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沈家幾百條人命,沈峰趕忙起身分辯道:“大奶奶,我沈家自南燕國開國以來,不管皇子如何分朋樹黨,爭權謀位,沈家從來沒有不臣之心,一向是忠心耿耿,此心可唯天表!求大奶奶務必在指揮使跟前替沈家分說一二。”
欣瑤秀眉微蹙。
謀逆大事,可不是憑她三言兩語在蕭寒跟前分說幾句,然后蕭寒再到新帝跟前三言兩語分說幾句便能抹去的。
“孽畜,退下!”沈平厲聲喝道。
欣瑤輕輕的看了沈平一眼,見其臉色難看的緊,便沖著身后的微云道:“請姨母過來一趟。”
微云點了點,退至外頭。
等門合上,欣瑤輕輕一嘆,冷笑道:“并非欣瑤不肯替沈家分說,只是老太爺有所不知,如今中軍十五萬兵馬歸順了程大,不僅如此,此人還糾集了鄰國犬戎五萬兵馬,兵分兩路,一路圍困左右兩軍,一路南下,直取京城。老太爺啊,這已不僅僅是謀逆大罪,而是通敵叛國了!”
通敵判國!
沈平爺孫倆大驚失色,臉瞬間變得慘白無比。
那沈峰更是心神俱震。
眼前的女子淡淡淺笑,輕言細語,然出口的每句話卻震得人心跳如雷,魂飛魄散。
沈峰這才明白為什么祖父一入這屋,便不顧年歲,輩份要跪眼前的人。
沈峰哪敢再往下深想半分,當下起身。直直跪倒在地,面含悲色道:“求大奶奶救沈家滿門!”
話音剛落,便聽欣瑤驚呼一聲。沈峰轉臉一瞧,卻見祖父的身子已軟了下去。
沈峰一個劍步抱住了人,手已伸到鼻下,重重的按了下去。
半晌,沈平方才幽幽轉醒,目光死死的盯著正向他看來的蔣欣瑤,痛徹心扉道:“老朽精明算計了一生。哪知道……丫頭,大戰在即,沈家愿捐出全部身家替南燕國盡一份綿薄之力。”
欣瑤垂目沉思。搖了搖頭道:“老太爺想必已知沈力被程大擒住,若能舍得錢財只能為一,其二還需看沈力在軍中如何行事。若他此時立得大功,便能將功贖罪。若不然……”
欣瑤沒有再說下去。亮若星辰的眸光投向遠處,靜默不語。沒有把握的事,她不會多言一句。
沈平成了精的人,如何不知欣瑤此時所想,泣淚均下道:“悔不當初,老夫悔不當初!早知如此,當初我就該……”
欣瑤眉頭微蹙道:“老太爺,此時還不是后悔之時。您再與我說說這程大有何過人之處。知已知彼,方可百戰百勝。”
沈峰猛然看向蔣欣瑤。隨即又低喚了一聲:“祖父!”
沈平忙斂了神色道:“在府里五年,倒沒什么不妥,安安份份的,也不大說話。去了軍中后,聽我這個故人說,此人熟讀孫子兵法,善喜排兵布陣的策略,并有一身精湛的武藝,且意志剛強,極能吃苦。我想他不告而別的那幾年,怕是另有一番造化,也就未曾細想!”
熟讀兵法,善喜布陣,一身精湛的武藝,欣瑤聽罷,背后涼意叢生,如此看來……
屋子里一片靜然。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門輕敲了三下。
欣瑤迅速抬起眼道:“老太爺,此事我已知曉,容我細想。杜夫人正在門外,老太爺臉色不大好,診一診也能讓晚輩安心。”
沈平喉嚨一緊,低低喚道:“丫頭!”
沈峰一聽是醫術名滿京城的杜家夫人,心下感激,忙抱拳道:“多謝蕭大奶奶,今日之恩,容沈家日后再報!”
欣瑤擺擺手,止住了沈峰說話,起身打開門,把姨母引了進來。
蕭靜嫻也不多問,只款款走到沈平跟前細細診了脈,遂即接過微云遞來的紙筆開了藥方,又交待了兩句,便轉身離去。
欣瑤見狀當即立斷道:“請老太爺先回去好生養病,約束府里眾人。倘若……且先委屈老太爺幾日。”
沈平心底一沉,竟有種萬念俱灰的感覺,眼睛漸漸黯淡下來。
“沈家與蔣家一向交好,欣瑤必盡全力,老太爺安心!”
沈平面上有了些緩色,趕緊從懷里掏出個玉佩,穩穩的放到小幾上,才慢慢起身道:“丫頭,這是沈家的半枚玉印,關鍵時候可令沈家家主為其效力。老夫發誓,倘若沈家能安然渡過這一劫,日后丫頭有任何差遣,沈家愿效全力。”
欣瑤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拿起玉佩便往外走。
沈峰眼尖,看她與那跟隨而來帶頭的官兵暗語了幾句,朝祖父點了點頭,把祖父背伏在背上,出了屋子。
主仆倆人看著黑影走遠,微云不解的問道:“大奶奶怎么把玉佩收下來了,萬一……”
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聲后,淡淡的聲音在冷清的庭院響起:“微云啊,我若不收下,只怕沈老爺子……罷了!”
