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風掣紅旗大地翻(二十)
巴蘭德熟悉外交談判,他知道扯皮是必然的,但姚梵這樣的干脆的一口回絕,確實令他驚訝之余多了幾分欽佩。
巴蘭德絕對是老牌的外交家,歐洲大陸長期的戰亂紛爭早已磨練出他的經驗和能力,面對姚梵的強硬立場,他不退反進,用食指指節輕叩著桌面大聲地道:“除了這些以外,德國還需要探礦權、治外法權和設立工廠的許可。”
姚梵笑了。
巴蘭德這種計策早已被中國人的老祖宗們玩爛了,這無非就是個想要以進為退、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的伎倆罷了。
如果德國真的想要立刻得到這些權利,完全可以一步步的來,先在青島站穩腳跟,獲得初步的權利,然后慢慢從姚梵手中蠶食他希望得到的利益。現在德國猛地提出這些要求,無非是因為德國暫時還不敢輕易的進入青島!
姚梵聳了聳肩肩,瀟灑說道:“即使我答應您的這些條件,德國真的敢派兵進入青島?《地中海協定》中規定英奧意在地中海和近東聯合抵制法國和俄國,而作為奧地利與意大利的親密伙伴,德國真的愿意冒著得罪英國的風險進駐青島?就不怕英國人翻臉?”
“雖然到目前為止,英國還在歐洲大陸上采用著光榮孤立政策,但這不代表英國會容忍德國在遠東的英國勢力范圍內插下一顆釘子。而我也不認為德國敢于在自身實力達不到的時候挑戰英國的權威。如果德國有這個膽量,當1873年李希霍芬提出占領青島的意見報告時就該行動了。”
姚梵的大膽假設和嚴謹求證,讓巴蘭德色為之變,雖然他盡量克制臉上表情,但那種猶如被看穿底牌的失望神色哪里能掩飾得住。
“真是個厲害對手!他有著和他年齡極不相稱的智慧和知識!而且李希霍芬報告是德國的政府機密,他是如何得知的?!
姚梵抓住機會,繼續猛刨巴蘭德的自信地基。
“德意志的統一,已經讓中歐地區失去了歷史上的緩沖地位,它已經不能再為德國提供警戒和緩沖的空間。”
“日耳曼民族與斯拉夫民族在中歐的沖突已經日趨激烈,奧匈帝國作為德國唯一能夠依仗用來抵御俄國勢力西進的國家,正在面臨中亞各斯拉夫民族地區的浪潮。德意志能夠眼看著奧匈帝國的保加利亞嗎?能看著捷克嗎?能看著斯洛伐克嗎?”
“如果能夠接受,那么接下來將是怎樣的一場連鎖反應啊!奧匈帝國境內的塞爾維亞和克羅地亞民族聚居地是不是要分別歸還兩國?波蘭東部毫無疑問將成為斯拉夫民族的新玩具吧?奧匈帝國……不,那時候匈牙利一定會了,帝國的頭銜已經不再適合了,讓我們稱之為奧地利吧,奧地利將被閹割成什么樣子?還能幫助德意志抵抗俄國嗎?”
“噢,天哪,我居然還忘了那些該死的異教徒,我打賭奧斯曼帝國一定不會放過從奧地利身上剜肉的機會!”
“普法戰爭中德國得到了阿爾薩斯和洛林,我在此要祝賀威廉一世陛下和俾斯麥閣下,不過不要忘了,被奪走煤鐵產地的法蘭西共和國現在已經把德意志當成了不死不休的敵人!三色旗雖然被德意志用炮火燒成了灰燼,但我敢說高盧人胸中仇恨的火焰一定已經灼熱猶如巖漿,戰爭火山的噴發需要醞釀多久?十年?二十年?還是三十年?我打賭這一定是場絞肉機般的苦戰,德意志民族如果獲得勝利要付出戰死多少人為代價?如三十年戰爭那樣減少百分之六十?如果失敗,統一的德意志是否會像三十年戰爭一樣被分割的支離破碎,再次成為三四十個小邦?”
“我還記得葉卡捷琳娜二世曾經說過,如果再給她二百年,全歐洲都要匍匐在她的腳下。面對這個歐洲憲兵以無數灰色牲口組成的軍隊,德意志要如何同時進行東西兩面的作戰?”
姚梵的語速越來越快,連珠炮般的慷慨陳詞,讓他已經有些喘息,他最后重重問道:
“既便如上所述,德國也要現在就勇敢地挑戰歐洲大陸的平衡機——大不列顛的亞洲權威嗎?”
巴蘭德傻了。
徹底傻了,他在歐洲見過中國通,但從沒在中國見過歐洲通,他想不出這樣的怪物究竟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會議桌上除了美利士和那名中國翻譯,所有人都傻愣愣地看著姚梵,不知道他究竟說了什么,居然把對方說的陷入沉默了!
巴蘭德雙手抱拳支在桌上,低眉思考了半天后道:“弗蘭克,直說吧,你能給德國什么好處?”
