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飄著大雪,鵝毛般飄飄灑灑,沸沸揚揚。
周府的馬車緩緩駛進了晉王府的角門,過了影壁,在二門前停下。
早就候在門前的張媽媽立即讓仆婦放好腳踏,迎了上去。
孟雨晴攜著周宓兒邁下車來。
“二姑奶奶,表小姐,您們可算來了,王妃娘娘一大早就等著了。”身材豐腴的張媽媽笑瞇瞇道,抬手扶了孟雨晴一把。
孟雨晴笑道:“你也不勸勸,讓她好生歇著才是正經。”
“奴婢倒是想,勸不住啊。”張媽媽笑著接話,引著母子二人進了門,卻不是往正院去,而是往王府偏僻的西南角走。
路上,孟雨晴都在與張媽媽閑聊,問些晉王府最近的情況。
張媽媽張氏,年近四十,因生得圓潤白胖,瞧著比同齡的婦人們要年輕幾分,她也是孟國府的家生子,當年與丈夫一起陪嫁到了晉王府,如今夫妻兩人都是王府的一方管事,算是有些身份。
當孟雨晴問到這幾日晉王的行蹤時,張媽媽忍不住嘆了一聲,道:“前些日子都是忙里忙外的,今兒倒是閑了,正守在王妃娘娘身邊呢,您也是知道的,王妃娘娘性子倔,不肯看王爺一眼呢。”
孟雨晴認出這是去王府后面佛堂的路,便皺眉問道:“難道這幾日雨顏一直都宿在佛堂前的閣樓里?”
“可不是。”張媽媽又嘆了一聲,見周宓兒左顧右盼的,便溫聲叮囑道:“表小姐擔心些,腳下滑得很。”
周宓兒與張媽媽關系親密,聞言便吐著舌頭笑了笑。
“一會二姑奶奶幫著勸勸王妃吧,佛堂前的閣樓就是布置再好,也比不得正院吶。”張媽媽又對孟雨晴道。
孟雨晴鄭重地點頭,“由不得她胡鬧了。”
三人說著話,很快便到了一處三層的閣樓,閣樓不大,雕梁畫棟的還算精致,錯開閣樓,還能隱隱看到后面的佛堂一角。
張媽媽也沒有通報,直接帶著母女二人進了閣樓,除去斗篷披風后,三人就蹬蹬蹬地爬上了二樓。
上到二樓,就聽得一陣木魚聲,站在隔斷的簾子前,張媽媽揚聲對里道:“王爺,王妃娘娘,周夫人周小姐來了。”
木魚聲停了下來。
“請二姐進來罷。”回話的卻是一道低沉穩重的男音。
孟雨晴一聽到這聲音,就驀地沉下臉來,周宓兒趕緊拉了拉她的衣袖,低聲道:“娘,咱們是來勸九姨的,你就別跟九姨夫嗆聲了,九姨心里還是不想的。”
聽了女兒的話,孟雨晴臉色和緩了些,她點了點頭,帶著女兒掀簾進去。
閣樓瞧著不大,內里卻很寬敞,二樓的臥房有里外兩間,外間擺著青銅獸紋大爐,砌著炕床,設有整套的桌幾椅子,一應布置用具都很齊全,卻半點不顯擁擠,而往左側東邊,擺放著一座檀木鑲玉大屏風,那后面便是里間。
母女倆掀簾進了外間,滿屋的熱氣頓時讓剛走了一路的兩人有些發汗。
這炭火也燒的太旺了,難道雨顏的身體已經虛到了這種地步?
孟雨晴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一抬眼,便瞧見了一左一右坐在炕上的晉王跟晉王妃。
“二姐有禮。”晉王從炕上站起身來,朝著孟雨晴拱手為禮。
在他坐的那一方炕桌上,放著一本翻閱了將近一半的書籍,配著他彬彬有禮的言行,讓人很容易便聯想到了‘君子翩謙,溫潤如玉’這句話,然而聽過晉王名聲的人都知道,他不是一個手無傅雞之力的無用書生。
既有文人的高雅清貴,又有武將的殺伐果決,晉王是大庸朝名震一方的儒將,即便是邊關驍勇善戰的大將軍,也不敢輕看他半分。
望著眼前的人,孟雨晴腦海中又浮現出了當年那個儒雅威武,謙和溫柔的至交好友,眼底忍不住陣陣發酸。
時過境遷,他們都已不再是當年的模樣,也無法再回到當年。
深吸口氣,孟雨晴壓下心底翻涌的情緒,一邊往里走一邊似笑非笑道:“今日竟然能見到百忙之中的晉王殿下,臣婦真是三生有幸吶。”
晉王一陣尷尬,讓到一邊,做了個請的手勢,道:“二姐說笑了,快請坐吧。”
他是請孟雨晴到炕上坐。
孟雨晴沒有動,還想再嗆他幾句,一旁的周宓兒卻上前嘻嘻笑著拱手作揖,道:“九姨夫,宓兒給您拜年啦,祝您松柏永青,長壽不老!”
晉王很疼愛這個外甥女,聞言喜笑顏開,摸出一個大紅包來遞給周宓兒,歡聲道:“借宓兒吉言,一會讓管事的領你去庫房,你隨意挑,喜歡拿去玩兒就是!”
