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太妃,是先帝的后妃。
這便注定了她同肅方帝的這一段情,是有違人倫,天理不容的。
因而,但凡肅方帝來過后,一碗避子湯是少不得的。可她既敢打肅方帝的主意,連自己親生的兒子都豁出去了,她豈會眼睜睜看著自己錯失一次又一次的機會?
避子湯,她是絕不會喝的。
她跟肅方帝的事,目前只有汪仁汪印公知曉,所以每一回來送避子湯的人,也都是內廷的人,而不是一般的宮女嬤嬤。
頭一次,她乖乖地喝了。
第二次,她便用容家的三分之一的家財,同汪仁換了免除避子湯的機會。
她父親向來都看重她,當初若不是慶隆帝去的早,她用不了多久就會蓋過寵冠后宮多年的婉貴妃去,她誕下的五皇子,也有極大可能會成為太子。原本,一切都好得好。如今慶隆帝死了,她不甘心,好不容易才開始邁入新貴的容家也不甘心。
如若能好好經營上了一代人,容家在京都的勛貴圈子里就能勉強站住腳跟,對子孫后代,只有百利而無一害。
故而當淑太妃要走“邪門歪道”時,容老爺是極贊成的。
能攀上汪印公的關系,容家樂見其成。
錢沒了可以再賺,容家人別的不行,賺錢那可是滿西越也找不出幾個比他們行的。
然而三分之一的家財,能換到的也僅僅只是汪仁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往后要想走他的門路。還有得忙。
淑太妃坐在臨窗的美人榻上,神情慵懶地往后一倒,背靠著大迎枕,伸手輕輕覆在了小腹上。
肅方帝雖貪戀上了她的美色跟手段。但到底還沒糊涂,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好比,兩人之間是斷不能誕育孩子的。
若不然。這孩子生下來了,是該管肅方帝叫父皇還是叫皇叔?
她可是肅方帝的嫂子。
但事在人為,淑太妃安心得很。
窗外的夜幕漸漸落了下來,她囑人關了窗,懶懶地曲腿蜷在榻上,讓人給自己蓋上了輕薄的小毯,沉沉睡去。
永安宮里,太醫正忙著給謝姝寧扎針,誰也不敢去休息。
紀桐櫻尤是。呆呆地守在床前。哪也不去。
宋氏見她面色怪異。瞧著也不大對勁,不敢勞她在這,明日便是紀桐櫻的壽辰。她若病倒了,哪里能成。滿京都的貴婦小姐。都精心打扮了入宮來為她賀壽,壽星公如果不能到場,那還成什么模樣。
“公主快回去歇著吧,明日還要早起呢。阿蠻只是受了涼,晚些再服了藥便好了。”宋氏便勸說她下去休息。
可紀桐櫻不應,只搖搖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床上的謝姝寧看。
宋氏沒辦法,皇貴妃也沒辦法。
聽說謝姝寧病了的事,宋氏先行一步趕來永安宮,皇貴妃將手里的事處理妥當,也匆匆趕了來。
見了紀桐櫻的樣子,皇貴妃只以為她是擔心的,雖見她面色不好,但也沒多想,勸了幾句見沒有用處也就隨她去了。
只在太醫為謝姝寧扎完針后,讓太醫為紀桐櫻把了把脈。
太醫說,除有些氣躁外,并沒有大礙。
宋氏跟皇貴妃兩人這才放心了些。
紀桐櫻披著頭發,再次在謝姝寧床尾坐下,憂心忡忡地道:“阿蠻的臉色怎么這么白?”
“她身子骨一向不好,歇幾日便是了。”宋氏回著話,心里卻有些惴惴不安的。
畢竟,她們入宮是為了給公主慶賀生辰來的,結果還沒開始慶賀,謝姝寧倒先病了,難免被人說是晦氣。
她知道皇貴妃跟公主都不是那樣的人,但仍有些覺得不安。
她俯身,親自擰了帕子敷在謝姝寧的額上,嘆了聲道:“這丫頭也不知是怎地,明知自己身子不好下著大雨竟就溜了出去,也不怕著涼。”
紀桐櫻在邊上聽著,后悔不迭。
都是她的錯。
然而一回憶,在出云殿里瞧見的那一幕就自動在她眼前冒了出來。
她的面色愈加陰郁了。
“聽說是成國公世子送阿蠻回來的?”靜謐著,皇貴妃忽然問道。
紀桐櫻扭頭看她,點了點頭輕聲道:“是他。”
皇貴妃聽到了確切的答案,不由面露驚訝之色,覷了眼宋氏,道:“宮女說,阿蠻是被世子爺抱著的?”
“大抵是的……”紀桐櫻當時還沒有清醒過來,茫然得很,對謝姝寧回來時的情況有些記不清了。
她這會也并沒有立即聽出皇貴妃話里的意思。
直到宋氏驚呼了聲:“抱著回來的?”
