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氏放了心,想起沈雁素日的模樣兒來,也不由笑道:“就是個機靈鬼。”說完卻是又停住了手上的針線,“不過雖說看著不像那種滿心眼算計的人,以她這么小的年紀,能夠琢磨得透那層厲害,也是不容小覷。”
何況近幾次還屢屢讓沈夫人算計落空。
她雖然不大出院門,但這些事未必瞞得過她的眼耳。
想到這里,她說道:“太太對你二嬸的出身很是不滿,加上這些年又尚未替你二叔誕出個兒子,就連雁丫頭這個親孫女也沒落著什么好臉色,這里頭水深了,你還是少與二房往來罷。”
如今她們只能依仗老爺太太,沈弋的婚事,沈芮的前程,甚至是這家業傳承,都得看曜日堂的態度,萬一因為二房的事而失了公婆歡心,那他們這孤兒寡母還能像如今這么舒坦?
沈弋默了默,卻是抬起頭來,說道:“要依我說,母親這話卻錯了。”
季氏抬頭,不解地看著她。
她站起身來,走到屏風前撫著沈憲生前在上頭題下的詩句,說道:“如今父親不在了,叔父們就成了府里的頂梁柱,這其中又以二叔最為有潛質。他學問好,性情也好,處事也老練,又是府里如今排行最長的,前兒皇上獨獨召了他去伴駕狩獵,這都說明他在朝堂還大有作為。
“芮哥兒如今還只有四歲,等出能夠頂門立戶至少還得十余年,這十余年里,二叔有著老爺幫扶打點,即便不承老爺衣缽,也早就已成了朝中棟梁。將來就算芮兒承了宗,也還是要靠他扶持。這個時候母親不讓女兒多去親近雁姐兒,反讓我疏遠她,這豈不是大錯特錯么?”
季氏聽得這番話,頓時愣在當場。
她倒是從沒想過沈弋這么深,如今聽得她這么細細一分析,倒也覺十分有道理。
沈家靠的是學問和功名傳家,沈芮即便是繼承了這份家業,也還得在仕途上有所建樹才算不辱家聲,而沈宓在金陵外任三年回來,便任了禮部員外郎,又讓皇上指在了沈觀裕手下,這里頭要說沒有照顧他的意思,任誰也不會相信。
尤其是這次獨獨從文官之中召了他去伴駕,這還不足以讓人瞧出苗頭來么?
有身居高位的父親扶持,還有皇帝青眼相加,有十年的時間,沈宓足夠成長為朝中二三品的大員。那個時候沈芮卻才剛剛起步,一切還得仰仗沈宓幫襯。華氏雖然不得公婆歡心,卻也經不住她有個沈宓撐腰,這樣情況下,若為沈芮將來打算,的確不該疏遠沈雁。
想到十二歲的沈弋竟然比她還要想得深想得透,季氏便不覺有些汗顏。
“你說的很是,不過,太太這邊也不能不顧及,芮哥兒前程要緊,到底你的婚事也要緊,無論如何,你的婚事還得通過太太定奪。”
說到此處,沈弋臉上竟然紅了紅,她笑道:“母親多慮了,雁姐兒終歸是我的妹妹,又是二叔的女兒,我與雁姐兒相處得好,太太難道還有不樂意的不成?我看太太也就是對二嬸有些偏見,對雁姐兒本身倒沒有太多成見。母親反正足不出戶,只要不與二嬸往來過多,也就無妨。”
季氏想想,便就點了點頭:“說的也是。”
茶會后沈雁可消遣的去處顯然多了,除了去長房找沈弋,去魯家找魯思嵐。
就連魯振謙最近登門的次數也多了,除了下棋,有時候他還會邀她一起去尋沈茗沈莘他們一道談詩論賦。棋局上還好,詩賦這些東西沈雁真是白耽了個才子之女的名聲,她至今為止也就做過五首絕句,三首小令,還曾被沈宓鄙視得體無完膚,因此后來她就再也不費這腦筋了。
但是他們非要趕鴨子上架,憑她讀過沈宓那么多詩句,勉強幫著看看還是可以的。
魯振謙就說把嵐丫頭和大姑娘也叫來,于是往往幾個人的小打小鬧總會演變成沁芳閣里的大聚會。
這日正袖著手挑著眉看沈瓔作的小令,福娘忽然走過來,貼耳說道:“二爺方才從老爺書房里出來了,似乎是舅老爺那事有了結果。”
沈雁聽完立時把袖著的手抽出來,告辭了諸位便就回到了熙月堂。
沈宓似乎與華氏正在議著這事,眉頭緊鎖著,不見了往日的開闊。
“那差事怎么樣了?準下來了嗎?”她跨進門檻便就問道。
華氏臉陰陰地沒說話。沈宓嘆道:“柳大人那邊倒是全都調派了妥當,誰知皇上攔下來了。”
皇帝不準?沈雁眉頭一跳,險些失聲。
她一直在等待著這次內務府的消息,也想過就算求到了柳亞澤,很可能結果也還是如前世那般沒有改變,可她就是不知道華鈞成為什么沒有調去金陵,——原來是皇帝不肯,那么,華府三年后的劫難,會是皇帝眼下就動了心思嗎?
