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指已然尾隨而去的沈瓔。
華氏往那頭覷了眼,眉目便沒意思起來。
“你知道就行了。我得過去了。”她說道,然后撫了撫發鬢,跟上去。
沈思敏帶著女兒在菱州苑安頓下來。雖說每個人都看出這位姑奶奶不好得罪,但她是客,終歸是要走的,而且府里少奶奶們個個來頭不小,也沒人太把她的情緒當回事。華氏一想開,便也安了心,不就是甩幾個臉子,她愛看就看,不愛看把臉撇過去就是。
嫁出去的女兒在夫家受不受抬舉,除了靠丈夫兒女,不一半還得靠娘家么?來日沈觀裕過世,家里就只靠她這些弟弟弟妹撐腰,她若仗著當姐姐的勢頭覺得高人一等,與娘家嫂子弟媳婦搞不好關系,杜家能服氣她?
華氏如今是真理智多了,從此日日笑呵呵地盡自己的本份前去招待自是不提。
沈雁也沒怎么把沈思敏當成個威脅,這輩子能令她重視起來的只有兩件事,一是華氏的死,二是華家的存亡。如今華氏保住了,華家這邊也得早日解決。
如今算算日子,再過半個月的樣子,舅舅就該進京了。問了下黃嬤嬤,據說華家位于梓樹胡同的祖宅已經在開始打掃,生怕舅舅回來住冷炕,于是又從庫房里挑了幾床嶄新的絲被送了過去。華家當然不缺這些,但這是她的心意呀。
這日早起。抬頭望見窗外發白,還以為是睡過了頭,等趿鞋下地推了窗。只見外頭白茫茫一片世界都失了本來面目,原來一夜之間悄然下了場大雪,心情頓時激動起來。連忙喚丫鬟們打水進來穿衣梳洗,套上厚實的小棉襖,出門便要往榮國公府去。
榮國公府家里習武,不像沈家似的后園子里全是假山花木什么的,他們家后園子是片不小的樹林。雖不說有兔子可逮,但這種時候逮幾只飛鳥卻是很容易的事!早在幾天前顧頌就跟她商量好了。等到下雪的時候一起捕鳥去,沒想到這雪悄沒聲兒地就下了來,她哪里忍得住?
“雁丫頭慢著!”
華氏在廊下喚住了她,“這么大的雪你上哪兒去?”
沈雁表示要去尋顧頌。掉頭又要跑。華氏一面拎住她的后領子,一面拖著她往房里走:“這么冷的天連個斗蓬都不披,你是成心想著涼還是怎么著?!”說著沖屋里道:“扶桑把那件白狐皮大氅拿過來給她裹上!”
有一種冷,絕對叫你娘覺得你冷!
沈宓春上在圍場買來的那幾件白狐皮果然被華氏制成了皮裘,她自己每到冬日便恨不得把自己裹成粽子,于是也恨不得把沈雁裹成熊。扶桑很快把那白狐皮拿來了,沈雁望著這件皮毛外翻的厚實得足足頂得上一件被褥的皮裘,愣了半日才回神。
“能不能不穿?”這要穿身上,跟雪地里。還能有人認得出來她嘛。
華氏揚高下巴:“這可是我一針一線親手做的,你敢不穿就是不孝!”
母老虎惹不起。沈雁呲著牙,將它穿上了。對著銅鏡一照。渾身上下全是毛,就連風帽都是毛皮一體的,就露出個臉來在外頭,漂亮是漂亮,就是乍一看就是只大白熊。
丫鬟們看著噗哧笑出來,“姑娘這模樣。真是可愛得緊。讓人都忍不住想抱抱了。”
華氏得意地替她緊了緊帶子,抬了下巴道:“我做的東西。哪里有不好看的?——對了,你剛才說要去哪兒來著?顧家?去吧!仔細別弄臟了衣裳。”說著把她推了出去。
沈雁打了個踉蹌,在廊下幽怨地一回頭,撥掉風帽,拔腿而去。
出了二房過了二門,琢磨著往日通向顧家的小角門興許被大雪封了,便拐向平日里人客出入的東角門去,才走到拐彎處忽然一人抱著個大花盆急匆匆闖入,沈雁避之不及,花盆砰地撞在她身上,將她立時掀了個底朝天!
門口的積雪早因為人來人往而趟成了泥漿,沈雁摔在泥水里,身上的白狐裘立時成了花斑虎裘!
福娘連忙把她從地上扶起來,“姑娘您沒事吧?”
沈雁一骨碌站穩,看了眼停在面前這人,只見十一二來歲模樣,眉目間盡是狷狂之態,撞人后倒是也放了那盆蒼松,但臉上卻半點歉意也無,看著她滿身泥水的模樣先是傲慢地噗哧笑出了聲,而后立時掉頭去關心起那盆松樹來,心下就怒了!
她三兩下解下身上的狐裘,對準他身上便罩了上去!
