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天邊滾過陣陣春雷,隨著火藥的劇烈燃燒,一陣陣炮彈的呼嘯,往清軍營地中而去。
利用清軍第一道防線的簡單工事,車營的兵將們迅速將四門六磅炮安放好。原本為火銃兵射擊掩體的胸墻,成為了車營火炮最現成的掩體,稍加改造,便成為了效果良好的炮位。
在這個位置上,四門南中制造的六磅炮己經是進入了有效射程,雖然不是最佳射程,但是也勉強可以打到第二道清兵防線,若是再向前的話,那些被火箭重點照顧的區域內,原本凍得硬梆梆的土地微微有些泥濘,這些六磅炮雖然不到八百斤,但是行動起來也是頗為艱難,容易成為清軍炮兵的靶子。
車營的炮手們,在各自炮隊隊官的指揮下,從容不迫地開炮,裝彈。這些炮手平日在寧遠城之中養尊處優,待遇不下于吳三桂的家丁,平日的訓練也是經常進行。雖然他們的炮兵技戰術水平和射擊效果以南粵軍的標準評價還只能說是勉強合格,不甚理想;不過同南粵軍用大量懂得基本的數學計算知識和懂得測量學知識,能夠熟練使用測距工具的士兵、基層軍官,用大量火藥和炮彈來堆砌出炮兵的水平來比較,不可否認,這些車營的炮手算得上是現在大明軍中有數的精銳之士。
之所以要再對第一道與第二道防線之間再行用炮火轟擊一遍,寧遠明軍的目的就是擔心在自己沖鋒之時,會有清兵的殘余從某個角落里沖將出來。如此炮火,完全是給眾人的心理上再加一個保險。
不說大隊的清兵完全已經后撤到第二道防線的屯兵洞之中,就是少數幾個躲在防線胸墻附近的清兵,以紅夷大炮的加農炮彈道。也未必能夠打中目標。
每門炮旁的炮手不斷用視差法估算距離,在他們的報數號令聲中,另一個炮手則不斷用曲柄與螺桿調整著炮口。在他們的瞄準射擊下。一枚枚炮彈呼嘯而出,打得防線上不時飛起凍土塊。偶爾有些加固工事用的木料騰空而起。
一輪炮火之后,對面的防線依舊是寂靜無聲,想來不是全數死光了,就是跑得沒有人了,寧遠軍帶隊的參將很是威武的拔出腰間寶劍,“兒郎們,隨我殺奴!”
戰鼓聲敲得人血熱膽壯,無數頭戴折上巾的寧遠軍士兵齊發出一聲吶喊。轟隆隆推動戰車,旌旗盡數高舉,刀槍各自高舉,登時刀槍如麥穗,旌旗似柴林。黑壓壓的人頭如烏云一片。密集的隊形從西起虹螺山,東到白臺山,有如浪濤一般,鋪天蓋地向清軍第二道防線壓了過去。
譚拜等人緊張的在屯兵洞洞口等待著,北面第三道防線上架設有望樓,利用距離的優勢。可以躲避炮火,觀測明國軍兵動向,傳遞軍令。
方才的炮火急襲。讓他緊握著刀柄的右手之中滿是汗水,“娘的,打了多少年的仗,今天怎么像一個頭一回上戰場的孬種一樣?”他摘下手套,讓滿是汗水的右手在冷風之中被吹干。
從東到西長長的第二道防線中,胸墻稍微低矮之處下面羅列著二十門大佛郎機炮,三十五門小佛狼機銅炮,還有五十門虎蹲炮,全部炮口放平。各炮的炮手們。手中各自執著火繩等物,在刀盾兵盾牌的護衛下。眼睛一眨不眨的等待著上面傳達下來的命令。按照火炮重量種類分配到各炮的雜役包衣們也是緊張地看著炮手,豎起耳朵。等待著上面的號令唯恐誤了大事,被砍了祭旗。
