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們各自頎長而倔強的背影,沈宓又不免嘆了口氣,一母同胞的親兄弟,自然不會因為這點小事真弄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否則的話沈宣便就不會不還手了,可家里時常這么樣雞飛狗跳,也著實讓人頭疼。
沈家代代清正,但這滄桑的古宅里未必沒有過讓人心煩的家事,祖輩們都是這么過來的。
如今沈觀裕已過六旬,興許他能操心這個家的日子也不會太久,沈家在朝中尚且對手林立,等到他若無力相撐,那么就該由他們兄弟來接手。而眼下三房殘缺,四房又不睦,沈觀裕一輩子所為圖的就是沈家不敗,這個時候又怎能不煩憂?
他扭頭望了上方那些靜默的牌位半晌,也轉身回了房。
沈宓與華氏這里商議過后,各自心里有底了不提。
而沈宦沈宣雖然都認了錯,但碰面時面上仍有些生生的。沈宦倒好,又沒落什么傷,沈宣臉上到了翌日早上還是青的,陳氏在正房里幫手家務時,季氏便就道:“老四跟前也沒什么得用的婆子,你回頭也該去瞧瞧,否則明日里大伙都來的,可怎么是好?”
雖都是自家人,但臉上頂著那么大一片青印,總歸會有人問起。而且各府里都有長輩在,若是就他們這檔子事再當場批評幾句也不值。
陳氏默默點了點頭,并沒有說什么。
季氏也就點到為止,說起了月餅的事。
陳氏回了房,坐在屋里只是發呆。
她足有一年多沒曾踏過沈宣房門,若不是凈水庵里失火那回,否則連話也不曾說過。這當口讓她去瞧他,她怎么邁得動這個步?
罷了。她喚來春蕙:“回頭四爺回來,你帶點散淤膏去松嘯閣,好生替他敷敷。”
春蕙微訝:“奴婢去?”
陳氏點點頭,將兩罐藥膏放到她手里。
春蕙咬著唇,又將藥還到她手里:“奶奶還是換個人去吧,奴婢不去。”
她當初本是以陪嫁丫頭的身份過來的。只是因為伍氏的事。還有沈宣對陳氏的涼薄才讓她絕了做通房的心,后來他們倆關系崩裂至此,她更是死心塌地服侍陳氏。等著年歲一到便由陳氏指個人嫁了。眼下陳氏讓她去沈宣房里侍侯,自然是不方便的。
陳氏望著前方的繡屏吐氣,“去吧,他不是那種人。”
成親十來年。他骨子里是什么人她還不清楚么?他雖然納妾,卻并不。他心里只有丘玉湘,若不是因為恨她害了她,根本也不會有伍氏。府里這么多丫鬟,并不見他對誰格外寬厚。春蕙是她的陪嫁丫鬟,他也從來沒對她起過什么心思。
再說了,就算他真有那份心想收了春蕙。那也沒有什么。
他如今就是左擁右抱,也不關她半文錢的事。
就算他娶個平妻回來。難道她還會跟她爭風吃醋不成?
傍晚時沈宣回了府,春蕙只好拿著藥去到松嘯閣了。
但沒片刻她又垮著臉回了來:“四爺說他有藥,不用奴婢侍侯。”
陳氏在翻著鋪子里的帳目,聞言嗯了聲,并不再說什么。
沈弋彼時跟沈雁在天井里閑話,聽說丫鬟們說起這事后便就嘆起來:“四叔的性子也太倔了,他們這別扭要鬧到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沈雁托腮嗅著一枝桂花,撩眼望著她:“你這份心又要操到什么時候是個頭?今早大伯母在我們房里,說到三府里九叔的婚事,忽然就提到了你,可托她在外頭給你留意著夫婿來著。你說我要不要把魯三哥推薦給她?”
“就你多嘴!”沈弋臉騰地紅了,撲過來掐沈雁的臉。
沈雁閃身避過,又道:“我不是也想成人之美嘛!”
沈弋停了下,忽然坐回石凳,正色起來,“我與他并沒有什么,你不要亂說。”
沈雁初初當她是害羞,后一看她眉眼微蹙,的確像是有些抵觸,不由得問起:“怎么回事?”
沈弋撇開臉去,沒有說話。
她知道在沈雁面前她與魯振謙的事已不是秘密,可她如今卻是越來越不愿提及他,他并沒有做錯什么,只是她的那種無力感隨著時間在愈發放大。從凈水庵受過驚嚇回來后,魯振謙也找由子來看過她,溫柔的話說了很多,也處處盡顯著關心,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她需要他的時候,他始終幫不上一點忙。
認真想想,認識他這么多年,他除了會哄她之外,竟是別的什么也不曾為她做過,他不曾替她分憂解勞,不曾替她化解困境,在她有生命危險的時候,更是看不到他的半點影子——
當然,她不能指望他從天而降將她帶離險境,可是一個人口口聲聲說著他有多么在乎她的時候,在當夜沈家燈火通明魯御史也曾來過問過消息的時候,他得有多大的自制力才能迫使自己安心等到天明才來看望她呢?
