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被他氣得頭疼,疲憊地閉上了眼,撐著額角搖頭嘆息:“罷了,罷了,你們做爹娘的都不著急,我又急個什么?沒的惹你們記恨。”
話語中的無奈悲痛讓安世延眼眶發酸。
“母親……”他忍著淚意喚道。
安老夫人擺擺手,道:“你也別喚我,能做的我都做了,日后瀾姐兒喚旁人父親,你也別眼紅難過。”
這話又是讓安世延鼻子發酸。
安老夫人又道:“昨兒個晉王府派了人來,晉王有意認瀾姐兒做嗣女,我跟你父親商量過了,一時也沒有拿下主意,不過大抵是要推拒的。你倒是說說,你有何想法?心中可有人選?”
“兒子……”安世延哽咽不成語,他從未想過出繼瀾兒,心中又怎么有人選?
安老夫人知他說不出個一二來,也就不逼著他,兀自道:“你的幾個哥哥,還有你的大舅兄,都是不錯的人選,你若是愿意,晉王也不是不可以,如今事情已成定局,你就早作考慮吧。老婆子還是希望瀾姐兒能常伴在膝下。”
“兒子知道了。”安世延哀聲道。
話是這樣說,安老夫人卻并不奢望安世延能有何好的建議,她清楚安世延的秉性。
之所以還讓他去深思考慮,不過是想讓他認清事實,也是給他留些體面。
瀾姐兒也叫了他六七年的父親。
至于孟氏。安老夫人不想再多作顧慮。
安老夫人手腕強硬,辦事一向雷厲風行,得了文信侯的再三保證。安世延這邊又給不出二話后,她就立即把五個兒媳叫到了跟前,開誠布公地談論。
她并沒有急著表態,陳述自己的看法意見,而是鄭重嚴肅地喚了孟氏一聲,直視她的雙眼,沉聲問道:“孟氏。你是瀾姐兒的母親,你先來說說。你是怎么個想法。”
聞言,不僅孟氏,慕容氏四人也都不禁振作了精神。
她們都知道,婆婆這樣問不是給孟氏臉面。看重孟氏的意見,而是深知孟氏的性子,不想給孟氏反嘴的機會,也不想讓孟氏有借口撇清一切,扮無辜裝可憐,讓別人以為是侯府罔顧她的意愿,逼迫了她。
沒有人愿意背黑鍋,遭罵名。
孟氏既想舍棄會惹來災厄的女兒,又想得好名聲。她們可不答應。
暫且不論四位夫人是否忌憚安若瀾的“壞名聲”,單是孟氏日后的態度,就很是讓她們忌憚。
畢竟不管是誰。都不想嗣女過繼到自己名下后,被孟氏指責搶了她的女兒。
三夫人瞥著孟氏,在心底冷笑。
“我……我……”在大家意味不明的目光中,孟氏滿肚子答應出繼安若瀾的話說不出口了,這跟她預料的,婆婆直接開口要她答應出繼瀾兒的情況不同。
她沒辦法順水推舟。
揪緊了手帕。她下意識地偏頭望向身后的李嬤嬤。
為了應對難纏精明的婆婆,她特意把李嬤嬤帶在了身邊。這種時候,她也顧不上厭惡李嬤嬤難看的老臉了。
她已經養成了事事尋求李嬤嬤幫助的習慣。
老夫人注意到了她的動作,眼底微沉,卻沒有開口阻止。
李嬤嬤接收到孟氏求助的目光,立即上前一步,矮了矮身子,恭敬順從道:“老夫人處事公道,一向以侯府為重,五夫人自然是但憑老夫人吩咐。”
“老婆子可不敢做這種主,沒的讓人指責老婆子霸道蠻橫,不講情理。”老夫人端起茶盞,似笑非笑地吹了吹熱氣裊裊的大紅袍。
李嬤嬤面色一白,知曉安老夫人是看穿她們的把戲了,她硬著頭皮扯出一抹笑來,態度愈發敬畏卑微,弓著身子道:“老夫人說的哪里話,您是為了侯府這一大家子著想,做的是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偉大事,旁人只會敬您贊您,斷沒有詬病的道理。”
這么一個心思蛇蝎的仆人,老夫人懶得跟她掰扯,當下撩了眼皮,讓底下兒媳出面。
慕容氏是宗婦,由她出面也還是高看了李嬤嬤,四位夫人交換一個眼神,便由口齒伶俐,思維敏捷的二夫人出面應付。
二夫人攏了攏鬢發,朗聲笑道:“瞧李嬤嬤說的這話,真真是有道理,難道五嬸這般器重你。”
李嬤嬤神色愈發凝重,直道不敢當。
她知曉二夫人是有意壓她,以她奴仆的身份根本不敢硬碰硬,便只好頻頻暗示孟氏出面。盡管在馨月苑作威作福慣了,她還是認得清自己的身份的。
只是孟氏對她的暗示視而不見,只垂首斂眉地坐著。
李嬤嬤不禁心底發寒。
