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弟妹尚未出生,但她深信這一切都會有的,如果她依舊袖手旁觀不聞不問,一旦沈家名譽被毀,那么不但害的是眼下的沈家人,眼下的二房,同時也會傷及她的弟妹。
她自認沒有什么菩薩心腸,但也絕不想眼睜睜看著人陷入泥淖。
魯家的秋蘭,正是魯振謙身邊的丫鬟。
她長吸了一口氣在胸,忽然又掉轉了頭,回到長房。
沈弋在窗前出神,忽然看到她出現在視線里,嚇了一跳,臉上殘余的糾結也未來得及收拾。
沈雁一揚手揮退了丫鬟,就這么隔著窗洞,望著窗里頭的她:“房家不是旁的人家,他們家的規矩不比咱們家小,大姐姐若是不把話跟魯三哥說清楚,我恐怕姐姐將來不但會竹籃打水一場空,還有可能會令得大伯母在世上難以做人。”
沈弋臉色煞白。“你——”
沈雁平靜如初:“姐姐是想說我為什么會知道這些對不對?我本也可以繼續往下裝作不知,可咱們姐妹一場,我也想借此告訴你,世上本就沒有不透風的墻。
“你以為沒有一個人知道的事,但卻偏偏讓我知道了。可見,將來也還是可能會有別的人知道。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這本沒有錯,我不明白的是,大姐姐既然有了選擇,為什么不干脆給魯三哥一個痛快呢?”
沈弋緊抿著雙唇,扶住窗沿的兩手已有些顫抖了。
她把手放下來,身子側過去,許久,說道:“你不會明白。”
“姐姐的事,我當然不明白。”沈雁吐了口氣,抬眼道:“但我卻知道,你是那么在乎著長房的前途,我一向覺得你比我聰明,在這件事上,你也應該不會犯糊涂才是。”說完她笑一笑,“世上沒有那么多傻子,我言盡于此,你自己想想。”
說完她轉身下了階。
沈弋望著她消失在院門外,背上竟有冷汗冒出來。
沈雁竟然知道她另有打算!她知道她遲早會疑心到她對魯振謙變心,可她怎么會知道她移情了房昱!
是她太得意忘形了么?還是她本身就是個妖孽,讓人怎么也瞞不過她去的妖孽?
本以為她已經拿到了她和韓稷有私情的把柄,沒想到反過來竟被她知道了她的秘密!
她看了看攀住窗沿的那只手,驀地抽回來,咬了咬牙。
沈雁回到房里,只覺心頭有著極少有的陰郁,一方面是因為華鈞成所說的魏國公的秘聞,一方面也因為沈弋的自作聰明,更還有著華氏的心頭之憂,這些事都與她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讓她想要灑脫不理會,還真不能做到。
魏國公的事和華氏的事都還好說,唯獨沈弋這里,如今被她點破了,她究竟會怎么做呢?
離中秋還有三日而已。
韓稷又約了房昱在玉溪河畔的茶樓閑坐。
吃了兩杯茶,韓稷便笑問:“怎么悶悶不樂的?”
房昱紅了臉,笑道:“許是天兒轉了涼,有些打不起精神。”
韓稷看了他一眼,笑著添茶并未說話。
房昱自己倒覺不自在起來,清了清嗓子,打起精神來道:“我知道你近來都挺忙,不知道今兒怎么有空尋我吃茶?魏國公也快回來了,你不用去營里整頓軍務么?對了,我聽說顧頌這幾日也在府里,你去尋過他不曾?”
韓稷一臂支在桌上,笑微微望著他:“我x日整軍務,還用得著臨時抱佛腳么?要不,咱們就去尋顧頌?哦,是了,那日薛停說是得了幾顆好石頭,我記得你也甚好此道,不如一同去瞧瞧?”
房昱微頓:“我一會兒還得去沈家,就不陪你去了。”
韓稷放了杯子,“我才從五軍都督府回來,聽說沈二爺隨皇上去了相國寺。”
“是么?”房昱有些不大自然,“那我先去沈家等他也成,我與師娘師妹她們都熟,她們也不把我當外人。”
“師妹?”韓稷聞言瞇了眼。
房昱望著他:“沈師父的女兒,我不稱師妹稱什么?”
韓稷臉色有一絲絲難看。
他左手擱在桌上,指尖一下下甚有節奏地輕敲著桌面,一面慢條斯理地執著壺,給自己的杯子斟滿了,然后砰啷一聲將壺蓋蓋上。
師妹,叫得倒是親熱。
“我聽說沈二爺對女兒管教得極嚴,他就一個寶貝女兒,平日里當眼珠子似的疼,雖說他們二奶奶不把你當外人,但終歸是出于客套,少年男女老這么見面,總是不好的。你要是不想得罪他,我勸你還是少趁他不在的時候到他府上去。”
房昱覷他一眼:“你想到哪兒去了?我跟師妹頂多就是見面打個招呼。”說完又望著他:“你平日里不是最不耐煩這些禮教什么的嗎?怎么眼下變得比我還老學究起來?難不成少年男女就連路上遇見見個面都算違了規矩?”