她對魯振謙的一腔芳心,在這些事前面前一點點地化作了秋花,枯萎了。
她對兒女之情尚且懵懂,可她知道,純粹的兒女之情并改善不了她多少處境,她如今也不知道如何與魯振謙相處。
因而她這些日子都沒有見他。
季氏很顯然是不贊同她嫁到魯家的,所以才會跟華氏說這樣的話。她想了想,又跟沈雁道:“我明年才十四呢,我母親也忒急了些。”
沈雁瞧出來她有心事,也就笑笑,不再說話。
十五日早上,府里就開始熱鬧起來了。
沈家因著家族太大,分布又廣,因此家規規定家宴只請三代以內的親族。來的諸人都是沈觀裕叔父的后輩,與他互為堂兄弟,當年兄弟六個,到如今過世的過世,遠走的遠走,如今在京師附近的也就只有這幾戶。
大老爺沈觀祺已然過世,如今大房是長子沈曜當家。二老爺便是沈觀裕。三老爺沈觀泰去年才從知府的任上下來,如今告老在家教導孫子孫女。四老爺于戰亂中早夭。五老沈觀穹還在任上,眼下在國子監任祭酒。六老爺也還在任,只是去了河間那邊任知州,于是一家子全過了去。
這之中除了沈觀穹一家住在城南,沈觀泰與沈曜都住在京郊,因而素日并不常登門,也就是沈觀穹夫婦會隔三差五來坐坐,然后就是各府子弟們會常往來。但太太們來了也只往上房去,而子弟們也都各自找他們的玩伴,二房里沒有兄弟,自然就不來了。
平日里季氏華氏她們也會按時去各府里走動,各府間還是親密的,可卻難得這么多人聚在一處說話,而且說起來沈家雖然有著百年底蘊,可在幾十年戰亂下來,所剩的人也遠不如上輩那么多,因此每年這家宴竟十分重視。
太太們輩份高,自是不動手的,但是奶奶們個個能干。
有了這么多人幫手,哪里還用得著沈弋沈雁?兩人見過禮,便就拉著三太太的孫女沈嬋上碧水院吃茶了。
沈嬋比沈弋小兩個月,她父母雙全,因而看起來倒比時常心事重重的沈弋更為開朗。但因為少進城,與才回來的沈雁接觸還不多,初時有些生疏,但沈雁是個自來熟,前世里也與她打過幾回交道的,因而很快就消除了陌生感。
沈嬋見不到沈瓔,不免問起。
沈觀裕交代沈瓔無生死大事不得回府,因此缺席這樣的家宴也就很平常。沈雁久已未想起這個人,遂托腮挑了挑眉。
沈弋接過話頭道:“瓔姐兒身子不適,去了莊子上。”又拿起桌上蜜餞來讓她吃,“這是關外來的,你嘗嘗。”雖然各房都是自家人,有家族利益在上,有些事終歸掩不得那么死,可這些丑事能掩則掩,真到了掩不住的時候再說也不遲。
好在沈嬋對這些八卦沒什么興趣,看了眼那蜜餞,便說道:“我不愛吃甜的,春上的時候我父親去西北也帶了些關外蜜餞回來,擱在壇子里忘了吃,結果受了潮,倒是發了霉。”說完她又笑起來:“不過我雖然不吃甜的,但我卻會釀很香甜的果子酒。”
“你還會釀酒?”沈雁著實驚訝。
沈嬋揚起唇來,“知道你們不信,我素日釀了也不輕易示人,今年春天的時候我才釀過兩壇子青梅酒給謝家的蓉姐姐寄去,夏天的時候我又釀了兩壇子葡萄酒給杜家的培妹妹。”
“如今秋天了,我們后園子里全是桂花,你可以給我們釀桂花酒!”沈雁沒等她說完,便就跳起來拉住她:“哪里有這樣的人,光記得別家的姐姐妹妹,倒把自己的姐妹給忘了!你這次來了,不釀幾壇子酒給我們,我們便怎么也不肯放人的!”
“我只會釀果子酒!”沈嬋攤開兩手,氣定神閑道:“而果子酒和花酒是兩回事。”
“那我們可不管,誰讓你送酒給蓉姐姐和培妹妹的?”沈弋也伸手捏她的臉蛋:“合著咱們倆跟你倒生份了,到頭來還不如杜家的培妹妹和謝家的蓉姐姐與你的情份?”
沈嬋一臉無辜,“你們素日也不來看我,倒是她們幾個常有書信,我不送給她們送給誰去?不過這桂花酒我倒可以試試,成不成你們卻不能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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