望樓上旗幟擺動,示意各處屯兵洞的清兵可以進入陣地了。
譚拜等人緊張的督促部下從洞子里魚貫而出,躲藏在胸墻后面的壕溝內。
防線雖長,不過這一帶的地形早已被清軍踏勘的一清二楚,哪里可以進兵,哪里適合大隊人馬開進,都在各級軍官的腦子里。而為數不多的幾條可供明軍沖鋒的堅硬平坦通道,都早已被大小火炮交叉封鎖。土墻前面,和第一道防線相同,都是一道道的壕溝及矮墻。這些土墻的缺口,至少都架著一門佛狼機火炮及一門虎蹲炮。
防御這一段胸墻的譚拜,手下有七百多火銃兵。以牛錄為單位分為三排,前排火銃兵們,將火銃靠在肩膀上,一只腳踏在胸墻下預留的臺階上,緊張地看著沖鋒前來的明軍戰車和依托戰車蜂擁而來的軍兵隊形。
三百步,兩百五十步,兩百步,一百八十步。
距離第二道防線的胸墻越來越近。譚拜盡量放低了身姿從胸墻向外望去,明軍的隊形開始變得密集,混亂,前方通路的狹窄,使得進攻的速度放緩,而后面蜂擁而來的人群又急于上前立功。
一百步,明軍的隊形變得越發的擁擠混亂,奮力向前涌動的人頭,如同去趕廟會。人們腦子里只記得了斬殺清軍士兵可以獲得豐厚的賞賜,卻忘記了對面是同樣有著尖牙利爪可以吞噬生命的猛獸。
正是時候!
第二道防線上從東到西響起了沉悶的牛角號聲。幾乎所有的清軍兵士和雜役們紛紛吶喊。
那些雜役們搶步上前,抬起各自的火炮喊著號子,將早已裝填完畢的火炮擺到了為火炮預留的位置上。
“開炮!”
百十門火炮幾乎同時發射,巨大的后坐力震得冰凍的大地一片顫動,大股大股濃厚的硝煙騰空而起。震耳欲聾炮響中,整個第二道防線上二十門大佛郎機炮,三十五門小佛狼機銅炮,還有五十門虎蹲炮一齊開火。
為了給明軍制造最大的殺傷,這些火炮統一裝填了霰彈!
百余門火炮同時發射的巨大氣勢,猶如刮起一陣巨大的狂風,密密麻麻的鉛丸鐵彈在狹窄的地域內織就了一張鐵網。彈雨橫飛之下,幾輛被寧遠車營推進到第二道胸墻前的戰車被打翻在地,戰車后方和左右跟進的寧遠軍,大片大片被掃倒在地。每個人身上,無不現出密集的血洞。
突如其來的打擊,頓時讓剛才還意氣風發準備沖上去大殺大砍一番之后。拎著建奴的人頭去報功的明軍官兵懵了頭。原本就是一窩蜂涌上來的隊伍變得更加混亂。人們東一頭西一頭的到處亂沖亂撞,官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官。軍官們就算有心想要組織進攻或者撤退,也被不斷亂飛的彈丸打得慌作一團。
“火銃手,上!”
見明軍的隊伍完全現了原形,又將清軍最熟悉的一幕呈現在眼前,譚拜這樣戰場經驗豐富的基層將領,如何能夠放過這樣的機會?立刻指揮部下的包衣兵火銃手們進入射擊位置。
“開火!”
又是一輪密集的彈丸向著幾十步外的明軍劈頭蓋臉的打過去。
剛才還高呼酣戰一手執刀一手擎起戰旗的參將大人,此時節在十幾個家丁的護衛下嚎啕大哭,手腳并用的向來路上奔去。
今天的這次進攻。完全是由天堂墜入地獄的噩夢。原本以為在密集的火箭和炮火打擊之下,建奴的防御之地早已崩潰,可是誰能夠想到,這些該死的狗韃子,還埋伏了這么陰毒狠辣的后招?