“瓜田李下的,當然不合適。”韓稷端著茶,一本正經,“你不如反過來想想,我這樣素日并不十分講究這些的人都覺得你的行為欠妥,可見你的想法有多不靠譜。再說了,聽說沈家大姑娘如今正在議婚之時,你這樣常在他府上出入,難免會讓人瞎猜。”
房昱微頓,執杯睨他:“瞎猜什么?我身正又不怕影子斜。”
韓稷哼笑:“你倒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可人家姑娘的名聲可賠不起。萬一有人說你在尋機設法親近人家姑娘怎么辦?”
“荒唐!”房昱忍不住冷哼,“我豈是那種人?他們沈家的姑娘又豈是尋常人能隨意見到的?”說完沉吟片刻,再橫他一眼,沒好氣望著他道:“那照你這么說,我堂堂正正去尋沈師父學棋都是不能了?”
“學棋當然是能的。但又何必非得去沈家?”韓稷回望著他,“京師城內環境好的棋館茶館多的是,再不濟上你們家也成。你房大公子口碑多好的一個人,何必非去沾惹這些是非?”
房昱聞言,倒是也靜默下來。
韓稷說的也有他的道理,這大半年里他隔三差五地往沈家跑,一半是為學棋,一半卻是為去見她。但說得容易,想要真正見個面卻又何艱難。沈宓是端方的君子,從來不會在不合宜的地方招待他,而沈家二房與長房又隔著個正院為距離,就是想要離她近些,也十分不易。
他當然知道如今京城里的媒人幾乎踏破了沈家的門檻,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房大奶奶他們不提起,他又怎好主動去說?于是只得動些小心思,讓她得以知道他的心情,然而她那一凝眉,又使他心里蒙上了一層陰影。
這種時候,他去到沈家,又能做些什么呢?并不能跟她許諾什么,也無法請求她放棄別的選擇。
或許,他是應該鼓起勇氣跟父母親提出求親的想法了罷?
他對著茶壺沉吟了半晌,抬眼望韓稷道:“你說的有道理。聽你的。”
韓稷目光停在他抖開的扇面上,不著痕跡地揚了唇。
然后抽出絹子擦了擦手,起身道:“我還有點事,先走了。我也十分仰慕沈二爺的人品和棋藝,改若是約了他,記得告訴我一聲兒,我跟你同去。”
房昱執扇與他一道往樓下走,說道:“沈師父極敬重好棋之人,我也常與他提起你的,你不是與先生也曾共過事么?你若是能去,他必然高興不已……”
二人駕馬在街口分了道,韓稷見得他徑直往回府的方向走,便就勒馬掉頭往麒麟坊來。
房昱并非任人隨意擺弄的傻子,他方才沉吟未語的那片刻間,必是有了什么主意。眼下沈雁準備怎么處理這事他還不知道,只能先見過她再說。
沈雁這幾日都沒出府,只除了去了趟顧家。
沈弋也沒上二房來,聽胭脂她們說她并沒有去找過魯振謙,而魯振謙那日派了秋蘭過來碰壁之后也沒有再登門,這事目前興許是擱淺了。不過沈弋接下來會怎么選擇,沈雁著實算不到,她自認并不比沈弋聰明多少,所有事情都只能靠嚴密監控來防范。
她也讓龐阿虎幫著去盯魏國公府,因為鄂氏與韓稷的緊張關系,她即使想請辛乙也不能不十分慎重。而近來因為魏國公不日就要回朝,韓家內外正忙得熱火朝天,想要往頤風堂遞話也并不很容易。而她接連派人上五軍都督府去尋過韓稷兩次,卻很不巧地碰上他不在衙門里。
也不知道他近來跟鄂氏到底斗得怎么樣了?
原先瞧著韓家面上一團和氣,沒想到私下里居然也有著這些糾葛。倘若她嫁了過去,面對鄂氏這樣的婆婆,還有魏國公這樣的公公,以及他們相互之間的關系,該如何自處呢?魏國公居然跟陳王妃有染,不知道這件事除了華鈞成還有沒有人知道。
最重要的是皇帝知不知道,他倘若知道,會對魏國公又會有什么樣的態度?
還有,她究竟要不要把聽得的這些事告訴韓稷?
于是這些日子,她竟是滿腦子的官司。
而她未曾發覺的是,自己不知不覺中竟然已經順應了韓稷揚言要娶她的這個可能。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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