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
“點火!”
一聲尖銳的哨音響起,幾個火箭隊的官佐紛紛在放列的陣地所在向著手下的兵士們大聲呼喊。
早已準備停當的火箭手們最后一眼瞄了一下火箭發射架的角度,看了一眼半空中飄蕩的旗幟,默默的交換了一下眼神,將手中的火把向火箭的尾部觸去。
在似乎很是悠閑的站在火箭隊陣地不遠處閑談的吳三桂親兵眼中,這些火箭與他們在寧遠和山海關等地見過的截然不同,不過是些一丈余長竿子,竿子的一頭呈現圓錐狀,看上去有些像過年過節時燃放的煙花,只不過,個頭大了一些而已。
這些東西管用嗎?跟隨吳三桂一道征戰多年的親兵們有些詫異。
但是,更大的驚喜隨之而來。如同煙花般的火箭如同火龍般呼嘯著從虹螺山、打魚山的陣地上撲向不遠處的塔山建奴陣地,被一夜北風刮得湛藍如洗的天空中立刻出現了一道道灰白色的弧線。還未等到弧線消失,塔山陣地上就傳來了陣陣爆炸之聲。一個個火頭在塔山陣地上伴隨著黑煙迅速升騰起來,那些昨日還是阻礙明軍前進的鹿砦頓時變成了一堆堆巨大的篝火熊熊燃燒。便是落在壕溝、土墻、矮墻上的火箭一樣可以在彈著點附近形成一個十步范圍的火海。
這一幕景象,頓時令與莫鈺、施郎等人談笑風生,講說著一路如入無人之境,往返于錦州、塔山兩地風光景象的吳三桂幾乎丟掉了手中的千里眼。
總重量四十余斤的縱火火箭,因為其內部裝填了十幾斤的魚油和猛火油混合物,被士兵們稱為油箭。經過多年的實踐摸索,火箭發射架上傾斜的火箭發射槽。火箭箭身從圓柱體變成了圓臺,火箭頭部保留了圓錐形整流罩,導向桿不再被固定在箭身的一側。而是出現在了火箭的中軸線上,由3或4爪叉形物固定在火箭底部。這種“中心線導向桿”的設計改善了火箭的穩定性。提高了命中率。另外在火箭尾部安裝了3塊傾斜的穩定螺旋板,火箭尾部噴射出來的火藥氣體使火箭在飛行中自旋從而達到穩定,這個新設計大大提高了火箭的準確性。
幾十枚火箭稍稍偏離了些發射軌跡,落在了第一道土墻后面的交通壕內。躲在溝內的數百名包衣兵算是倒足了大霉。方才還在意氣風發如同打了雞血一般,憧憬著準備在南粵軍這次沖鋒時,用手中的火銃好好的給自己掙點軍功出來,去奪取睿親王主子懸下的斬殺南粵軍的殺敵犒賞,銀子。抬旗,這些美好的希望,轉瞬間,被呼嘯而來的火箭燃燒的一點灰燼都不剩。這些剛才還籌劃著自己抬旗之后應該叫某佳氏的包衣們,變成了煉獄里的亡魂。在燃燒的交通壕慘叫著如同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撞。有那身上的衣服棉甲被火點燃了的,哭喊著,哀告著,在冰凍的土地上翻滾,試圖將火撲滅,也有的干脆從壕溝之中沖出。奔向大海,想讓海水將這邪火撲滅,但是。奔跑了數十步,便被大火燒得身體變形,倒地不起,掙扎幾下之后,化為焦炭。
一輪火箭打完,整個塔山前沿陣地變成了一片火海,前日還在那里阻礙、收割著明軍士兵生命的鹿砦,壕溝、矮墻、土墻,在熊熊烈火之中燃燒。呻吟,變形。倒塌。
“二哥!讓第二道土墻后面的奴才們撤下來吧!不然就要被南蠻子放的妖火給燒光了!”就算是多爾袞、多鐸等人自從懂事起便跟著父兄南征北戰,但是幾時見過這等景象?口中說是妖火。多鐸心中早已將這火視為說書先生口中的三味真火了。
多爾袞的心里也在滴血。
連續三天的接戰,他和他手下的將領們也是對眼前這支軍隊的戰斗力有了更加充分的認識。原本以為這些南蠻只是善于依托工事防御作戰,頂多是野戰兇猛,卻沒有想到,對于設防工事的攻堅也是強狠到了如此地步。
伴著火焰的不斷升騰,第一道防線的鹿砦和矮墻已經化為烏有,燃燒帶來的熱量,讓那些澆上了海水之后凍得如鋼鐵般堅硬的工事變得如爛泥一般。更加令人心生恐懼的,隨著塔山一線局部溫度的升高,海上開始用冷空氣向這一帶進行補充,炙熱的熱浪不斷被冷空氣推動著吹到多爾袞的臉上身上。
八旗將領眾人身上的甲胄也開始微微有些發燙了。
“二哥,再不撤下來,咱們的那些兵馬可就成了火燒盤蛇谷的藤甲兵了!”