土墻缺口處不知什么時候開炮的佛狼機火炮與紅夷六磅炮,那是最大的惡夢。交叉布置的火炮,密不透風的彈雨,讓人無處躲藏。
之后是火銃。密集的人群,幾十步的距離,這些都給火銃手們制造了最佳的射擊效果。在這樣短的距離上。那些火銃手根本不用怎么瞄準,只要開銃,就會有一個明軍士兵慘叫著。身上崩出大團血霧,踉蹌摔倒在地。
“大人!大人!我們不能在這里耽擱,要么沖上去,要么撤下去。”一個千總不知怎的撲到了那參將的面前,面如土色的向他嗥叫著。如果不是在這樣的場合,區區一個千總,膽敢如此對參將大人說話,怕是早就軍棍伺候了,重則便是插箭游營、斬首示眾。
但是。今天情勢著實特殊。參將也顧不得許多,搶到一部戰車后面。仔細端詳著對面的情形。
一輪火炮射擊過后,清軍開始連續不斷的火銃射擊。火銃手們接過后面人裝填好彈藥的火銃向著明軍開火。單調而又連續不斷的火銃聲成為了戰場上奔跑嚎叫慘痛呻吟的基調和來源。
“娘的,這個時候還說什么向前?撤!撤回去!誰他娘的愿意來誰來!”
參將從心里發出的聲音大肆咒罵著,在幾個家丁的幫扶之下箭步向著來的路上飛奔。那疾馳的速度,遠遠超過了服用了禁藥的約翰遜和羅伯斯。
從一開始的沖鋒到此刻的狼奔豸突,不過是幾分鐘的時間,這群關寧軍的紙老虎畫皮便被兩白旗的炮火撕扯的粉碎丟進了大海之中!
“殺!”
清軍可沒有不殺二毛、窮寇莫追的上古貴族遺風,他們奉行的是趁你病要你命的叢林法則。見氣勢洶洶沖來的明軍被自己的一輪炮火打得潰不成軍,又在火銃的連環轟擊之下抱頭鼠竄,此時不出擊,更待何時?軍功首級就在眼前,上去砍就是了!
數十根跳板被雜役們搭在胸墻與壕溝之間,那些手執刀槍利斧鐮刀的清軍,嗷嗷怪叫的從壕溝內一躍而出,從胸墻上跳下,幾乎是踩著潰逃的寧遠軍后背大砍大殺!
密密層層身披重甲的清軍刀盾手長槍兵,從身后殺來,更是讓本來就亂作一團的寧遠軍到了崩潰的地步,車營的炮手丟下戰車和火炮轉身便逃,奔逃而來的步兵嫌戰車礙事,便奮力將戰車推倒到一旁的壕溝之中。
更有那身材瘦弱體力不支的兵士,被瘋狂奔逃和非洲角馬大遷徙一樣的同袍們推搡到不曾徹底填埋完畢的溝壕之中,里面尖銳的木刺,立時將他們刺成肉串。
那些被溝底預埋的尖銳木刺刺傷的寧遠軍,捂著透體而出的木刺,發出陣陣不似人聲的嚎叫。后面撲來的人,絕大多數人看也不肯看一下那些被尖銳的木刺刺傷刺死的兄弟,只管踏在這些同袍兄弟的身軀之上,從壕溝上面越過去。盡快的逃離這死亡之地。
剛才的那一幕,如同烙鐵一樣深深的烙刻在了他們的心頭:一陣陣似乎永遠也不會停下來的炮聲響過,隊伍當中沖在最前的幾個人。直接被密集的彈丸打成了一堆碎肉,隨后跟上的人。也都是血肉模糊,血流如注。再沖幾步,那些大小佛郎機炮或紅夷大炮又是一陣密集的霰彈襲來,亂糟糟沖到近前的寧遠軍們,便直接被打通一條血肉胡同。
壕溝挺深的,似乎兩面還潑了水,非常滑溜。最初死去那些人的鮮血,己經在酷寒的天氣中快速結冷。更增加壕面的溜滑,想爬出來很難。各人還要小心頭上有人再摔下來,壓在自己身上
“只可惜這塔山地形狹窄,鐵騎不得施展,若是我大軍鐵騎齊出,定然能夠將這股南蠻趕下海去!”
