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流言,瞞不過蔣府眾人。
作為與兩個落魄王府有些遠遠牽連的蔣家來說,如何撇清這層牽連便成了蔣府眾人頭痛的事。
首先發難的是蔣家的掌舵人,已經半身不遂的蔣家老太太。
老太太雖然身子不便,腦子尚還靈活。外頭的風風雨雨根本瞞不住她。
老太太很是郁悶。與孫家聯姻的二小姐,好好的居然和離了。原本想借著孫家與韓王攀附上關系的算盤徹底落空。二小姐下落不明,孫家那頭更是頗有微詞,連過年蔣府送的年禮都原封不動的退了回來,一看就是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盤算了這些年真可謂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更讓人擔心的是,四小姐嫁到了蕭府。蕭府與杜家聯姻,而杜家則是二位王爺的母族,這關系再掰飭也掰飭不開來。那么,作為四小姐娘家的蔣家,在日后的清算中,會不會有所牽連,會牽連到什么程度,老太太心里實在沒底。
若是安南侯府還在,老太太倒也不怕什么,只是安南侯府已經被摘了牌匾,成了過眼煙云,作為一家之主的老太太,如何能不擔心蔣府以后的命運。
老太太思來想去,頭痛不己,不由的埋怨起蔣,蕭兩府的這樁姻緣來。
當初這門親事,她是反對的,只因與顧氏早有約定,四小姐,三爺的婚事需得顧氏允下,顧氏看中蕭府清靜,蕭家哥兒又救了她女兒一命,執意把女兒嫁給蕭家。她也就睜只眼閉只眼,懶得去管。哪料想……
老太太把顧氏叫到跟前,極其不客氣的讓錢嬤嬤替她痛斥。把這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了顧氏身上,并直言不諱道,若是蔣家被牽連,顧氏便是蔣家的罪人。
老太太顯然已經忘了,當初這樁親事,她是點了頭的,她心里是存了僥幸的。
顧氏跪在地上,心頭冷成一片。
其次表示不滿的是大房夫婦。
蔣宏建常年在商場上走動,這些消息哪里逃得了他的耳朵,回府就把消息說與陳氏聽。
夫妻倆想到當初女兒與孫家和離一事,在順天府尹的公堂上,二房連個面也沒肯露,人也沒看住,心下生怨。
再加上小半年來,蔣府各處鋪子生意大不如從前,以為是二房因對分家不滿意,故意不使勁,心里頭多少有些嗝應,這一嗝應,臉上便有些淡淡的。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蔣宏建的姨娘,二小姐的生母杜姨娘。
杜姨娘自打女兒和離失蹤后,傷心欲絕,幾欲尋短見一死了之。被人救下后,性情大變。
杜姨娘這些年在大太太跟前伏低做小,端茶侍候,百般隱忍,不過是想女兒能找個好歸宿,有娘家父母,兄弟可有依靠。
如今一切都落了空,這些年憋在心里的怨恨如雨后的春筍,源源不斷的冒了出來,一向藏愚守拙的她一改往日老實本份的模樣,不僅與蔣宏建的那些個姨娘爭起寵來,對大太太陳氏也沒了往日的殷勤,言語中更是帶著尖酸刻薄。
杜姨娘認為女兒被和離,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二老爺顧著自己的官位,在關鍵的時候沒有站出來。娘家無人,嫁出去的女兒自然要被人欺負。
且杜姨娘看過女兒留下的那封信,雖然她大字不識幾個,卻能聽明白里頭的意思。
蔣欣瑜留下的書信中有一句寫道“兩府道不同,不相為謀”,她認為兩府不是指的孫府與蔣府,而是指的孫府與蕭府。
…天底下的人誰不知道孫府是韓王的人,蕭府是靖王的人。同樣是蔣家的女兒,憑什么二小姐就要白白被犧牲,而四小姐卻穩穩當當做著蕭家奶奶,連孩子都懷上了。
杜姨娘恨得牙直咬咬。所以,當京城的消息傳到蔣府時,杜姨娘再也忍不住,大著膽子偷偷跑到二房顧氏跟前,好一通冷嘲熱諷。
顧氏氣得直想把真相都說出來,又想到女兒的交待,只得生生忍下。
那杜姨娘見二太太不吱聲,以為是心虛的緣故,越發的起勁,言語中帶了幾句四小姐。
顧氏哪里容得她對女兒不敬,朝身后的春蘭打了個眼色,早已怒不可遏的春蘭上前就是兩個巴掌,打得那杜姨娘眼冒金星,一屁股跌倒在地上,嚎哭不已,又是一翻鬧騰。
所以蔣家這個年,過得著實有些沉悶。
蔣家兩房人家早在京里,就已分家,南邊的所有家產均歸大房所有,所以二房這次回南邊過年,實際上的身份是客人。