微云想著沈家老爺子那慘白如紙的面色,一時也不知作何回答。
蔣欣瑤轉身回了廳里,手書一封,著暗衛送入宮中,又另派貴生,貴明兩兄弟立即往京郊程家村打聽程大此人。
剛忙完,微云拎了食盒進來,一碗清粥,幾碟小菜擺在幾上。欣瑤看了看,便推說沒有食欲。
微云輕勸道:“大奶奶好歹用些,便是鐵打的身子也禁不住這沒日沒夜的熬。”
欣瑤心下微暖,只用了兩口清粥眼淚便又落下。
欣瑤想,她一定是太勞累了,不然為何這眼淚總也拭不完,總也流不盡。
微云面有悲色的哽咽道:“大奶奶,三老爺見大奶奶這般傷神,走得也不安心。大奶奶需保重身子才行。”
欣瑤輕嘆一聲,取手帕輕拭眼角,再無半分食欲。
天剛微微亮,宮中傳出喪鐘,曾經權傾朝野的太后薨逝,享年四十六歲。
一夜未眠的蔣欣瑤猛的抬起頭,幽靜的眸光看向了窗外,終是長長的嘆了口氣。
新的一天,總算是來了!
“表嫂,你說到底是誰在背手操縱這一切?”杜天翔眉頭緊皺狠狠道:“我怎么覺得程大這人,絕非那么簡單。”
欣瑤點頭不語,只把目光落在庭前的紫藤花上。
杜天翔順著她的視線看去,隨即目光又落在欣瑤憔悴不堪的臉上,嘆道:“你也不必著急,二哥,十六身邊謀士頗多,兵部那幾個也都不是吃素的,說不定沒幾日就退了兵”
欣瑤苦笑不已道:“表弟,你是個太醫,言語素來嚴謹,何時用過‘說不定’這樣的詞?”
杜天翔咬了咬嘴唇,譏笑道:“無能為力的時候,總要給自己和旁人幾分安慰。到了明日,京城又只剩下咱們倆人苦苦支撐,那只黑手神龍不見首尾,若再出點什么事,這日子也就別熬了,還熬個什么勁啊!”
蔣欣瑤知道他所說的是新帝回京遇襲一事。
那時候諸事未定,杜天翔在宮中,蔣欣瑤在宮外,把腳踩在浮云上,一個不慎,便會從高處摔落,然后粉身碎骨。
“再難熬也得熬!”
杜天翔摸了摸冒出的密密的胡子,頹然倒在椅子里。
“再難熬也得熬!我怕他熬不過去。我們兄弟三人,從小一處長大,彼此是個什么德性,知之甚清。十六他這樣……我真怕他在戰場上……拼得太過。”
最后四個字一出,杜天翔紅了眼眶,把頭偏向一處。
欣瑤見他胡子邋遢,一身上好的云錦衣袍上血跡斑斑,眼中血色盡現,不忍再看,目光幽幽道:“你放心,他不會的。”
“為什么?”
“因為他姓燕,他是燕十六!”
欣瑤說完,兩人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清晨的陽光,遍灑庭院,斜斜的照著欣瑤纖弱身形,只見她雙目紅腫,面色蒼白。
杜天翔心有不忍,低聲道:“表嫂,去睡一兩個時辰吧,后面的日子,只怕難熬。”
欣瑤苦笑著搖搖頭:“一閉眼,全是小叔叔的影子,如何能睡著?我從十歲開始,受祖父臨終所托,便一直在尋他,尋了這些年,還是把他給弄丟了。天翔,我不甘心。”
淚一滴滴的又落了下來。
“全爺,福伯,小嬸嬸連他最后一面都沒見著,我真不知道如何給他們交待。”
心一下一下撞著胸口,陣陣生疼。
清柔的聲音,漸漸已哽咽。
“欣瑤……”身后,杜天翔的聲音低低。
“這些年,你已做得極好,盡了全力。不必自責,一切皆是命數。他們,不會怪你!”
蔣欣瑤苦笑,未曾留意他稱呼的不妥。
“他們不會怪我,我卻怪我自己。我不該讓他娶燕紅玉,也不該讓他為徐家留后,如果時光倒流,我寧愿他活得無牽無掛,瀟瀟灑灑。是我太自私了。”
“自私?”
杜天翔心口一痛。
這個女人把所有事情都扛在身上,居然還說自己自私。
“欣瑤……我!”
話及一半,輕嘯響起。
杜天翔及時的收了口,眼簾深垂。
無影閃身而入道:“回大奶奶,白嬤嬤此人已查清。”
“噢,快說來聽聽!”
蔣欣瑤狠擦了一把眼淚,迅速冷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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