塔山堡上,多爾袞兄弟策馬站立,望著眼前這看上去極為壯觀雄闊的一幕,不由得讓多鐸有感而發。
“多鐸,不要貪心不足。我們只需守住此地。不令那寧遠伯大軍往錦州廣寧去便可。”
從塔山堡到大海邊,此時一方是嚴整有序的軍陣,一方是漫山遍野的潰逃明軍。他們中間,還夾著眾多尖叫不休的民夫們。
所謂兵敗如山倒,就是這么回事。
清兵將數百年上千年積累下來的狩獵經驗完全用在了這場追擊戰上,驅趕、攔截、圍堵、側擊,給本已亂作一團的明軍更是造成四面皆敵的印象,只能向著大海邊狂奔而去。
潰兵當中,軍官找不到士兵,士兵踩踏民夫,車營、步兵、民夫們混雜在一處。大大減慢各人的奔跑速度。眾多人,亂哄哄擠作一團。只要有人跌倒,立時被無數的大腳踩踏上去。嚎叫聲中,就那樣活活被踩成肉泥。
沒人顧得上他們,各人各顧自己逃跑,特別在清兵不斷掩殺包抄的情況下。
恐懼之下,無數人只知道拼命奔跑,連跑幾里,很多人就這樣活活跑死。
眼前豁然開朗,終于,潰退人潮涌出了第一道的胸墻,正面出現了明軍旗號。
這些潰兵立刻如同被人欺凌的孤兒終于見到了親娘一樣,滿臉的鼻涕眼淚的朝著對面的軍陣旗號撲了過去。
但是,他們忘記了,大明軍律的規定,正面沖擊本軍大陣,那是就地殺頭的罪名,照著規矩,他們應該從軍陣的兩翼繞過去之后,整頓部隊才是。
迎接他們的,是無情的排銃聲音。
“膽敢沖擊本軍大陣,殺無赦!”
李華梅清冷干脆的聲音本來如黃鸝一般,但是聽在吳三桂耳中卻是一陣不寒而栗,這個小姑娘,太狠辣了些!這哪里是迎霜傲雪開放的臘梅,簡直就是一頭母老虎啊!
他哪里知道,李華梅的外號就是緋翅虎?
或蹲或站的南粵軍火銃手們扣動扳機,隊列當中頓時槍口冒出的火光連成一片,爆響聲中,濃密的白煙騰起。一個個寧遠鎮的潰兵,被密集排銃打過來的鉛彈打中。他們身體上噴出血花,尖叫著倒在地上。
那些朝著潰兵開火的南粵軍俱都是近衛旅的老兵精銳,打仗打得老了。一個個面對這些哭嚎慘叫聲不斷的友軍臉色如常,似乎面前被打翻的不過時一群靶子而已。接連幾波的排銃聲音后,那些潰兵醒悟過來,或嚎叫著往兩邊逃去,或癱倒地上不動,將他們身后追殺的清兵隊形露了出來。
“開炮!”
在李華梅身后不遠處的炮兵陣地上,施郎放下了手中的令旗。
“嗵!”、“嗵!”、“嗵!”、“嗵!”、“嗵!”
沉悶的響聲中,五門大口徑臼炮的炮口,噴出了大股大股的濃煙與火光。各炮炮身幾乎沒什么震動,五顆巨大沉重的炮彈在火藥的助力之下,飛出了炮膛,在空中劃了一道漂亮的弧線往清兵咆哮嚎叫追殺而來的隊形當中猛力砸奔而去。
“快回。。。。”一個牛錄章京凄厲的大吼一聲,頭頂呼嘯而來的炮彈裂開空氣的聲音讓他本能的感覺到危險的鄰近。
但是此時也是已經晚了。
重量遠遠超過一般炮彈數倍的臼炮炮彈,在攀升到彈道頂端之后,迅速下落,正正的砸在了這些清兵的追擊隊伍之中。
從天而降的炮彈,又是恰好落在隊伍當中。當場便將那牛錄章京身子砸掉了一半,整個人頹然而倒地。
五顆重達百余斤的臼炮炮彈,在人群之中緩慢的滾動碾壓著,所到之處,清兵的隊形當中便是一陣混亂、驚呼之聲大作。
剛才還借助己方炮火的威力大肆追殺寧遠軍的這群清兵,立刻重蹈了寧遠軍的覆轍,在又一輪臼炮炮彈的打擊之下,被臼炮發射的石灰彈和毒煙彈打得大潰。
“該我們了!殺!”
玄武鎮的臨時統帶何熠飛揮動著手中長刀一聲吆喝,領著兩營兵沖殺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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