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對著江櫻的晉起聞聽此言,欣長的身形頓時不能再僵硬。
臉上的顏色也是白一陣紅一陣的變幻著,異常豐富。
這女人的臉皮厚度真是一次又一次刷新他的世界觀!
這都裝作不記得了,她竟還將這些令人無法直視的事跡一樁一樁的翻出來說——
晉起深深吸了一口氣,幾近一字一頓地說道:“記不起來了。”
江櫻聽罷面有憂色。
這還記不起來嗎?
既然真的記不起來,那便算了吧……
她從來都不是個愛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人,若是遇到死結多數會丟到一旁,而非費盡心思去想著如何來解開它。
她從來也都不是一個愛自尋煩惱的人……
“那我就……先回去了。”
晉起這次干脆真的不理會她了。
江櫻見狀,深深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遂轉身離開。……這一次倒是真的沒有再半路回過頭來。
一路上風雪不止,江櫻踩在雪窩中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回去的方向走著。
她方才的話都提示到了那個份兒上,怎會有人記不起來。
她是遲鈍了些沒錯,可她真的不傻。
晉大哥所謂的記不得,豈會是真的不記得,大抵只是不愿記得,亦或是不想給她難堪罷了。
看來那次因為發燒致頭腦發昏,迷糊之下對晉大哥表明了心跡一事是的確發生過了。
如若不然。晉大哥斷然沒有理由再三緘口謊稱不記得西山之事。
如此說來,晉大哥也算是早已知曉了她的心意。
這個結論一經在江櫻的腦海中形成,緊隨著許許多多同晉起有關的事情,便一股腦兒的全涌上了心頭。
遠的不去提,單說此次她險因‘瘟疫’喪命,僥幸逃過一死之后,且不說方大方二。就是隔壁兩家半生不熟的脂粉鋪和首飾鋪的老板娘。甚至是菜場賣菜的黃老伯都來專程探望過她。
唯有晉大哥沒有露過面,哪怕是跟春風他們打聽上一兩句,都是不曾有的。
若說之前他不知曉自己的心意且罷了。而如今分明已經知曉,卻還如此漠不關心,甚至方才臨別之際,張口閉口都是趕她走的言語……
但凡對她有一星半點兒的好感。在知道了她心意的情況下,都斷不可能如此相待。
所以。這是不是說明……他真的是一丁點兒都不喜歡自己,甚至是……厭惡呢?
她就知道,不該因為即將要分別不想留下遺憾遂問個清楚的想法是錯誤的……
這種答案實在是太令人難堪了。
江櫻心底苦澀非常,有些想哭。卻又因為難堪的過了頭以至于沒這個臉去哭出來,是以只有緊皺著一張臉,頂著愈來愈大的風雪往前行著。
被大雪照亮的黑夜中。一個身影在雪中駐足許久,直到眼見著那一抹嫩青色逐漸化為一個小點消失在視線當中。方轉了身離去。
次日一早,天剛開亮,一江春里便熱鬧非常。
梁平帶了女兒連早飯都沒吃便趕了過來,宋春風和方大方二也早早過來幫著準備大飯。
平日里十指不肯沾陽春水的梁文青,也變得殷勤起來,主動跑到了廚房里幫著樊氏擇起了菜。
而梁文青之所以如此反常,并不能解釋為‘受了節日的氣氛影響’,而是由于事出有因四個字說的好,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句話也極有依據——這姑娘之所以肯放下大小姐的做派做起了活兒,為的就是能換取將擇好之后的菜送到井邊,同負責洗菜的宋春風說上一兩句話的機會。
不大的后院兒里,掃雪的掃雪,劈柴的劈柴,洗菜的洗菜,大家都在各處有條不紊的忙活著,一眼望去,也算得上是其樂融融的一幕——而作為這臨時拼湊起來的一大家子的‘一家之主’的莊氏,眉間卻隱有憂色。
要說奶娘自從病愈之后,除了需要花時間來接受‘日后再沒可能甩得掉梁平這塊兒狗皮膏藥’這令人頭疼的事實之外,其余的倒都還算順心。
可自打從昨晚江櫻從外頭回來之后,這種順心便戛然而止了。
這孩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出門兒的時候是歡歡喜喜的挎著個小籃子,回來的時候小籃子還在,歡歡喜喜卻是沒有了,活像個霜打的青茄子一般——這種說法兒可不僅僅是比喻,而是因為昨日江櫻恰巧穿的就是個青色小襖兒,再加上淋了一身白花花的雪,實在是同霜打了的茄子這一說法貼切到了極致。
問她是怎么了,卻又不肯說。
今日更是天還沒亮就起了身,將要用來炸年果的面活好發好之后,一一給捏成了形兒。
從還記掛著吃食這上頭看倒是挺正常的,可從頭到尾都沒露出過一個像樣兒的笑臉,心事重重的模樣實在讓人憂心。
故莊氏搶下了炸年果的活兒,將人給趕了回去歇息。
由于雙方實力懸殊過大,江櫻便未做無謂的掙扎,老老實實回了房去。
“櫻櫻姐姐,咱們去堆雪人好不好!”阿芙軟糯糯的喚聲傳入江櫻耳中。
坐在銅鏡前托腮凝想的江櫻聞言回過頭去,只見是阿芙和阿宇兩個小家伙一前一后自門外走了進來。
被粉色緞面兒繡七彩蝴蝶立領對襟小襖包成了粽子的阿芙小跑到江櫻身邊,仰起一張被凍得紅彤彤的圓臉蛋兒,拽著江櫻的一方衣角央求道:“櫻櫻姐姐,外頭的雪可厚啦,你帶我們去堆雪人兒好不好呀?”