狐裘本身并不輕,再加上泥水的重量,罩到頭上很容易失了重心。少年被拖倒在地下,手忙腳亂將頭上狐裘扯開,便也在泥水里打起了滾。一看身上也同樣遍布的泥印,遂對著沈雁便斥罵起來:“你想干什么?!”
沈雁走上去,抱起那狐裘交給福娘,然后睨著面前的他:“不干什么。”
說完扭頭往院里走。
少年沖上來將她攔住:“我又不是故意撞你的!”
沈雁咧嘴冷笑了下,“但你卻是故意沒把撞了我當回事的!”
少年噎住,牙關緊了緊。
沈雁撇下他,回了房。
華氏聽說沈雁居然才出門就把衣裳弄得不成樣子,氣得沖到碧水院要擰她耳朵,福娘從旁將原由一說,她便停下在那里:“這孩子必然是杜峻,你怎么會認不出他來?”
她覺得連他都能猜到的事情,沈雁沒有道理猜不到。
沈雁捧著姜湯,淡淡道:“我管他是誰,他是杜峻就可以這么無禮了么?他就是王孫公子,今兒我好漢不吃眼前虧,換了改日也還是一定要找回場子來的。何況是個才進府來作客的表少爺!我沈家又不比他杜家低一等,他跑我們家來旁若無人的行事算怎么回事兒?”
華氏倒不是怪責沈雁惹事,這事換了她也不定有好臉子給人家,不過是疑心沈雁是故意為之的罷了。如今聽她這么說,心里便跟明鏡似的。也不再說什么,交代著丫頭們好生照看,別讓她著了涼,便就回了房。
沈思敏因為收到消息說杜峻今兒會到,早就與季氏在屋里等著了,這會兒聽說表少爺到了,連忙迎出來,廊下見著杜峻渾身泥濘,好比才從泥潭里爬出來似的模樣不由大驚,“你這是怎么回事?從馬上摔下來了么?”
杜峻當著季氏在,并不好說什么,只簡短地嗯了聲。沈思敏要讓他見過季氏,季氏忙道:“先去換了衣裳再說!什么禮數不禮數,也及不上孩子身子骨要緊!”
沈思敏遂讓人帶了下去。
沒片刻換了衣裳出來重新見過,季氏讓廖仲靈開了副祛寒湯給他,然后叮囑了幾句便就出了來。回房后杜峻支支吾吾的樣子仍然浮現在眼前,自是讓人暗中去打聽不提。
這里沈思敏不免問起杜峻因由,杜峻把方才經過說了,他也不認識這些表姐妹,只得把沈雁的模樣大略說了說。沈思敏一聽十來歲的樣子,脖子上還戴著個蠻貴氣的項圈,頓時想起二房里華氏的女兒沈雁正是這副模樣,那雙柳葉眉便就倏地擰起來了。
劉氏死時杜家也接到了訃報,當時她就從來人口中略略耳聞了因由,沈夫人的病因雖說沒有人能證明一定跟二房有關系,可是沈夫人跟二房的矛盾卻是由來已久,這次事發得這么巧,剛好在二房借著劉氏的事大做文章的時候,難保跟二房沒關系。
所以在進府時她故意冷淡著華氏。雖說這是娘家的事務,論不到她這個出嫁女來插手,但她是沈夫人的親女,她愛待見誰不愛待見誰誰還管得了她么?她沒有再拿這件事興師問罪的意思,但也沒打算跟二房多有接觸。
可是杜峻才到府上就吃了沈雁的虧,這也太過份了些!難道當她不吭聲,她這姑姐就是個窩囊廢般好欺負么?沈雁是個姑娘家,居然如此囂張彪悍,杜峻好歹也是府上的客人哪,她這點面子都不給!就算她不知道杜峻是誰,總也不能任誰碰了碰她就這么得理不饒人吧?
她這里氣血翻涌,但片刻后倒是又嘆了口氣忍了下來。見杜峻收拾停當了,便先帶著他去三房四房見舅舅舅母,順路也到二房略坐了坐,然后就回房等著沈觀裕回府。
華氏這里本以為沈思敏借機有番鬧騰,見他到來時卻神色自若,看不出歡喜也看不出多生氣,面子上自然也做得滴水不漏。
到得下晌估摸著沈宓將回府時,便使了葛荀去大門口等著。
沈宓日斜時分回了房,華氏將那件尚未洗過的狐裘拿出來,跟他說了始末,又帶著他到了碧水院。
“倒不是跟爺告狀的意思。這事過了就過了,杜峻是客人,又都是小孩子,只是給爺提個醒兒,省得姑奶奶提到這事的時候爺不知道。”
沈宓斜睨了她一眼,她什么心思他能不知道?
不過他這護犢子的心情也是一樣一樣的,因而也就一點兒也不覺得不合適。但杜峻到底是客人,又是頭次來,他身為舅舅,這唯一的外甥多年未見,總還是要去關心關心的。不然也對不起跟杜如琛打小的情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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