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慘白的圓日懸掛天際,卻沒有向身下大地散發出絲毫的暖意。[朔風呼嘯,霜雪紛舞,古老的圣彼得堡籠罩在一片銀白‘色’的世界里,顯得如末日之城一般蒼涼凄清。在羅曼諾夫皇朝已是行將朽木的當前,就連其首都也在寒冬的侵襲下失去了‘色’彩;唯有那些仍在豪華別墅中縱情高樂、揮金如土的貴胄巨賈,給這座城市平添了些許文明的生機。
一名渾身裹在風衣當中的中年男子站在街道端口,看著眼前鱗次櫛比的熟悉景象,心‘潮’洶涌。七年之前,自己被迫流亡海外,嘗盡了失敗的寒澀酸苦;而在今天,他終于又踏上了這片故土。這一次,自己是滿懷信心地返回國內,而用不了多長時間,整個世界都將感受到無產階級人民的力量和怒吼!
“烏里揚諾夫先生,圣彼得堡的道路您應該還記得吧?”一個淡淡的聲音倏然在他耳邊響起。中年男子轉過頭來,目光直視旁邊那個同樣隱藏在黑‘色’風衣中的高大身影,輕聲道:“庫佐夫先生請放心。當初為了逃避沙皇走狗的追捕,我早已將圣彼得堡的所有街巷都刻在了腦海當中,這座城市對我而言就像是走在自己的后‘花’園一樣輕松。請跟我來吧,我的同志們已經等您很久了。”
呼號紛飛的大雪里,兩個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身影在積雪滿地的街道上徐徐前行,于后方留下一片凹陷的腳印。被喚作庫佐夫的高大男子對眼前的雪國風光熟視無睹,只是默默地與旁邊之人并肩前行;而旁邊的中年男子卻是目光四掃,不斷打量著周圍的環境。漸漸地。他的目光變得凝重了下來。那之前因再歸故地而‘激’動不已的內心。此刻也冰涼得宛若迎面撲來的霜雪。
在他離開國內的1906年,俄國社會雖然已經因滿洲戰場的失利而受到了相當劇烈的沖擊,但正常的生活秩序卻仍舊得到了維系:即便是冬意最盛的一月,風雪中的圣彼得堡仍是一片人流熙攘的情形。街道兩旁的商鋪拉開店面,擺出熱氣騰騰的熟食、‘花’紋繁復的布料、和各種生活日用品,盡管做工品質都算不得上乘,不過數量卻仍舊能夠敷應完全。唯一的例外則在于那段游行罷工的時期,首都市民或加入反抗沙皇的革命隊列。或緊閉家‘門’唯恐動‘亂’‘波’及自身;在那期間,圣彼得堡的確是百業凋零,直到政fǔ用軍隊平定了局勢后才恢復了正常的生機。
然而現在所呈現在中年男子眼前的,卻是一片蒼寂的近乎陌生的場景。往日繁華活躍的商業街區,如今竟冷清得宛若公墓前的祈禱空地:整條街道上走動的人雙手可數,每個人都是低頭快步行‘色’匆匆。另有數十名乞丐裹著五顏六‘色’的臟碎衣衫,蜷縮在墻角縫隙中瑟瑟發抖;那瘦骨嶙峋的肢體幾近骷髏,仿佛下一刻就會在寒風的鞭笞下轟然栽倒。而兩旁的商鋪則幾乎是家家大‘門’緊鎖,有的‘門’前和房頂甚至積雪過膝,一看便是已經很長時間無人照應。幾幢鋪面的窗扉孤零零地在寒風中飄‘蕩’著。內部的柜臺上只擺放了些零星的柴碳、面粉等商貨,中年男子駐足看去。愕然發現竟沒有任何‘奶’酪和‘肉’類的存在!
“老板,請問最近圣彼得堡中是不是發生了什么暴‘亂’?”當走到第三家商品寥寥的店面窗口的時候,中年男子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驚愕疑‘惑’,對枯坐在窗前的一名瘦小老者開口說道,“為什么契卡什大街現在變成了這樣?”
