未見他提起?”
眾人看了那戰利品之后,心中無不對吳三桂暗暗咒罵。
那是幾桿與南粵軍裝備的火銃一般無二的火銃。從龍頭上的火石。到銃口上的套筒刺刀,如果不是眾人都是對自己的器械熟的不能再熟了,幾乎都要以為這是建奴從隆盛行手中買走的了!
“銃管是用上好熟鐵打造而成,比起咱們的火銃來要重了不少。”
“套筒刺刀也是用精鐵制成,較之咱們的刺刀,要粗大笨重了些,不過,倒是適合遼東韃子使用。”
材質的不同,形制的差距。讓李沛霆的嫌疑頓時瓦解冰消了。
敵情有變,自然原本的計劃要重新做出調整。最起碼,寧遠軍要多派出些騎兵作為行軍大隊前后左右的斥候哨騎才可以。這樣一來。部隊的調動、準備便是需要大把的時間。
初冬的夜晚,天色黑的早,忙碌了一天的人們終于可以在此起彼伏的號角聲中上鋪位上休息。
“二公子,您這又是何必呢?咱們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弄得如此鋪張,到顯得生分了!”
李沛霆的住處,近衛旅的旅長莫鈺歡喜的望著鋪滿了一整張桌子的各色海鮮、蔬菜和在寧遠也是較為稀罕的牛羊肉,咧著大嘴,雙手在厚厚的棉襖上搓動著。
李沛霆此番前來,除了名正言順的押運軍需物資和部隊的過冬物資,比如說棉襖、火爐、防治凍瘡凍傷的蛇油膏等物資之外,更有他自己的目的所在。
當下他也不多言,只管命人將一壇燒酒倒入銅壺之中,放在開水之中燙熱。
“好了,這酒熱,湯滾,咱們可以開始了!”
借著翻滾的紅色湯汁,莫鈺吃了幾筷子里面被煮的通紅的蝦蟹貝類,喝了幾杯酒,臉色開始微微泛紅。
“果然還是二公子惦記我們啊!這一趟跑來又是送防凍藥膏,又是送酒肉糧食,知道末將這點小愛好,喜歡吃個螃蟹魚蝦,這天寒地凍的,還特意尋覓了這許多新鮮肥壯的來,倒叫二公子費心了!”
“哎!莫旅長你說得哪里話來?從我們一家初到河靜,咱們便在一起相處,這一晃多少年過去了。莫說是幾個區區螃蟹,便是弄些王母娘娘的蟠桃來,也是應該的!”
“王母娘娘的蟠桃?末將倒是不知道好不好找,不過,這天寒地凍的海邊,要是想尋覓這些海貨,卻是實屬不易。”
“只要想,便不難。這年月,有錢買的活人膽,何況區區的幾個螃蟹,幾個對蝦?丟出幾石米出去,自然有人巴巴的送上門。”
李沛霆往莫鈺碗里加了一個被煮的渾身通紅的對蝦,又舉起酒杯,“倒是我先要恭喜莫兄弟你,領著數千虎賁到了遼東,那東虜必然望風而遁,兄弟說不定能封個侯什么的。”
莫鈺聞言臉色一變。正色說:“二公子切莫拿末將開這種玩笑,沒有主公提拔,莫鈺不過是個山野之中苦苦掙扎性命的野人。我們兄弟眼里心里只有主公。什么封侯不封侯的,便是北京城里的崇禎此刻脫袍讓位給我皇帝做。老子也不干。”
李沛霆喝了一口酒,嘆氣說:“那就可惜了,連侯爺都不想當,不過既然如此,你來遼東干嘛,只想忠于主公,不想封侯,你回南中待著多好。”
莫鈺聞言一愣道:“二公子。你們讀書人就是喜歡說拐彎話,莫鈺是個粗人,心里沒有那么多的彎彎繞,直接說人話。”李沛霆心中暗喜:“上鉤了吧!?”于是,李沛霆往嘴里抿了一口酒,緩緩的語速說道:“我告訴你,遼東這場戰局,對于主公和我南粵軍來說,是勝不如敗,大勝不如小勝。速勝不如慢勝。”
莫鈺聽的更糊涂了,他說:“二公子,您說得更是讓莫鈺聽不懂了。什么亂七八糟的。說明白點。”