她是絕對不會相信華家挪用公款的,華家那么有錢,錢多到堆在庫房里發霉,他們用得著再去私吞朝廷的錢么?如果華家缺錢,為什么臨到送她到京師前,還塞給她價值近十萬兩的地契與銀票做嫁妝?
近十萬兩的嫁妝!那可是她拿著活兩輩子都綽綽有余的一筆數目!
后來她才知道,舅舅之所以會這么瘋狂,完全是意識到華家不保,與其把錢給了別人,還不如把財產分了給她!連她這個外甥女都得了近十萬兩,那么華家姐妹以及華正宇手上肯定不會少于這筆數目,雖然最后都充入了國庫,但至少說明華家不缺錢。
如今既然是皇帝不準華家調離京師,那顯然就說明,皇帝眼下有可能就有治華家罪的心了。
這又要怎么辦才好?
華家只要還繼續留在朝堂,那么十有八九就還會重演前世悲劇,難道,讓華家退出朝堂嗎?
華氏聽下人請示家務的時候,沈宓去了書房,沈雁也跟著過了去。
她掩了書房門,與沈宓道:“看來舅舅是被皇上惦記上了。”
沈宓不置可否,鋪開信紙,一面挑了塊墨遞給她道:“我寫信給你舅舅。”
沈雁接了墨替他磨起來,看著他提筆寫了個稱呼,遲疑了下,抿唇又道:“父親覺得,讓舅舅辭了這份差事怎么樣?”
“辭了?”沈宓抬起頭來。轉而一笑,望著窗外道:“那倒不至于。皇上雖然對華家屢有微詞,但華家于周室有功,這些年對差事又盡心盡力,雖有瑕疵,但還不至于攤派他什么罪狀。”
怎么不會?三年后你就知道厲害了。沈雁暗忖著,但知道這樣說下去也是廢話,便就不做聲了。
沈宓說的也自有他的道理,照如今的現狀來看,華家只是稍嫌尷尬了點,并看不出來要倒霉的跡象,莫說她把嘴皮子磨破了也說服不了沈宓,就是說服了沈宓,華鈞成也不會答應的。
華家商賈出身,因緣際會下仗著祖上這份功德謀了個皇商的位置,如今華正宇正接受著嚴格的教育,等到他學有初成,考個功名回來,華府就漸漸能掀掉商賈的名頭,躋身于仕族之列。就是入不了仕,掛著皇商的名號,總還在官場有幾分體面。
不光是如今的華鈞成,就是任何一個人處在他的位置,只怕也不會因為這些風吹草動就棄陣而逃。
可是如果華家不及時抽身,又怎么避免前世的悲劇?皇帝要辦華家的意思對沈雁來說已經很明顯,大約差就差在礙于華府于周室有功的份上還不曾下定決心。如果再拖上三年,三年里的不滿累積下來,那是隨便丟個火種都能夠引燃的。
華家若倒了,華氏在沈家就更加沒有地位,她若再不給沈宓生個兒子,那么就是不死在三個月后,將來也必然寸步難行。
因此為了華府上下那么多條人命以及華氏,沈雁必須在這件事上攪攪局,讓華鈞成盡快退出朝堂。
沈宓的信半個時辰后就寄去了金陵。
華氏的心情郁悶了幾日,也逐漸晴朗開來。
本來對于這次的鎩羽華氏是極失望的,華家這兩年簡直動輒惹得龍顏不悅,這就如同身邊埋了包火藥,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爆破引燃。但是細一想,皇帝這次既然親口留中不準,這也可以側面解釋為是舍不得委屈華家,畢竟圣意難測,誰知道那些責罵里是不是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意思呢?
不光是華氏這么認為,華府在回信之中竟也隱隱透露出這樣的意思。
沈雁對于她們這種盲目的樂觀感到很悲哀,前世如果不是對周室抱有著極大的信任,他們怎么會落到后來那樣的田地?
好歹還有時間,一步步來吧,先解決三個月后沈宓入獄的事要緊。
沈宓跟盧錠約好去莊子里垂釣的日子很快到來。
“你四叔又不去了,害我刨了這么多蚯蚓。”傍晚沈宓垂頭喪氣地坐在石階下,指著面前一大罐子蠕動的物事說道。“不去又不早說,到了這會兒才說不去,你盧叔的襟兄本來也想去的,因為看到我們已經有三個人所以作罷,結果這下他又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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