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敏雖則冷淡,但到底不曾對二房失過禮,華氏便與他同去。
二人出了碧水院,就去了菱洲苑。
沈思敏帶著杜峻在曜日堂跟沈觀裕請安。
沈觀裕見著杜峻十分高興,杜峻倒是也爭氣,應答得體大大方方,盡顯大家之風。
只是沒說幾句杜峻就開始咳嗽起來。先還是強忍著一兩聲,后來似乎實在憋不住,只能連聲地咳。
沈觀裕見狀不由問道:“這是怎么了?”
沈思敏聽到問起,不由紅了眼眶。沈觀裕再追問,她便就抬起頭,說道:“今兒峻哥兒進府時,抱著孝敬給父親的盆栽進門,不慎撞到了雁姐兒,被雁姐兒推倒在泥水里。峻哥兒頂著一身冷水走到菱洲苑,便著了涼。”
“雁姐兒?”
沈觀裕凝眉,默了默,“她怎會如此待峻哥兒?”
“這我就不知道了。”沈思敏苦笑著,“興許是無心的罷?”說著捧起已經晾好的茶,遞了給他。
沈觀裕接著茶,沉吟著,再看向杜峻,卻是柔聲道:“天寒地凍地,是容易著涼
。你母親說你成日價在外走動,沒有副好體魄怎么行?正好前日隔壁榮國公給我兩本武學冊子,是強身健體的,每日早晚對著上面的動作練練,長久下去定有好處。你拿去!”
杜峻忙深揖:“峻兒謝過外祖父!”
沈觀裕微笑點了點頭。這里沈思敏撫著兒子臂膀,溫柔地笑了笑,帶著他告了辭。
回到菱洲苑。杜峻問母親道:“母親方才為什么不往下說了?”
沈思敏倚著軟榻坐下,沉吟著,望著他道:“你外祖父是很厲害的人,有些話跟別人需要說十句,在他面前只要說兩句就夠了。你要記得跟強者接觸,越是想表現,越是要適可而止。”
杜峻凝著眉。點點頭:“母親的意思是說,咱們并不用在乎今日的事?”
“不。不是不在乎。”沈思敏收回目光,“但是這不是重點。你知道我為什么帶你來京師嗎?”
杜峻想了想,“是為孩兒的前途。”
“準確地說,是為杜家的前途。”沈思敏眉頭蹙得更深。神情也更憂郁,“杜家偌大個家族,如今只有你父親一人在仕。而父親今年已然三十有四,他學問雖好但資歷甚淺,而且杜家當年百般地抗拒周室,因此必然得不到太好的前程。
“這次進京述職,我猜多半也還是發去外地做個六七品地方官。日后等到他能夠大放光彩時也為時以晚。杜家在你父親這代想要重振聲威是不可能了。但卻不能總這樣下去,將來祖業會傳在你大伯手上,咱們這一房。還有你這些堂兄弟們,則必須扛起振興杜家的重任來。”
杜峻見母親說的這么凝重,不由也嚴肅起來。“我們家不是沒打算再擁護周室了么?如何又要走這條路?”
沈思敏嘆氣,然后苦笑搖頭:“說得好聽是四大世家之一,但杜家這些年已只剩個空殼子了。一無門生二沒出士大夫,靠著祖業雖則不愁吃穿,實際上已成了鄉紳之流,如此下去。如何對得起祖宗這么多代的家學傳承?
“周室已經建國十余年,咱們種的是周室的地。喝的是周室王土的水,眼下再提節氣也是無用了
。且不止是咱們家,還有謝家與丘家近年實則也隱隱有這樣的想法。去年謝家有兩名堂孫少爺考取了稟生,丘家也有旁支的一人下場參加了會試。
“雖然都不是嫡支,但這卻是投石問路之舉。我若猜得不錯,等到下屆會試,謝丘兩家必會有嫡支子弟下場應試。既然如此,杜家又怎能落后?你父親因著你外祖父的緣故成了三家之中頭一個領周室皇糧的人,你自然更應該迎頭趕上才是。”
杜峻聽畢,心下不由凜然,“我以為母親自小便敦促我讀書,又遣使我在徽州四處游歷只是溺愛,卻沒有想過這中間有這樣的深意。那么孩兒現如今該如何做?”
沈思敏輕撫他肩膀,目帶驕傲地道:“你是個聰明孩子,我自然要好好指點你一條明路。你知道你比起謝丘兩家的子弟來多了什么?便是多了沈家這個大靠山!現如今你外祖父在朝任重臣,你兩位舅父一個在禮部一個在六科,都是要職。你二舅更是才學淵博深得皇上賞識。
“沈家雖然身份尚且有些尷尬之處,但這些年在你外祖父和舅舅們的經營下也逐漸的淡了。前些時候你外祖父在內閣之爭中主動讓賢給柳閣老,這招以退為進既為沈家凝聚了人氣,又穩固了沈家在朝中的地位,沈家日后,必然氣勢如虹。
“峻兒有了這樣得天獨厚的條件,自然要好好利用。你跟雁姐兒的事不要再提,小不忍則亂大謀,你二舅極疼這個女兒,咱們跟她過不去,必然會引起你舅舅生惱,而且咱們終究已是客人,過份地在你外祖父面前抱怨只會讓他覺得你眼界低。”
杜峻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然后又道:“可是即使我在沈家表現再好,也只有些許時日,且我年紀尚小,又如何能夠長期得到外祖父注意?”
