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霜雪飛揚,烏拉爾山脈以西的西伯利亞大地,在這個寒冬的最后一個月迅速易幟,延續了近25年的紅色帝國終于在二世暴君的無限權欲當中被徹底葬送。無數的領袖雕塑、畫像、胸章,都被狂喜激憤的人群徹底摧毀,而那些往日里被奉為圣經圭臬的慈父選集,也都在火爐當中被付之一炬。俄國民眾正在用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手段,來消除那個暴戾苛嚴的帝國在自己周圍留下的印記;然而對于整整一代人而言,過去的數十年仍舊是他們所無法抹去的慘痛回憶!
數以萬計骨瘦如柴、渾身傷病的“敵對分子”,在帝俄軍隊到來之后,終于得以從幽寒森冷的監獄和勞改營中走出重見天日了。然而重獲自由的他們,卻鮮有人能夠涌現出狂喜激動的振奮心情。作為在暴力機器支撐下的紅色恐怖犧牲品,他們早已被過去那地獄般的奴隸生活給磨去了幾乎所有的正常魂靈;無數難友在驅馳無度的勞役折磨、和泛濫肆虐的鞭笞苛刑之下失去了生命,礦場工地埋骨累累,監牢拘獄墓坑成群。而幸存下來的他們也早已是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蒼茫遼遠的天地之間,又有哪里是他們的可去之地?
3月7日,阿列克謝終于又回到了已經被改回舊名的圣彼得堡。盡管帝俄士兵已經為這座城市的恢復原貌而被盡數動員了起來。但在街頭巷尾之間,遭到戰火摧殘的破敗景象仍隨處可見。市民們在殘垣廢墟當中麻木的翻找著,以圖能搶救出些許的生活物品。他們當中的相當一部分只能在夜幕降臨之后露宿墻角街頭,靠著一點可憐的柴碳苦苦捱受這仍舊在零度以下的冰寒溫度。在羅曼諾夫帝國曾經的權力中心,同樣是一副蕭瑟凄涼的場景:亞歷山大廣場青石迸裂,彈坑密布;冬宮更是墻倒窗碎,殿宇當中那些鎏金飾銀的珍寶鉆玉早已不知所蹤。當年輕的沙皇看到自己幼年時的故居被蹂躪成這番模樣的時候,感觸傷懷的他幾乎忍不住要掉下淚來,而他身旁的侍從將領們也是默然無語。再沒有了之前那北伐大業終于克競功成的喜悅之情。
事實上,圣彼得堡中的場景。已經是整個西西伯利亞平原上都數得著的幸運地區了。作為帝俄政權“新立”的國都,其各種生活物資的供給都以它為先,來自德國的運輸機更是會不時的在其城外機場降落,并運來居民所急需的人道救援品。而在那些普通的城鎮村落。無數民眾都在一片破敗的廢墟當中掙扎窒息;身在紅色帝國治下的他們原本就嚴重缺乏必要的生活消費品,而當前這場持續經年的戰爭更是讓原有的社會生產秩序陷入崩潰。廣大農村耕地荒蕪,牧場廢棄,瘦骨嶙峋的餓殍遍布四野;城鎮中的居民只能到附近的郊外去自行尋覓食物,樹皮草根都被用來勉強果腹。工廠停運,機械損毀,大量城市連基本的水電供給都無法滿足,而交通運輸也陷入了近乎癱瘓的局面。獲得勝利的帝俄政權,所接手的無疑是一片千瘡百孔的絕望戈壁;目前俄國的各項主要工農業產品之寡少粗劣。甚至比起半個多世紀之前的同地區成績都還要不濟!
兩個月后的5月中旬,在將國內的政權初步穩定下來之后,阿列克謝便帶上了家人和一幫政府要員登上了前往德國的武裝專列。除了為清英即將到來的壽辰予以儀賀之外。更重要的還是前去尋求貸款和物資上的援助;畢竟當前圣彼得堡政府所面臨的局勢實在是太過糜爛,就算是自己在之前的戰爭中已經欠下了對方數百億馬克的軍火外債,現在也必須再觍顏蹭上去請求貸款支援了。經過兩個小時的疾馳,裝甲列車開到了130公里外的由德國所控制的愛沙尼亞的邊境小鎮納爾瓦;沙皇一行在換乘寬軌專列之后,才終于得以在異國的土地上放下心來,不必擔心紅俄余孽的突襲、而可以安享旅途當中的明媚風景了。
朝陽明麗。天藍似海。當俄國人從睡夢中蘇醒過來之時,一座極具夢幻氣息的城市已經從車窗之外撲入他們的眼簾。無數雄偉高峻的摩天大樓如山岳。如利劍,直直刺向悠遠的穹天;春季燦爛的陽光如幕簾傾灑,將它們的表面都鍍染上了一層炫目的光彩。經過數十年的和平建設,當今的柏林早已和世紀之交時的那座城市不可同日而語;無論是縱橫面積還是外觀格局,在整個世界都是難有匹敵。當他們換乘由德國政府派來接送的轎車在城市中穿行的時候,則更是深刻感受到了自己和對方那有如云泥的天壤之別:光是這一座城市所蘊含的繁華富麗,就似乎能夠將當前自己所有的城鎮之和都盡數超過!