“撤!命令第二道工事后面的奴才們全數撤進屯兵洞,在胸墻后面壕溝里只留下幾個觀風的就可以!兩白旗滿洲的巴圖魯們,全數后撤至塔山堡外,等到明軍發起進攻之后再行前移!”
“多鐸,你我二人的巴牙喇兵,全數到前敵去,監督撤退,如有哪個奴才驚慌失措,擾亂軍心率先逃跑者,就地正法!家眷充為營妓!”
多爾袞的軍令雖然嚴酷,但是在只能硬著頭皮忐忑不安的等著頭上的火箭什么時候發射完畢的兩白旗包衣們、兩白旗滿洲的士兵們卻是如同皇恩大赦一般,在各級軍官的引領之下,緩慢而有序的沿著不時有火箭落在溝沿上爆起一團火球的交通壕后撤。
奉著黃太吉的旨意帶著鑲黃旗的一千包衣前來塔山接受多爾袞兄弟指揮節制的圖賴、穆里瑪二人,各自領著兩個牛錄的包衣沿著一條交通壕小步快跑的向著第二道胸墻后面的幾個屯兵洞奔去。
“吱!——”一支火箭拉著長聲,尖叫著從人們的頭頂掠過,頓時讓這群鑲黃旗的包衣們有些騷然。
也許是力量已經窮盡,也許是被海面上不斷補充進來的冷風吹得有些偏斜,一頭扎下來,便落在圖賴面前不過十余步的地方。
“砰”的一聲悶響,眾人眼前一紅。一團火球爆炸開來。
“不許亂!不許跑!哪個亂了,老子先殺了他再殺他全家!”
圖賴喝止住了部下的慌亂,從一個護衛手中搶過一柄用來挖掘工事的鐵鍬。“這妖火不怕水,那咱就給你用點土!”
滿滿的一鍬土投向火頭。那火頓時稍微的挫弱了一些。
“有鐵鍬的上前,每人一鍬土,投!”
十幾個拿著鐵鍬的包衣膽怯著上前,七手八腳的將這團火頭打滅。
“圖賴,你現在是什么官職?”
被多爾袞的巴牙喇兵喚到這位睿親王面前,圖賴還頗為有些忐忑,不知道是福是禍。
“回睿親王主子的話,奴才現在是三等昂邦章京。”
“方才本王都看得很清楚。你臨危不亂,將妖火撲滅。很好!給我八旗大軍做了個榜樣,本王既然蒙皇上恩典,有臨機決斷之權,那本王就放肆一回,擢升你為一等昂邦章京,這些鑲黃旗的奴才便都有你來統領!你的族弟穆里瑪,我看也是個人才,擢升為甲喇章京,令他協助你辦事。戰后我去向皇上稟明此事!”
“奴才們多謝睿親王主子提拔!”
就因為幾鍬土,圖賴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便一躍從三等昂邦章京變成了一等,便是族弟穆里瑪也跟著從世襲牛錄章京一躍變成了甲喇章京。看來。跟著睿親王主子出來打仗辦事,就是痛快!
“好了,到后面歇著去吧!一會南蠻上來,還得你們辛苦!”
“圖賴,你個好奴才,奉命大將軍升了你們兄弟的官,本大將軍也不能不表示一下,你們兄弟兩個,每人兩個上等蒙古婦人。一會到堡子里去挑。你們部下的軍官,每人賞銀五十塊。那些包衣奴才們。也有酒肉賞賜!”
