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拿木盤來!”
范文程忙不迭的吆喝著,讓大帳內外的侍衛們頓時手忙腳亂起來。
黃太吉得知南粵軍來援,前鋒軍馬已經到了寧遠城,為首的更是那個如同夢魘一樣的李守漢長女,不由得一陣急火攻心,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后,猛然兩股鼻血,更從他的鼻中流出來。
黃太吉本身就是一個大胖子,按照現代醫學的理論對其進行分析的話,屬于一個嚴重的“三高”人群,而這種癥狀則被他身邊的醫生稱之為“風眩癥”,具體表現為肝郁不舒,易于發怒,血流上涌,導致頭腦昏眩,引發中風癥,高血壓等一系列癥狀。這種疾病,最終導致了他在歷史上的突然駕崩,如果從他的身體狀況和病歷做分析的話,應該是屬于心腦血管疾病的突然爆發,比如說大面積心梗、腦溢血之類的。
而這樣的病癥,在松錦之戰爆發之后,便更加嚴重。經常流鼻血,動輒便是流滿一個木盤。
如今聽得范文程帶來的這個噩耗,不由得令黃太吉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差點暈倒在地。
費盡了心機,好不容易才將戰局演變成了現在這個局面,耗費了多少兵馬錢糧,甚至連自己寵愛的妃子都搭了進去!可是,在原本向自己這一方緩緩傾斜的天平上,突然間明軍那邊又重重的加上了一個砝碼,這如何不令他有一種如瘋似狂的感覺?
“老天,你何以對朕如此不公?!”
被一名侍衛頂著頭上的木盤很快便接滿了,黃太吉的鼻血漸漸的止住了些,隨著鮮血的漸漸緩慢,他的情緒和思路也變得漸漸平復些。
“范先生,明情還有什么變化?李守漢的大隊人馬到了何處?”
“回主子。據各處線報得知,明國寧遠伯李守漢,奉了崇禎小兒的旨意。大隊人馬在登萊等處登岸,準備先行平定山東亂匪。將饒余貝勒阿巴泰所部驅逐出關外之后,再行北上出關。明國皇帝擔心山東的局面在饒余貝勒大軍到了之后演變的更壞。如今李青山等部亂賊和徐鴻儒舊部余黨業已截斷了運河漕運,朝中文武擔心,若是阿巴泰到了山東,或是滋擾曲阜圣人陵寢,或是攻城略地失陷親藩。最為危險的,便是與此刻正在豫東圍攻開封的李自成、羅汝才等人合流,那樣局面便徹底糜爛。故而。寧遠伯所部大軍,和一萬京營人馬先行往山東去,得手之后由登萊出海至遼東增援。”
對于李守漢,范文程和黃太吉君臣二人都用了一個較為中性的稱呼,稱其爵位。原因有二,一,幾次與南粵軍和與南粵軍有著血脈淵源的模范旅作戰都是鎩羽而歸,滿洲親貴高層之中從內心對南粵軍和它的主人產生了一絲畏懼和強者崇拜心理。二、這寧遠伯的封號可是當年鐵嶺李家的封號,若是指責、侮辱這個封號,萬一。。。。。那不是連黃太吉家族一起都給罵了?所以,如今約定俗成的,人們提到李守漢之時便只稱其為寧遠伯而不稱呼他的名諱。
“哼!一群目光短淺、尸位素餐之徒!”聽了這話。黃太吉心中安定了許多。黑臉上的黑氣也漸漸消退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病態的嫣紅。
“奴才也是這么認為的。若是明國君臣不顧山東之事,只管將寧遠伯大兵全部投入遼東戰場,那我大清則危在旦夕矣!”
“遼東若是定了,中原之事何足道哉?可是,若是那樣,遼東明軍將領和朝中大佬們,又該上哪里去升官發財?只怕李守漢本人也擔心落得一個淮陰侯的結局。”
“范先生,傳旨!”
“奴才在!”
“第一道旨意。給關內的饒余貝勒阿巴泰。你命人想辦法去寧遠,搭乘海船到關內。務必在最短的時間內交給他。”
黃太吉語氣森冷嚴峻,讓范文程為之一凜。“奴才遵旨照辦便是。”
“告訴他,讓他務必在朕將洪承疇的這數萬人馬解決之前,將寧遠伯所部人馬給朕死死的拖住,朕不管他用什么辦法,和教匪合伙也好,與流賊合股也罷,只要他將寧遠伯拖住,不令他一兵一卒投入到遼東戰場,便是日后他這一萬多兵馬奴才俱都拼光了,匹馬只身逃回,朕也親自到沈陽城外郊迎三十里!”