主子是這樣的臉色,自然下人的臉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怠慢,無禮的事情常有發生。顧氏素來是忍讓的人,只會冷眼瞧著,暗記在心,旁的一句都不會多說。
蔣宏生掛念著京里,一心想著如何幫女兒女婿及三弟脫離那個是非之地,沒心思理會這些小事。
偏蔣元晨,蔣元昊咽不下這口氣,告狀到了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對顧氏不滿,對小兒子,孫子則疼愛的緊,把大太太,大奶奶叫來敲打了幾句。
沈氏哪里料到這些個下人如此膽大,當即把幾個管事叫到跟前好一通發作。蔣府眾管事諾諾應是。
沈氏猶不放心,二房的食宿親自照看,并趁夜偷偷給二房眾人陪不是。蔣宏生夫婦見她言詞肯切,心頭這才暖了幾分。
進京前一日,老太太特意把蔣宏生喚到房里,一番叮囑,交待入京后,找個機會與四小姐斷了來往,三爺也不必再跟著杜祭酒讀書,重新找個師傅好生教導著,并再三要求蔣宏生備了禮,到孫府陪個不是。
蔣宏生顧著老太太的身子,一一應下,只這心里頭的滋味,五味雜陳,實在難受。
老太太為著這個府,挖空心思,費盡心機,真可謂是殫精竭慮,蔣家能有今年,老太太功不可抹。然而用犧牲女兒,侄女換來的榮華富貴,他堂堂七尺男兒無論如何都無法安享。
更何況他這個女兒,在他心中的份量,比著兩個哥兒,只多不少。蔣宏生把自己關在書房靜靜坐了一夜,思量著該如何辦才好。
蔣宏生去了歸云堂,顧氏不用深想,就知道老太太心里的打算。左思右想后,去了蔣元晨的房里。
顧氏把女兒這些年吃的苦,擔的重任,受的委屈和朝堂上的風云變化,老太太,大房諸人的暗地里的打算都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大兒子。并聲色俱厲的讓兒子指天發誓,若有一天,蕭府有難,他蔣元晨如何要照顧好她的姐姐,不讓親姐姐受一絲委屈,若不然,她便沒有這個兒子。
蔣元晨聽罷,只覺得這些年自己的眼睛瞎了,耳朵聾了,十五年的日子都白活了。
原來大名鼎鼎的瑾玨閣,怡園都是她的手筆;
原來小叔叔是她瞞著老太太找回來的;
原來她早就知道清涼寺害她的人是誰;
原來二哥哥的舅家,安南侯府都是姐姐動的手;
…原來老太太的病是她求的蕭太醫;
原來二姐姐與孫家的和離是她出手幫的忙;
原來這些年母親,弟弟還有自己,都在她的庇護之下。
深深的震驚后蔣元晨鄭重其事的跪地發誓,若他不能護著蔣欣瑤,他便不配為蔣家兒郎,不配為顧氏的兒子。
顧氏含淚看著兒子,滿意的點點頭。
送走了母親,蔣元晨突然想起當年蔣欣瑤與他說過的那些話。
她說‘一個真正的男人,被人打倒了,不要緊;要緊的是,當你爬起來,能不能給對手一記重拳,打到他再無翻身的可能’。
她說‘蔣元晨,四書五經教你齊家,修身,治國,平天下;若想要立于不敗之地,那就需要多學些謀略學’
她還說‘敵強我弱時,姐姐喜歡避之,等敵弱我強時,姐姐喜歡以十倍兵力圍之,大軍壓境,黑鴉鴉一片,能逃到哪里去,不過是你手中的玩物,讓他生,他才生,讓他死,他不得不死。’
原來,她與他說的那個話,竟然都是真的……
蔣元晨頹然盯著頭頂的帳子,回憶著這十年來,姐弟倆相處的點滴,苦苦思索著,如何才能保住姐姐姐夫還有他未來的外甥。
這一夜,蔣元晨同他的父親一樣,徹夜未眠。
老話說得好,人情如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誰又能料到,蔣家二房的船剛剛駛離蘇州碼頭,朝堂上就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遠家江南的蔣家大房諸人沒有料到,蔣宏生夫妻自然也未料到。
經歷了一個多月的擔心受怕,惴惴不安后的兩人,這才有了前書中相擁而嘆的那一幕。
顧氏輕嘆道:“南邊的事,也不必跟瑤兒多說,她如今懷著身子,又是個心細的,多說了反累得她思慮,寒了她的心。”
蔣宏生冷笑:“人啊,真無前后眼。老話說,凡事留一線,日后好相見,真真不假,大哥大嫂把此事做得如此之絕,別說瑤兒寒心,便是我這心里頭,也冷成塊冰。”
顧氏輕瞄男人一眼,幽幽嘆了口氣,沒有接話。
至此后,蔣家二房閉門謝客,安靜度日。蔣宏生在衙門里也越發的謹言慎行。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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