“奴才們多謝揚武大將軍賞!”
這一番舉動,在多爾袞看來。算是一舉多得。圖賴用沙土滅火之舉,無疑是穩定了軍心士氣,多爾袞提拔了他的官職,一者算是言而有信,對于他在軍中威望有助,二者,圖賴是鑲黃旗下人,這無疑是將手伸進了鑲黃旗。黃太吉準了圖賴升官,自然最好,不準,對多爾袞來說,圖賴兄弟也只會對黃太吉心中暗存抱怨。正好在兩黃旗之中打下楔子!他們瓜爾佳氏人丁眾多,也是多爾袞必須要拉攏的家族。
“南蠻再放妖火不要怕!散開隊形!那些妖火以沙土可以破之!”
“散開隊形!可以用沙土破南蠻的妖火!”
“南蠻的妖火,可以用沙土破!”
和任何一個新生勢力一樣,建奴也擁有著同樣瘋狂野蠻的學習總結能力,圖賴的這個發現,迅速的被多爾袞的巴牙喇兵們策馬高聲疾呼,在清軍各部之間傳達。轉眼間,被火燒得有些焦頭爛額的清兵們,無不是互相傳遞著這個令人驚喜的發現。
所有的清軍士兵,開始安定下來,在屯兵洞內很是篤定的喝水吃些干糧,整頓著刀槍火銃,等候著長官們的命令。
昨日還是金城湯池相仿的壕溝土墻鹿砦工事在這一輪火箭打擊之下,漸漸的被剝去了偽裝,重新變成了原來的模樣。
隨著工事的不斷燃燒、坍塌,火箭發射的頻率和密度也在緩緩降低,因為射程有限,不太可能將整個塔山陣地全數覆蓋,只能是對第一道工事采取火箭攻擊的手段。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不像南粵軍使用銅號傳遞命令,寧遠軍還是很傳統的使用號角來傳達統兵將領的意圖,不過,隨著明軍的逐漸退化,原本可以將所有軍事戰術動作傳達到每一個建制單位的能力,變成了只能傳達簡單的進攻命令。
隨著號角聲的傳播,打魚山和虹螺山方向的明軍旗號緩緩的移動,那是寧遠軍的兩個車營人馬。
“上!”
方才的那一輪如疾風驟雨的火箭,將清軍的陣地變成了一片火海,也讓這些匆忙從寧遠趕來的車營士兵士氣大振。他們作為進攻的第一波次雄赳赳氣昂昂的從陣列中出來,他們高昂著頭,緩緩的推著各色戰車,往清軍陣地逼去。
在他們隊列后面,是數千隨軍民夫。在最前面的一波人肩上扛著草袋子,里面滿是泥土。他們身后的那些,則是大多手中拿著各色工具。其中不乏南粵軍發給他們的鐵制鍬鎬之類的。
“在車營的掩護之下,到第一道防線。把土袋子丟進壕溝,然后將鹿砦、壕溝、土墻、矮墻都拆了,填平,回來之后每人就可以有一塊銀元的工錢!”
除了工錢之外,那些拿了南粵軍工具的壯勞力,更是得到承諾,只要能夠將那些阻礙大軍前進的工事拆除、平毀,他們手里的工具。便可以歸自己所用。
這可是上好的熟鐵打造而成的!平日里在寧遠城中,只怕那些官軍手中的腰刀也未必有這么多的熟鐵使用!
不過,若是膽敢有人中途逃走,或是意圖偷懶磨洋工,在大隊人馬兩翼緩緩壓上的吳三桂部下的千余名騎兵可是早就有命令在身,立斬不赦!
大隊人馬便沿著剛剛退潮的海岸線,緩緩的向塔山方向壓來。最前面的戰車。上面的擋板,都鋪上厚厚的棉被,用海水將棉被打濕之后,覆蓋上泥土。有的還蒙上牛皮鐵皮。后面的戰車。雖然沒有那么多的牛皮鐵皮,但是也都是鋪上厚厚的幾層被褥,被褥之間是泥土和水的結合。用來防御遼東反賊們的炮子和火銃。。
從塔山堡上向這面看去。可以清楚地看到,隨著高低起伏的地形,明軍的紅色棉甲與旌旗,一浪一浪的向北方涌來。
“大將軍,炮隊的奴才們問,要不要開炮攔擊一下?”