跪在地上為黃太吉擬旨的范文程手一哆嗦,差點一筆就要洇了墨。乖乖,皇上也是當真舍得下本啊!一萬多兵馬奴才,只要能夠拖住了寧遠伯,都丟光了、拼光了也是在所不惜?還親自出城迎接敗軍之將阿巴泰?!不過,眼下仗打到這個份上,雙方的統帥都如同輸紅了眼的賭徒一般,從腿上割下一塊肉來押到了賭桌上。
“再擬一道旨意給在塔山堡的睿親王多爾袞!朕授予他全權,不管他在塔山一線采取何種手段,給底下的奴才們許了什么樣的賞賜,要提拔何等官爵,殺誰的頭,只要他在塔山一線將南粵軍和松山堡的吳標模范旅給朕隔絕開,朕便一概照準!”
有了前一道旨意墊底,范文程對黃太吉許下的重賞,重大的放權行為已經有了免疫力。如果不放權的話,兵敗國破的那一天,他黃太吉便是下一個楊應龍、奢崇明。為何做那舍命不舍財的愚蠢之事?
“奴才聽說,睿親王將所部兩白旗將士的家眷大部接到了塔山堡,不知道所為何意。”
擬旨歸擬旨,做奴才的,該提醒一下主子還是要提醒一下。兩白旗的家眷大多搬到了距離明軍一步之遙的塔山堡,這在雙方大戰在即小戰不斷的敏感時刻,不由得不令人多疑。
多爾袞在攻克塔山堡之后,將原居住堡內的軍民屠殺一空,命人將房舍打掃干凈后,傳令所部軍官將領,把自己的妻兒老小都接來。
“這一仗勝了。這里可以讓你等奴才們最快的時間將所獲之物交給家人享用,敗了,你們的家人也會隨你們而去!”
這一點。黃太吉早已在多爾袞的奏報之中了解的一清二楚,只不過不打算和范文程說罷了。這也算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態度。
“這道旨意。你天亮之后親自跑一趟塔山,將朕的意思和他多爾袞說明。”
天亮之后,范大學士領著數百人,押運著數十輛大車出發了。
車上裝載的,除了一些金銀糧草酒肉油鹽香料綢緞布匹之外,更多的是與作戰有關的物資。火藥,還有新近制造出發,還在閃動著青色金屬光澤的鍬鎬之物。
“這些鍬鎬。是陳板大那個奴才新近制造而成。這個奴才別的不行,論起冶鐵金工等事,我大清諸多人才之中無人能出其右。山西的黃家、范家等人從南中弄來了幾張遠遠的窺伺南蠻子冶鐵高爐而畫出的圖紙,這個狗奴才竟然能夠由表及里舉一反三搞出了類似的高爐,這一來,我大清的兵器來源便穩固了!”
雖然陳板大根據晉商偷來的資料建造的不過是幾座土高爐,論起技術含量還不如佛山的爐子,但是比起遼東反賊們之前用的冶煉爐窯要先進了不少。雖然使用的還是木炭為主,但是一爐子可以保證出近千斤的生鐵。有了足夠的生鐵,便可以打造原本極為奢侈的鐵鍬、十字鎬、鶴嘴鋤等工具。用于挖溝浚壕,埋設鹿砦。
遠遠的望見了塔山地界,范文程等人被兩白旗的游騎發現。一路接應進了兩白旗的陣地。
“睿王爺,奴才范文程給睿王爺請安!”
一路行來,范文程被塔山堡附近的氣氛、景象所震懾的有些心驚肉跳。
天寒地凍的節氣里,那些兩白旗的兵士、包衣、雜役們,無不是頭頂冒著熱氣,額頭上滿是汗水。更有那些悍勇之輩,索性脫去了上身的甲胄,著脊背揮動著各色簡陋的工具不停的挖掘工事壕溝。
往日里可以容納數千兵馬、萬余人口的塔山堡,已經成為了兩白旗眷屬的大本營。那些十二三歲的孩子也是和父兄一樣,各自披著棉甲。手執刀槍往來巡視,替換下父兄的差使。
在兩白旗官員的陪同下。范文程策馬從塔山堡出發,往此時多爾袞所在的白臺山而來。
站在白臺山山頂上向四外眺望,遼西走廊一覽無余,大地莽蒼,平川丘陵起伏。
舉目望去,一條官道從山海關方向蜿蜒而來,從塔山堡眼前經過。塔山堡雖然地方看似不起眼,但卻是一塊骨頭,硬生生的卡在了這咽喉要沖之地!