“這就是我這趟來的目的了!”
沈思敏站起身,望著窗外幽幽夜色說道:“我會想辦法使你能夠留在沈家,直到你參加會試得到了好名次為止!”說完她回頭看著他,伸手將他攬在臂下,說道:“母親雖也曾是這里的主人,但如今終究已是客人,原本你外祖母未病時我倒是不消愁,可如今——總之你要聽話些,莫再惹事。”
“孩兒知道了。”
杜峻答應著。低頭時想起沈雁那張冷冰冰的臉,不由又把頭往下垂了垂。
這里母子間剛說了話,沈宓與華氏就過來探望杜峻了
華氏挑了好些驅寒的丸藥。沈思敏都淡淡地稱了謝,收下了。她與沈宓似乎也沒有什么更多話說,當然也許是礙著華氏在,兩人坐了坐便就告辭。華氏自始至終沒曾見沈思敏為日間那事起什么情緒,對她倒是起幾分佩服。
翌日早上她跟沈雁道:“不管你姑母怎么看我,但總算是讓人見到了幾分世家夫人的樣子,咱們家那幾個——你大伯母好些。雖然沒什么壞心眼兒,卻也始終有些小算計。上不得臺面。到底你姑母是從沈家里走出去的,底蘊又自不同。”
說完自己又補了句:“當然,我其實也算不上什么名媛淑女。”脾氣太大了。
沈雁捧著粥碗,嘿嘿望著她:“您知道就好。”
說完她認真想了想。對這門遠在徽州的姻親印象著實不深,只隱約記得幾年后他們家也有子弟入仕做了官,杜謝丘三家以風骨氣節為天下士子所景仰的世家,最后還是漸漸被同化,當然這是歷史的必然,沒有哪個家族可以對某個君主盡忠到家族斷子絕孫為止。
當然,除非自戳。
氣節與變節這種事情,其實都是時段性的,經過兩代皇帝更迭。又做了周室子民十余年,杜謝丘三家飽讀詩書的子弟應試入仕都是遲早的事情。
不過杜如琛官位坐到了什么地步,她并不記得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不是什么顯赫的官位,否則的話她又怎會沒有印象?
但憑沈觀裕前世已經官拜尚書并且位列閣臣來看,他要提拔自己的女婿應該是很容易的事。
而且杜如琛理論上應該也是飽學之士,為什么沒被提上來?沈思敏是沈觀裕的獨女,從這兩日的表現來看,又的確是端莊大氣的。杜家家風亦很端正,杜如琛人品理應靠得住。如此推測。沈觀裕應絕不會因為來自于他們的一些不便訴之于口的因由而壓制自家女婿。
相反,四家歷來關系親厚,并非敵對關系,他反過來還應該大加扶助杜家成為他和沈家在朝堂上的助力,只有這樣,沈家才會漸漸在朝堂形成自己的勢力,從而變得根深蒂固。既然杜如琛未被重用,那么杜家別的人呢?
她前世重點不在朝堂上,委實想不起來了
華氏輕拍她的頭:“你發什么呆?”
沈雁從粥碗里抬起頭:“舅舅怎么還不進京?”
華氏聽到提到這個,也是頓了頓,掰著手指數了下,說道:“快了吧?臘月廿日之前必會到京的。”
沈雁點了頭。她得盡快從舅舅這里下手,達到先保全華家的目的。
跟杜峻這事兒就這么過去了,沈雁后來幾日也沒有遇見他。沈府這么大,只要他們自己不鬧出事來,除了相互串門走動的那些時候,來了親戚其實也跟各房沒多大相干。沈雁依舊跟顧頌在樹林里捕鳥,然后拿竹籠裝了跟魯思嵐去相國寺里后頭的山坡放生。
顧頌不大喜歡跟除了她以外的孩子一塊玩,不知是因為潔癖還是孤傲的脾性,這讓她有些無可奈何。
她還是希望他能夠多些朋友,然后將來能夠游刃自如地接替著榮國公的位置,打理著這番祖業。因為將來他若取個能干的妻子,不擅表達的他只怕會有些憋屈,而如果取個柔弱的妻子,兩個人都沒啥手段,又如何撐起這家業?
沈雁覺得自己有些替他操心過了頭,可又沒辦法,誰讓他是她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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