周宓兒得了便宜還賣乖,眨巴眨巴眼道:“那我能不能替哥哥他們也挑一件?他們托我代他們向姨父拜年的!”
“哈哈哈!”晉王被她俏皮靈動的模樣逗笑了,道:“好,隨宓兒挑!”
“謝謝姨父!”周宓兒咧嘴笑得開心。
孟雨晴故作惱怒地瞪了女兒一眼。
周宓兒賴皮地吐吐舌頭。
晉王也不多留,跟周宓兒說笑幾句后,就離開了。
晉王走后,孟雨顏才開口。
“我早上聽聞二姐要過來,還嚇了一跳,是出事兒了么?”一邊問,她一邊拉過周宓兒抱進懷里,親昵地蹭了蹭。
孟雨晴瞧了眼擺在她面前的木魚佛珠,沒好氣地瞪了一眼,道:“你天天搗鼓這些是作何?若當真想做姑子,就舍了那些情仇愛恨,也省得把自個兒弄得愈發憔悴。”
孟雨顏苦笑了一聲,冷聲道:“我就是舍不下,我若做了姑子,豈不是便宜了他?我就是不想讓他好過。”
“你這是何苦!”孟雨晴長嘆,又語重心長道:“你折磨他,就是折磨自己,你總該為宜哥跟邈哥想想,他們都是好孩子,你不能誤了他們啊。”
想到兩個兒子,孟雨顏眼角發紅,忍著淚道:“我無法正眼瞧他們,特別是宜哥,每次一看到他,我就想起自己犯的錯,我無法原諒自己。”
“可宜哥沒有錯啊,那孩子多孝順!”孟雨晴恨鐵不成鋼。
“我情愿他們恨我,我不是個好母親。”孟雨顏苦笑著流下淚來。
孟雨晴心底發酸,忙拿出帕子替她拭去眼淚,道:“好了,不說這些,我今兒來,是給你帶好消息來的。”
“于我而言,還有什么好消息?”孟雨顏自嘲道,說了幾句話,她就開始喘氣了,可見身子還很虛弱。
就猜到她會是這般反應,孟雨晴笑嗔道:“這回可得讓你失望了,是個頂好的大消息,保證讓你聽后病全好了。”邊將靠背替她墊高了些,讓她靠著舒服些。
“哦?那我倒真要聽聽。”孟雨顏便振作起幾分精神來。
“這就對了。”孟雨晴撫了撫她的鬢角,笑道:“昨兒我去給大娘拜年,一群姐妹都在呢,大家都很想你,一聽說你又病了,就都哭得不成樣子了。”
聞言,孟雨顏很是自責,蒼白著臉顰眉道:“讓大家憂心了。”又問:“母親可好?我今年也是大不孝了,總是勞母親為我擔心。”
“你知道就好,說這些沒用,好好養身子才是正經。”孟雨晴瞪著眼道。
“我曉得。”孟雨顏笑著應了。
孟雨晴知道,她也就是眼下應得干脆,轉身又是折磨自己,折磨晉王,連帶折磨兩個無辜的孩子。
在心底默默嘆了一聲,孟雨晴接著道:“母親說了,過些日子要來看你呢,帶著雨夏跟瀾姐兒一起來,你可得養好了身子,省得到時候惹老人家難過。”
孟雨顏聽得這話卻是驚呆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倏然坐直了身子,抓著孟雨晴的手急切問道:“二姐,你方才說什么?你說母親要帶著瀾姐兒來看我?母親跟瀾姐兒要過來?!”
因為太過激動,她嗓子都破音了,毫無血色的雙唇顫抖不已。
孟雨晴擔心她激動過頭又傷身子,按著她躺回到靠背上,溫聲道:“是是是,母親要帶著瀾姐兒來看你,所以你要好好養身子。”
“當真?”孟雨顏喜極而泣。
“千真萬確,二姐何時騙過你?”孟雨晴又替她拭去眼淚。
旁邊坐著的周宓兒驚喜地瞪大了眼,拍手道:“太好啦!到時我也要過來!我又能跟瀾妹妹一起玩兒啦!”
孟雨晴便嗔女兒道:“別以為我不曉得你打的什么主意,昨兒把你三表哥氣成那樣,你們還嫌沒鬧夠?”
“哪有嘛,我們已經向孟三哥道歉了。”周宓兒撅起嘴,窩進九姨懷里撒嬌。
孟雨顏稍稍平復了情緒,憐愛地摟住外甥女,道:“小孩子打打鬧鬧的不妨事,說明他們表兄弟姐妹關系親近,這才好呢。”
“你就慣著她吧。”孟雨晴笑著搖頭。
姐妹兩人聊了一個下午,都是關于孟老夫人與安若瀾的,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得了這個好消息,孟雨顏眼見著氣色就好了,臉上總算有了血色,也愿意笑了。
到得傍晚,孟雨晴母女起身告辭,孟雨顏本來親自送她們,卻被勸住了,后來是晉王送的她們母女上馬車。
孟雨晴對晉王還是沒有好臉色,只道:“過些日子,大娘會帶著雨夏瀾姐兒過來探望雨顏,你懂得該如何做”。說罷,便上了馬車,揚長而去。
晉王默默在雪地里站了良久,隨后嘆出一聲,轉身回了閣樓。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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