在清英的安排下,這一批到訪的俄國人被分成了兩撥。其政府要員被引往菩提樹下大街前的國會大廈當中,與己方的國務秘書們展開援助細則上的研究;而阿列克謝一家則被直接引入皇宮之內,同自己進行親屬間的會面。當那個俊逸挺秀的身影在門前出現的時候,清英竟恍然有一種回到過去的錯亂感覺;眼前的華服青年,完全就是自己在四十年前所見到的尼古拉二世的面容精致版!
“父親……”未及清英開口,阿列克謝旁邊的艾琳娜已經像一陣風似的跑了過來,玉臂展開間,將他的身軀倏然緊緊抱住。感受到自己女兒所蓬然綻放的眷戀情感,早已因執掌權柄而變得日漸肅嚴的清英,此刻心中也在這血脈親緣的沖擊下而重新變得柔軟如昔;他愛憐地撫摸著艾琳娜那一頭亮金色的如瀑秀發,嘴角流露出平常時期根本無法見到的慈藹微笑,仿佛面前之人仍是20年前的那個早熟而又聰慧的清麗女孩。清英忽然發現,自己的生活中已經出現了相當程度的親情空白;他在幼子斯普林特皇儲面前所扮演的形象幾乎都是不停敦促其前進的嚴父,而對他的生活關懷、以及父子間的日常交流,卻似乎很久都未曾有過了。
清英目光掃動,只見阿列克謝的手中還牽著兩個粉雕玉琢的垂髫孩童,正是他和艾琳娜所養育的一對孿生龍鳳。由于阿列克謝本人身患血友疾病,清英有一段時間曾相當擔心他和自己女兒結合的后代會出現異常的先天病變;讓他感到慶幸的是,這一遺傳自維多利亞女王的缺陷基因,在與正常基因的配對下被很好的掩蓋了起來,他們的雙生子女從出生到現在都非常康健。見到清英的目光,阿列克謝微笑著松開了牽著二人的手,讓他們前去自己的外祖父面前行禮鞠躬。被立為帝俄太子的斯捷潘對眼前這名一共也沒見上過幾回的異國君主頗有些怯生,那欲拒還迎的神情讓清英忍不住為之莞爾;而女大公迪莉婭卻是相當活波,那左右纏著清英繞膝承顏的歡笑聲語,讓他不僅想到了女兒艾琳娜小時候的歲月光景。
“爺爺陛下,為什么您都已經老了,卻還能像爸爸一樣好看?”在一片溫馨暖融的氛圍里,年方7歲的迪莉婭忽然眨巴著水藍色的明眸脆聲問道。此言一出,不僅斯捷潘睜大了好奇的雙眼,就連艾琳娜和阿列克謝也有些驚異難言。時過境遷,今天的清英早已過了知天命的年紀,然而他的容光卻仍舊像是未滿不惑的中年一般,這其中又以艾琳娜的感觸最為明顯。從她記事之日起,自己的父親就是一個完美情人的典范,以至于那幫自命風流的同齡追求者在她的眼里全都不值一提,只有阿列克謝能夠被她瞧上眼。然而到了今天,自己父親竟然還保留著當年的大半風采,這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局面!
清英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滿含著溢于言表的爽朗和快意。侍立在門外的管家和衛兵們都感到驚異無已,在他們的記憶中,皇帝似乎從來都沒有如此快慰地宣泄過自己的情緒。然而過不多時,清英的聲音里卻漸漸帶上了幾分難言的蒼涼和感慨,臉上的笑意也夾雜出了沉重的苦澀與寂然。算算時日,自己突兀地來到這個世界竟已經有快半個世紀的時光了,而自己連同這個世界都已被打上了深深的歲月烙印。往昔的一幕幕場景如同走馬燈似的從自己眼前晃過,那或綺麗、或甜蜜、或悲苦、或振奮的往事,仿佛潮水一般將他卷溺,令他徜徉在交疊激蕩的回憶漩渦里,悲喜交集。提爾皮茨、興登堡、霍爾維格等與他初始相伴的老人,此時都已全部作古,雖然一批風華正茂的新人早已繼承并發揚了他們的遺業,但那些熠熠生輝的榮耀往昔,又怎能不令同樣已經步入暮年的清英為之感懷追憶?
“那是因為爺爺的心中永遠銘記著青春的過去,所以爺爺才永不會老去。”清英摸了摸外孫女迪莉婭的腦袋,輕聲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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