二夫人瞧見這對主仆私底下的動作,不著痕跡地彎唇嘲諷一笑,她道:“要我說,這么好的事兒,這么好的名聲,還是留給五嬸自己吧,母親名聲夠好啦,相比之下,咱們年輕人的好名聲還不夠呢。哎呀,若是我能做的下主,這等好事兒我肯定自己攬下了,也就五嬸無私,不過也正是因此,母親才不忍奪了你的功勞。”
她一副完全為孟氏著想的口氣,名頭又好,瞬間就把李嬤嬤口中的“偉大事”推給了孟氏,倒是讓說出那番話的李嬤嬤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李嬤嬤自打嘴巴子的心都有了,然而覆水難收,說出去的話也收不回了,她只能自咽苦果。
再不敢多言,她倉惶退下。
見李嬤嬤敗下陣來,孟氏暗道她無用,卻是不得不自己站出來了。
“姑母……”略過二夫人,孟氏直接朝著老神在在喝茶的安老夫人柔弱喚道。
她喚老夫人姑母,是想提醒老夫人,她是老夫人的表侄女,即便血緣微薄,也是有血緣關系的,而安若瀾,與老夫人的血緣關系卻又更遠了,若是再嚴苛一點來講,老夫人可說與安若瀾沒有半分血緣關系。
大庸王朝的子民歷來以夫家血脈為尊,來源于母方的血緣往往被忽略。
更遑論,安世延并非安老夫人所生,這關系就又遠了一層。
孟氏希望安老夫人能顧念著她們之間的血緣關系,幫她一把,而不是一味地維護與之沒有半點血緣關系的安若瀾。
誰說孟氏愚蠢,毫無心機?
她只是在有人自愿幫她的情況下,不愿浪費心力精力自己動心思罷了。
她的說話不經大腦,肆無忌憚,并非是因為她無知蠢笨,只是她被驕縱慣了,高高在上,自以為是慣了,是以她并不認為憋屈旁人是一種錯誤,也不愿花心思與一般人周旋。
就像現在,當被逼到絕境,無計可施的時候,她的心思就活絡起來了。
安老夫人微垂的眸子布滿陰霾,她總算是真正認識到自己的五兒媳是如何一個厲害的角色了。
將茶盞輕輕放回到小幾上,安老夫人慢悠悠,卻毫不留情地開口:“你若只想做老婆子的侄女,那你就不必再留在文信侯府了。”
還有句話她沒有直接說出口——老五想續弦不難。
孟氏被嚇得猛然站了起來,驚駭且不可置信地望著神色淡然,仿似只是在談論天氣一般的安老夫人。
“姑……母親!”她焦急喚道,眼眶里瞬間聚起了淚珠。
安老夫人卻不看她,撥了撥茶蓋,不急不緩道:“認清自個的身份,別得了好還想更好。”
這是在警告孟氏。
安老夫人何嘗不知道孟氏私底下的動作?她只是不得不睜一眼閉一只眼,以免事情鬧開了讓彼此難堪,況且事情鬧得越大,文信侯府丟的臉越大。
她不是李嬤嬤,可以完全不顧臉面。
知曉沒有轉圜的余地,孟氏當即淚流滿臉,見狀,安老夫人不悅地顰了顰眉。
四位夫人垂眉低首,噤若寒蟬。
李嬤嬤識趣,趕緊對孟氏低聲勸道:“夫人,六小姐是您的閨女,這事兒是該您來決定。”
事到如今,她們不得不退一步,無論如何,總比起安若瀾繼續留在五房要好。
李嬤嬤聲音雖低,在場人卻是都聽到了,她也確實是故意說給眾人聽的,說罷,她還對著孟氏使了個眼色,勸她不要再節外生枝。
孟氏也清楚這一點,又見根本沒人安撫寬慰她,便趕緊收了眼淚,恭敬斂首道:“既如此,那兒媳就斗膽說說自個的意見了。”
在李嬤嬤鼓勵的眼神下,她咬了咬下唇,躊躇之際,腦中忽地靈光一閃,心底有了主意。
壓抑著激動歡喜,她道:“依天女之言,若是將瀾兒繼續留在五房,怕是會妨礙整個侯府的運勢,兒媳自然是舍不得瀾兒的,但瀾兒一向乖巧懂事,若我執意留下她,日后若發生什么不幸,怕是瀾兒會自責,兒媳不忍瀾兒傷心難過,也不愿勉強瀾兒,是以這事兒,還是……”
她頓了頓,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接著道:“還是由瀾兒自個決定吧!”
說罷,她長長呼出口氣,似是放下了心中重擔。
安老夫人與四位夫人的臉上先是閃過詫異,隨后變得難看。
李嬤嬤卻是眼中一亮,是了,還可以讓六小姐自個開口,這本就是她們一開始就計劃好的!
被老夫人與四位夫人的氣勢一壓,她倒是忘記這一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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