老者警惕地看著出現在自家窗口跟前的不速之客,用冰冷生硬的聲音道:“兩位客人如果不是來購物的話,那么就請離開吧。我只是一個在這里經營點小生意維持生計的本分老頭,別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
“老先生,我們是喀瑯施塔得的機械修理師,此前半年多都一直因戰爭需要而被軍方留用,直到現在才得以返回圣彼得堡。”此前一直默不作聲的庫佐夫忽然淡淡開口,風衣下的雙眸似乎狠刺了中年男子一眼。他從兜里‘摸’出一張‘花’紋繁復的紙鈔放在臺前,道:“請為我們提供兩個黃油面包,我們自從早晨在碼頭乘船之時起,都還沒有吃過一點食物。”
“先生,這一共需要兩個盧布。”看到放在窗口前的紙幣,瘦小老者眼中的戒備之‘色’大去,話語中也多出了些許柔和。身材高大的庫佐夫沒有還價,只是又在窗口前放上了一張相同的紙鈔。見到這一情形,旁邊的中年男子忍不住瞳孔驟然收縮,一雙棕黑‘色’的眼眸中滿是震驚和難以置信的神‘色’。
在大戰爆發前,各國列強的貨幣原本都實行的是金本位制;然而隨著戰爭的爆發,各國政fǔ出于自身的戰爭需要,都開始嚴格限制本國黃金的流動、并大量發行不能兌換黃金的紙幣。這種不與貴金屬直接掛鉤的“貨幣符號”,也自然就為通貨膨脹埋下了禍根。盡管中年男子已經對本國在戰爭當中的貨幣貶值有所預料,但他卻萬萬沒想到情況竟會惡劣到如此程度:大戰前一個普通俄國工人的月收入至多不超過6個盧布,而這才僅僅過了半年多的時間就糜爛致斯!擁有大量外來物資輸入的首都圣彼得堡尚且如此,國內的其他地方又該是怎樣的一番景象?一時間,中年男子思緒急劇翻涌,連吃到口中的黃油味道都感覺不出來了。
老者用枯瘦的手掌將紙鈔收入柜中,慨然嘆了口氣道:“既然你們愿意付錢,也就證明兩位不是那些秘密警察了。實際上,有這些無孔不入的家伙們在,首都又哪里會出現什么起義動‘亂’?現在契卡什大街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個冷清的像是墓地的局面,完全是因為大家的生意都做不下去了的緣故!”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中年男子停下了對面包的咀嚼,語氣沉重地問道。
凜冽呼嘯的寒風中,老者壓低了聲音,用只能是他們三人聽到的話說道:“你們有半年多被隔離在喀瑯施塔得島上,不知道這里的情況也屬正常。實際上,在戰爭剛爆發的前幾個月里,雖然前線一直沒有什么的勝利消息,反倒是有各種軍隊慘敗的流言在城中流傳,但市面上的物價都還能勉強維持在一個我們所能夠接受的水平。不時有囤積貨物的商人被查出,地下黑市的活動也只能隱藏在暗處。然而自從10月起,這一局面卻是在短短一個月內被徹底顛覆了。”
“自從十月起,包括面粉、蔬菜、‘肉’禽、油鹽、布料、煤炭、棉‘花’等生活物資,似乎都被一個看不見的黑‘洞’給吸走了。我們被迫以一個此前所難以想象的極高價格購入貨源,然后再以更高的價格售出;而更為令人恐懼的是,這輪物價上漲的勢頭根本沒有停止的趨勢!大量經營者承受不住原料價格的猛烈飆升而紛紛倒閉,取而代之的是地下黑市幾近公開化的‘交’易;如此情況已經很明顯了,這定然是有人在大規模的囤積日用品,因此才導致了當前物價幾近崩壞的情形。”說到這里,老者眼中流‘露’出一絲憤恨而又悲哀的神‘色’,道,“而即便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都還要遭受那幫秘密警察敲骨吸髓般的榨取剝削!如果不是我自家在彼得堡郊外有一片麥地,這里的店面也根本不能支撐到現在。”
“秘密警察么……”中年男子默默念叨著這個職業,眼中目光閃爍,沒有再度出言。對于他而言,這個群體實在是再熟悉不過:為了鎮壓反對勢力,維護自身的統治,俄國早在亞歷山大三世即位時就有了這一直屬于沙皇的“公共安全與秩序保衛部”,并在當今沙皇尼古拉二世的手中得以發揚光大。他們不僅在國內的各工會和團體中大量安‘插’告密眼線,更對社會各個階層中的無數個體實施監控,就連如中年男子一般的政治流亡者,秘密警察也都從來沒有放棄追蹤。而由于其只對保衛部和沙皇負責的無監管屬‘性’,也使得這支力量變成了令整個俄國都畏如蛇蝎的存在:一旦被這些人盯上,那就只能是我為魚‘肉’人為刀俎的局面!
正自思緒轉動,中年男子耳畔突然聽到一陣遠遠傳來的嘈雜聲音,像是慘叫,又像是怒吼。眼前的老者突然面‘色’大變,急聲道:“他們來了!兩位快避上一陣吧,我也要關店‘門’了!”話音未落,老者便不由分說的砰地一聲關上了窗戶,中年男子甚至能聽到內部的鎖扣反鎖的聲音。這時中年男子才發現,這家商店的大‘門’是緊緊關閉的,似乎隨時都在準備著迎接這一刻!
“該死的,我們的運氣真差勁!”中年男子低吼一聲,登時轉身向另一個方向狂奔而去;身材高大的庫佐夫一言不發,只是在中年男子身后緊緊跟隨。這時他才發現,眼前之人果然對圣彼得堡的地形了如指掌:七拐八折間,二人便在一處垃圾遍地的幽巷角落處隱藏了起來。,
ps:感謝書友善良魔羯、瀟湘夜雨異鄉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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