多爾袞的心腹,掌旗鼓牛錄曹振彥,低聲的向多爾袞請示。
瞇縫起細長的眼睛,仔細的打量了一下那波浪起伏的人群。多爾袞搖了搖頭。
“這些人不過是些民夫之類的,殺了他們沒有什么用處。告訴炮隊的奴才們,沒有本大將軍的軍令。不得擅自發射一炮。讓他們把第二道壕溝那里好好的相度一下!”
轉眼間車營的戰車便抵達了第一道工事的外沿,此時那些多爾袞精心融合了清軍的長壕和南粵軍的胸墻、地堡拒馬壕溝等特點修建起來的壕墻體系,在火箭的熱情面前,己經冒著熱氣變成了一堆堆濕潤的泥土,一些地段的土墻、矮墻甚至多處倒塌。若是在昨日,遇到炮火急襲的話,帶兵的將領,譚拜、圖賴們勢必會督促軍中阿哈奴隸拼命搶修恢復,但是今天在南粵軍蠻不講理的漫天飛舞的火箭之下,修也無用。胸墻前的三道壕溝、兩道矮墻,壕溝與矮墻之間的鹿砦拒馬,木樁繩索,早已是變成了一根根正在冒著青煙的木炭。
停止前進……”
軍官們此起彼伏的喝令聲中,潮水般行進的人群便停了下來,黑壓壓的聚集在這個狹窄的空間之內。
寧遠軍的車營,便在這一條戰線上開始放列。
隨同戰車一道運到的,便是一門門大小佛郎機和大將軍之類的火炮,炮手們在戰車兩側迅速安放好炮位,對著那些隨時可能有韃子兵將沖出來的通道架設好炮口。
同樣的,戰車上,一個個黑洞洞的炮口一同指向昨日不停的吞噬同袍性命的那片土地。
只要對面的清軍有所異動,這里的大小百余門火炮,便會一股腦的將火藥和鋼鐵向對面的陣地砸過去。
整個戰場上靜的可怕,只有人們粗重的喘息之聲。
“火炮掩護!民夫上前!”
車營副將的口令,打碎了這剎那間的寂靜。
軍官們此起彼落喝令:“火炮掩護,民夫上去填壕!”
“咚!咚!咚!咚!”
讓人心跳的戰鼓聲響起,“填壕!”數千民夫們一聲發喊,在各自頭目的帶領之下,潮水般相仿沿著戰車與炮位之間預留的通道沖了出去。
沖在前列的那些肩頭扛著土袋子的民夫們,扯開喉嚨拼命的叫喊著,給周圍的同伴,也給自己壯著膽子。將肩頭扛著的土袋子,一個個扔于壕溝之內。
最外面的壕溝轉眼間便被填平。
接著,后續那些手執各色工具的民夫蜂擁而上,照著事前劃分好的地段,開始挖掘矮墻,拆除鹿砦的殘余根部,將矮墻的大塊泥土丟進壕溝。
在他們身后,那些寧遠軍的戰車也在緩緩的向前移動。
“河靜郡主這個法子果然不錯。”
站在虹螺山頂上,塔山陣地的一舉一動都被吳三桂看得一清二楚。
用軍法部勒民夫,這是李華梅給吳三桂出的主意。其實也不算是什么新鮮的辦法,南中各處工場,礦山,船廠都是這般進行的,將工人或者官奴編成班組,便于管理。這也是工業化生產的必然要求。
不過,這對于尚且處于農業經濟思維方式的吳三桂等人,卻是一個嶄新的概念。
“大帥!末將倒是覺得,這些民夫戰后若是就這樣給資遣散的話,未免有些浪費了!”吳三桂手下一名心腹游擊,同時也是家丁頭目低聲向他建言。
“這些人都是正當壯年,有紀律,有編制,又是上過戰陣,雖然不曾與韃子真正交手,但是稍加調教訓練,便是一群好兵,末將便先恭喜大帥又多了數千精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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