李沛霆于是不緊不慢的跟莫鈺分析:“前番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主公一片忠心,向崇禎老兒獻了開源節流兩策,并且愿意將河靜的賦稅送與崇禎。我李沛霆不敢說別的,就我讀過的書里面,主公這樣的忠臣,不說絕后,至少是空前。咱們手里雄兵數十萬,府庫金銀用之不完。主公沒說進軍中原一統天下,已經是非常難得。竟然還能自愿把賦稅送與崇禎,你說。你看過的戲文里的忠臣,有幾個這樣的。”
“可是,結局是什么,他崇禎老兒除了開海關這一條之外,愣是把主公的好心置之不理。而且海關的事情也是丑態百出,一幫恨不得要吃主公肉喝主公血的混蛋,居然為了兩處海關吵成一團。你說這樣的朝廷,主公維護他干什么,要是換了我,早就推翻了。”
“不過,既然主公不想推翻,還想著中興大明,咱們當手下的就要服從,但是真正的服從主公,是實現主公的理想。如果咱們輕易擊敗了東虜,那崇禎老兒肯定打發咱們回南中,主公的愛民之心永遠不會實現。但是假如,我說是假如,遼東這仗打的曠日持久,你說崇禎老兒會怎么樣?為了主公更大的支持,必然什么都同意,到時候主公的開源節流二策,也就能順利實施了。”
“二公子的意思是?”
莫鈺將頭湊過去,低低的聲音在李沛霆面前問計。
“兄弟,我送你六個字真言。就是用在這遼東戰場上的。主公沒有到來之前,你就記住一句話,慢慢走,等等看。”
“慢慢走,等等看。”莫鈺在口中慢慢的咀嚼著李沛霆這六字真言的味道,漸漸的品咂出一些味道來。他的黑臉上逐漸放起了紅光。
“果然還是讀書人厲害些。二公子,以前我聽人說,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當時還不明白,如今看來,這話一點都沒有錯!”
“嘟!胡說八道!你這是夸人呢還是在罵你家二公子?!”
李沛霆笑著調侃了一句莫鈺的亂用成語,舉起酒杯來,“干!”
廣寧城外,黃太吉的大帳之中。
他正拿著一本漢文版的“洪武寶訓”仔細在他身旁案桌上,還擺著一大疊諸如《史記》,《漢書》之類的中原典冊。
“主子,范先生在外面求見。”當值的葛布什賢兵低聲在他跟前稟告。
“請范先生進來。”黃太吉頭也不曾抬一下,眼睛還是牢牢地盯著那部洪武寶訓上的某一個位置上,似乎要從那里找到破解眼前難題的鑰匙。
“皇上,奴才范文程叩見皇上!”
“誒!范先生,此時此地又不是朝堂之上,你我君臣有何必拘泥于禮節?”
黃太吉艱難地移動一下自己肥胖的身軀,起身招呼范文程平身,命人給他搬來了一個大馬扎在自己身邊坐下。
“先生夤夜前來,是不是有什么緊急軍情?”
“皇上,錦州鄭親王派人送來密報,明軍的援軍到了!”
“明國的精銳,已經盡數被朕分割包圍,猶如釜底游魚一般,明國的皇帝,崇禎小兒,既要面對朕派出去的饒余貝勒縱橫京畿直隸山東等處,江淮河漢之間,河南、湖廣等地又有李闖等流寇作亂,他上哪里去拼湊援軍?難道他從江南調來了人馬不成?九邊精銳朕尚且不懼,那些南直隸的兵馬又何足道哉?莫非南朝還有浙江兵和白桿兵不成?”黃太吉順手將手中的洪武寶訓丟到一旁,伸了一個懶腰。
“主子!萬萬大意不得!鄭親王說,來的是寧遠伯李守漢麾下的南粵軍!水陸大軍齊至!從援軍的旗號上看,打得是大明河靜郡主李,前鋒統領乃是他的長女李華梅的便是!”
范文程一句話出來,差點讓黃太吉肥胖的腰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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