“范先生,向北是松山、錦州,您剛才那里過來,不過六十余里的道路,如果是快馬疾馳,二個時辰便可以到達錦州城下。向南數十里便是寧遠城。同樣是要命的所在。這里東面是大海,我們腳下這座白臺山,山與海之間最窄的一段,不過二十里。這一帶地勢起伏不大,大多是些小小的山包,塔山堡兩側地勢開闊,無險可守。本王若是不想成為南粵軍和寧遠軍的炮火下一灘爛泥,便只能依托虹螺山、白臺山、打魚山等處與他們反復爭奪,逐個山頭逐個山頭的死拼!”
“打魚山?便是此時在海上的那個小島?”
靠著別人的指點,范文程指著不遠處海水隔絕與陸地聯系的一個小山問。
那里正是打魚山。粗看上去,這座東邊靠著錦州灣的山包很不起眼,漲潮的時候是島,退潮的時候是和海岸連成一片的灘涂。
隨同老奴父子征戰多年,而且在沈陽之戰時,便仗劍砍殺守御官兵,范文程的軍事經驗,遠非被吹上了天的袁督師可以比。
“睿王爺,以奴才看,這里的地形,地勢易攻難守啊!東面靠著大海,南粵軍又是以水師見長,若是水師炮火猛轟,掩護步隊從海上沖擊,王爺該如何?南面的大小東山和影壁山,若是為吳三桂攻擊占據,居高臨下架設起大炮,王爺駐節所在的塔山堡便在炮火的威脅之下。塔山堡左右兩翼地勢開闊,最利用騎兵突擊,吳三桂所部的狼騎若是沖突而入。。。。。王爺。這塔山堡基本上無險可守,還是請王爺另外尋覓個去處才是!”
“哈哈!范先生,你只看到了我軍守御陣地容易遭到南粵軍、寧遠軍的炮火、騎兵突襲。只看到了這里地勢只是中等起伏,無險可守。卻不曾看到我兩白旗陣地西邊有虹螺山。他南粵軍也好,寧遠軍也罷,都無法迂回,只能從塔山正面一孔之道通過,不能展開很大兵力,我兩白旗兵馬,兵力火力可以集中,并能隨時投入更多的兵力將他們沖進來的隊伍一口吃掉!”
多鐸揮動著手中的呲鐵鋼馬刀。馬刀刀柄上鑲嵌的金絲在冬日陽光下閃著可愛的光芒。
“你看,這方圓數十里,從海邊到往松山堡方向,杏山堡方向,山海關方向,四面八方,哪里不是在大挖特挖壕溝?!范先生,你此番前來,送來別的東西,我們兄弟都不是特別感謝。唯獨那些鐵鍬、十字鎬、鶴嘴鋤等物,我正白旗、鑲白旗將士,還有那些包衣奴才們無不是感激莫名!”
多鐸這話。倒也不是言過其實,八旗軍自老奴起,行軍打獵,冬則立柵,夏則掘壕,對挖掘壕溝可說極有心得。此次的錦州之戰,更將他們的挖壕才能,發揮得淋漓盡致。
他們的壕溝,壕上有樁。樁上有繩,繩上有鈴。鈴邊有犬,條條防線布置得十分嚴密。歷史上錦州戰役之初便是在錦州城外挖掘長壕。因為督工不力,多爾袞還被降爵罰銀。換了濟爾哈朗在錦州前線統兵之后,很快便將長壕工事完成。祖大壽發現被困后,接連突擊多次,都沖不出清軍挖掘的壕溝防線。
眼前的這套龐大復雜的防御工事體系,雖然只有壕溝和少量鹿砦,缺少了木樁、長繩獵犬等項,但是密如蛛網般的壕溝縱橫交錯在遼西走廊大地上。
兩白旗滿洲和包衣牛錄的士兵們,頂著從海邊吹來的陣陣刺骨寒風,奮力在凍得的地面上挖掘著,壕溝挖起的土,就地夯筑砌成土墻。主墻大半人高,可以掩護火銃手、弓箭手射擊便可。為了讓土墻更加堅固,密密麻麻的雜役們還往來穿梭,去飲馬河里或者是海邊挑水,澆在土墻上,使之成為極為堅硬的冰墻。
土墻之間便是一道道寬闊卻又不算深的壕溝,寬有丈余,深不足六尺,恰好是人馬都無法一步跨越的距離,必須是跳下去再爬上來才能翻越。