她這才明白過來。
雖說謝姝寧才十一歲,還是個半大孩子,可男女七歲不同席,她被燕淮抱著回來,總不叫個事。
紀桐櫻知道了眼前的兩位長輩在擔心什么,不由也跟著擔心起來。他們一路走來,也不知叫多少宮人瞧見了。
“沒事沒事,阿蠻才十一歲,世子爺年紀也不大,更何況這是事出有因,誰也不能胡亂攀扯了去。”皇貴妃安慰了幾句,但她轉念想到謝姝寧跟燕家的二公子有口頭親事,就又覺得這事有些怪怪的,一時不知如何說下去了。
宋氏也沒吭聲。
事出有因,勉強也說得過去。
很快,煎好的藥被送了上來。
宋氏親自喂給半寐半醒、迷迷糊糊的謝姝寧喝了。
吃了藥后,藥效很快上來,謝姝寧困得很,連耳邊有誰在說話也聽不明白,只一個勁地想要睡去。因她發了燒懼冷,所以床上很是蓋了厚厚的幾條冬被。結果她出了些汗后。又開始睜著朦朧睡眼喊熱。
宋氏不敢去了被子,怕她晚些還要怕冷,就守在她身邊輕輕為她打扇。
風徐徐的,柔柔的。
謝姝寧再次沉沉睡了過去。
皇貴妃臨走前又來瞧了她一回。見額頭沒那么燙手了,才放心地走人。
紀桐櫻親自將她送到外頭,看著她上了步攆。
步攆上,皇貴妃微微歪著身子。一手拄著下巴,背影看著很疲憊。
紀桐櫻心里一酸,竟是差點落下淚來。
她還記得,在王府里的時候,母妃有多愛笑,而今便是笑,也帶著澀然。
紀桐櫻忽然遲疑起來,出云殿里發生的事,究竟是不是該告訴她?
若該告訴。又要怎么說?
這樣的事。空口無憑。怕就算是母妃,也不會相信她的才是。何況這事,自她這個做女兒的口中說出來。顯得那般大逆不道……
她苦笑著回了寢殿。
夜深了,各懷心事的眾人。在寂寞空曠的皇城里,也終于在輾轉反側后入眠,漸漸睡熟。
可皇城外的成國公府里,直到敲過三更鼓,世子燕淮也還未入睡。
他闔眼假寐著,屏息聽著外頭的動靜。
正房那邊燈火通明,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他的繼母小萬氏還在掙扎,掙扎著不想讓他活下去。
他回來的日子還太短,離開的時間又太久,許多原本看似容易的事,也就因此變得困難起來。
父親去世了,可同他還未來得及交接任何事務。
如今這成國公府里,于他而言,危機重重。
明面上,他跟小萬氏還要保持友好的母子關系,母慈子孝的面具,眼下還不能摘去。
可他看著那張據說同生母酷似的面容,時常在想,小萬氏的慈母面具背后,究竟藏著一顆多少陰毒的心。
他躺在床上,翻了個身。
身前衣襟微散,露出鎖骨下方的一塊緋色。
那是朵灼灼盛開的桃花。
他出生時,這地方原是塊形狀丑陋的胎記。
生母大萬氏彼時還是嬌俏少女,嫌這胎記難看,愣是誰也沒說便自作主張請人在胎記上刺了朵桃花,蓋了過去。
在天機營時,這朵桃花,一直叫人詬病,他都記不清自己被要好的七師兄嘲笑過幾回。
可等到回京的這一日,這朵桃花成了辨識他身份最好的證據。
他都禁不住覺得,生母昔日是不是已經預見了會有這么一日,所以才特地讓人刺了朵花上去。
他想著心事,放緩了呼吸聲,再不翻身。
過了約半個時辰,終于有人在外頭輕輕叩響了門扉。
他立即坐起身,“進來。”
名作吉祥的青年就穿著還未換下的夜行衣走了進來,神情嚴肅地道:“世子,您的劍呢?”
燕淮將被子掀開一角,無奈地笑了笑:“我不會松懈的。”
吉祥似乎不信,搖了搖頭道:“一刻也不行。”
燕淮聞言,只得正色應道:“就算父親沒有留下這樣的遺言,我亦會時刻備著。”
“國公爺到死,都在憂心您。”吉祥面色沉沉地道。
燕淮聽見這話,卻頗有些不置可否。
他回來后,吉祥趁夜來見他,確認身份。
吉祥是成國公身后那支隊伍中擇出來的十人小隊的首領,他的任務,便是在燕淮歸京后,護他周全。
這般看起來,故去了的父親似乎很是為他殫精竭慮了一番。
可是他不明白,既如此,當初為何要將他送走?
他無法釋懷,也就不愿意再聽吉祥說下去,“我讓你去查的事如何了?”
吉祥看了他一眼:“謝家八小姐兩年前在漠北受過一次重傷,傷愈后仍壞了身體,而今體弱多病,只能靠靜養。”
燕淮聽著,沉思起來。
莫名的,他心里多了幾分愧疚。
“世子,謝八小姐可是同二公子有婚約的。”吉祥見他不說話,忽然提醒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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