姚梵對于能夠拿下談判的主導權非常愉悅。
“一個遠東的跳板,讓德國艦隊能夠在需要的時候隨時出擊,在對馬海峽對俄國人長途奔襲遠東的軍艦發動襲擊,徹底切斷海參崴的補給。”
“更重要的是,得到一個偉大國家的珍貴友誼!一種滿清政府不可能為德國提供的珍貴友誼!”
“滿清帝國是滿洲奴隸主對于藏漢蒙回等中華各民族乃至滿族本民族的奴役工具,無論誰幫助全體中國人推翻這個腐朽殘酷的政權,都將得到四億五千萬人永久的、最真誠、最純粹的友誼。在這個擁有五千年文明史、三千年有文字記載的國政史的國家獲得歷史上從未給予過任何外國的血盟的關系!”
“幫助中國成為一個正常國家是德意志能夠作出的將對世界格局影響千年的偉大決定,在中國的面前,俄國不存在任何戰略縱深,而在兵源人口方面,我只想說,中國能夠耗得起。”
“只有在朋友最艱難的時刻愿意伸出友誼之手的朋友才是最寶貴的,這才是經得起考驗的友誼,我希望德國不要錯過這個機遇,畢竟中國作為四大文明古國中唯一穿越悠悠歷史長河而經久不衰的文明國家,中國的崛起是必然的,這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姚梵又是一通精彩游說,再次把巴蘭德說的沉默了。
看到巴蘭德再次陷入沉默,姚梵知道他已經心動,聲音溫和如皮草道:“尊敬的巴蘭德先生,我可以告訴你我的全部底牌,第一,為德艦提供停泊、維修與加煤加糧。第二,德國獲得山東公社政權的片面貿易最惠國待遇。當然,還有最后一點,就是讓我的好朋友美利士獲得貿易的壟斷權。”
巴蘭德問道:“美利士的貿易壟斷權今后可以分潤給其他德國商號嗎?”
姚梵見他開口,心中大喜,微笑道:“當然可以,只要他本人愿意。”
巴蘭德確實被姚梵說動心了,作為一個老牌外交家,他本來不是這種能夠被一兩通天花亂墜的演說所說服的人,但是眼前這個對手太犀利了,他對德意志乃至整個歐洲大局把握的實在是太精準了。
而他的演說也的確觸動了巴蘭德的心扉,此刻的德國太需要一個盟友了,唯一的問題是,姚梵算特么哪門子的盟友?他配嗎?
至于姚梵畫的貿易最惠國大餅,巴蘭德一時間還看不出其中有太多的價值,他明白,這個大餅的價值是由姚梵的領土控制面積而決定的。
至于軍艦停泊,這也暫時不可能實現,姚梵對巴蘭德把脈極準,德國確實不敢在英國首肯之前,在大不列顛的遠東胡來,更不可能貿然派兵駐扎。
巴蘭德收起了他之前的所有無理要求,鄭重地道:“姚主席,我要求我們之間的約定以密約形式,不公開的存在。”
姚梵道:“可以。”
巴蘭德點點頭:“你是我見過最有才華的中國人,你的知識和智慧令我折服,如果將來你的起義失敗,你可以去世界上任何一個德國領事館尋求庇護,我們可以送你去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直接來德國,我們隨時歡迎。”
姚梵微笑道:“如果有這么一天,我情愿和我的戰士們一起血染疆場。”
巴蘭德緩緩點頭道:“我謹代表德意志帝國政府,初步接受你的條件和要求,一旦皇帝陛下批準,就正式生效。”
于是姚梵站起身,伸出手來和巴蘭德緊緊握在一起。
巴蘭德和姚梵緊緊握手道:“你的政權為何要起名叫山東公社?這聽上去像是巴黎公社的套路。”
姚梵敷衍著笑道:“你不會以為我要帶著全國幾千工人進行總罷工,對滿清皇帝和他統治下的四萬萬五千萬人示威奪取政權吧?”
巴蘭德譏諷地道:“按照馬克思教授的話來說,你確實需要一個這樣‘規模龐大’的總罷工。”
姚梵開始戰略欺騙道:“中國沒有多少資產階級和工人,地主也倒向皇帝,我只有靠農民。而馬克思主義是一種和勞動者密切合作的政治模式,能夠為我贏得大批的支持者,我需要農民的支持!”
巴蘭德點頭道:“我能夠理解。但我還有個問題,你是怎么知道李希霍芬報告的?說實話我不想對這事進行否認,但我要知道誰泄露了這個機密。”
姚梵坦率真誠的胡扯道:“這是我的一個生意伙伴告訴我的,他和美利士一樣是個德國人,很抱歉,我不能向你揭發他的姓名。”
巴蘭德眉毛一皺,不再繼續追究這個問題。
當晚,巴蘭德與美利士在姚梵安排的房子住下,美利士在這所房子的院子里愉快的對巴蘭德說道:“我說過,你會被他說服的,你看果不其然。”
巴蘭德仰頭看著星空,說道:“我不是被他說服的,我是被那些負重跑步的唱歌士兵,被那些在碼頭和即墨城門站的筆挺的哨兵,被姚的官邸門前廣場上近百輛先進的自行車說服的。”
說完他把目光從夜空投向手持燭臺的美利士,說:“那些鋼筆、縫紉機、自行車、染料,德國需要知道他們的制造技術。”
美利士心中一凜。rg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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