大抵便是一道土墻伴著一道壕溝,令人眼花繚亂的,也分辨不清楚是壕溝夾著土墻還是土墻夾著壕溝。不過,土墻之間,留出許多空位,或放置火炮,或供旗內兵馬出擊。土墻的前方,同樣挖了諸多不連貫的壕溝,挖出的泥土,同樣砌成半人高或是小半人高的小墻,用水澆上,使之堅硬無比。
而土墻的這些出擊通道,同樣是被挖掘成了壕溝,人們可以在地平線上利用視線的盲區往來運動,以躲避炮火的殺傷。那些密密麻麻的壕溝和土墻,正好是以彈跳殺傷力見長的實心彈的天敵,可以最大限度的降低炮彈的活動范圍。
在作為往來交通出擊之用的壕溝當中,依托著土墻預留的炮位,范文程看到了大大小小的火炮,從虎蹲炮、小佛郎機、小銅炮,到三磅炮、六磅炮,大小火炮被精心擺放在各處。
許多交通溝較為寬闊處,為了令往來人員有一個緩沖之地,特地留下了一座土臺,修成了一個環形通道。但是便是在這土臺,也擺放了一門小鐵炮。
“范文程,你個狗奴才,你給本王猜猜,這炮是做什么用的?!”
多鐸粗魯的朝著范文程吆喝了一聲,鞭梢直指那門半伏在地面上不仔細看會誤認為是半截枯樹根的小鐵炮。
“回豫親王主子,奴才愚鈍,不曉得。”
范文程對于這個勇猛有余,謀略不足的荒唐王爺也不敢多說,只能是實話實說,以滿足一下他的虛榮心。
“本王就知道你這狗奴才不曉得!你看,那炮口正對著南面,倘若有南蠻子的軍隊沖了進來,沿著這壕溝向內沖擊。突然間這門炮對著他們的隊形來上一炮,你細細想想,那景色,”多鐸伸出舌頭,舔舔被風吹得有些干裂的嘴唇,“是不是很好看?!”
類似的缺德設計,在這套攻守兼備的工事當中比比皆是。
但是不外乎是在營寨前方前方六七十步,剛好在自己火銃有效打擊范圍之內,敵方弓箭殺傷力之外,便開始挖掘幾道深深的壕溝。
挖出的泥土,就在壕溝前砌成小墻,墻不高,半人或是小半人高。當明軍的騎兵或是步兵遇到這些壕溝矮墻,便是成為阻礙他們前進步伐的障礙,又讓他們無法藏身掩護。
當然,每段壕溝之間,都會留出一道道十幾步,二十幾步的空位,方便清兵們的沖鋒,也直接造成他們的沖鋒兵力擁擠,己方也可利用有限的兵力。給敵人造成最大的火力殺傷。
這之間的土墻空段,木柵戰車什么都不設,只各設立佛狼機火炮,虎蹲炮一門,兩旁又有密密麻麻的火銃兵掩護。戰時策略,佛狼機火炮先開炮,接著是虎蹲炮,如果這一波敵軍還不崩潰,再用火銃。
對付那些踩著同袍尸骨沖進幾道壕溝的明軍,等待他們的則是以逸待勞許久的兩白旗的長槍兵和刀盾兵。短兵肉搏,敵我混雜在一處,恰恰是這些兵器的長處,那些習慣了以火器壓迫八旗軍兵的明軍士兵,勢必會在這樣的攻擊面前一潰如注。
“睿王爺,這陣勢,奴才怎么看著似乎有些眼熟?仿佛在何處地方見過?”
看著還在海風之中奮力刨掘著地面,額頭臉上冒著熱汗,手卻凍得高高腫起留著金錢鼠尾的人們,范文程若有所思的向多爾袞請教。
這片看似無險可守的地域,經過多爾袞兄弟多日來無日無夜的連番督戰,已經變成了一座巨大的陷進和爛泥坑。他的八旗兵丁和包衣兵們可以依托這爛泥坑自由往來穿行期間,而進攻一方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血肉的代價。
“范先生,這是我八旗大軍的法子,加上當年在河西務南蠻子用來對付我們的招數。本王今日便物歸原主,順便添上些佐料,請那些客人們好好的吃上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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