小女孩的聲音軟糯又動聽。再加上被這一雙天真無邪的眸子盯著實是讓人心軟非常,故饒是江櫻根本提不起任何興致來,卻還是不忍拒絕,唯有含笑點頭道了個“好”字。
阿芙和阿宇立即歡呼了一陣兒,兩個小人兒一左一右拉著江櫻的手,興奮地離了房間而去。
一江春大門外的路面上,積雪的厚度已可沒入半膝。
江櫻站在門口。有模有樣的指揮著兩個小家伙堆起了雪。
咳咳。這倒不是她懶,而是因為本就是陪著孩子們來玩兒的,總不好去跟他們搶樂趣罷?
瞧瞧。這倆孩子揮著小鏟子堆得多開心。
沒有絲毫羞愧之心的江櫻滿意的點著頭。
可小半個時辰過去,阿芙和阿宇卻是對江櫻指揮著他們堆出來的成果極不滿意。
兩個孩子手里握著小鏟子,轉頭看著別家門前堆著的好看的大雪人兒,有的還拿綸巾作了帽子。有的還插著冰糖葫蘆作鼻子,甚至還有給披上了大袍子的栩栩如生模樣。再看看自己面前辨不出形狀來的龐然大物,癟了癟嘴,不開心了。
“櫻櫻姐姐,你讓我們堆得這是什么呀?”阿芙耷拉著淡淡的小眉毛問道。
阿宇的目光則是仍然固定在面前要比他還高的雪堆上。企圖從中找出答案來,不愿承認自己和姐姐忙碌了一早上卻一無所成的殘酷真相。
但轉念一想,櫻櫻姐姐不靠譜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了。便只有老氣橫秋的嘆了口氣,丟下了手里的小鏟子。
別說阿芙和阿宇。就是江櫻自個兒瞧見了面前的一堆雪,也是愣住了。
呃……
她承認這過程中她分出了心思在想心事,可這成果……未免也與她所預料的差的太多了吧?
江櫻見兩個孩子,一個委屈控訴,一個甘愿認命的模樣,頓覺罪惡感叢生。
正待想著如何來彌補之時,卻聽不遠處傳來了一陣取笑的孩童聲音,“哈哈哈,阿姐你們快瞧,阿芙他們家今年堆得那是什么東西呀——”
江櫻下意識的舉目望去,只見是斜對面的一家鋪子前站著五六個孩子,大的約莫十一二歲,小的則同阿宇差不多年紀,此刻正望著她這邊兒的‘雪人’哈哈大笑著。
江櫻滿頭黑線。
雖然丟人對她而言是常事,可被一群孩子取笑,這絕對是人生第一次好嗎!
阿芙和阿宇則是一臉的無地自容。
這時又聽對面的孩子們肆無忌憚的大聲說道:“沒了爹爹給你們堆雪人兒,看你們今年還怎么跟我們比,哼!”
“就是就是!”
“……沒有爹的孩子!”其中較大的一個男孩子邊說還邊做起了鬼臉來。
“你們……”阿芙聞言嘴巴一癟,頓時就委屈的紅了眼睛。
阿宇則抿著小嘴握起了小拳頭,片刻之后,忽彎腰拾起了一個雪球沖著他們扔了過去。
可因人小力微,再加之同對方隔了一條街道的距離,雪球還沒在空中飛過一半的距離便落了地,砸在厚厚的雪中甚至未能發出什么聲音來。
“哈哈哈哈……”對面的孩子們見狀笑的愈發的歡了。
“……”這下阿宇也紅了眼,但由于個性要強的緣故死死的忍住沒有掉出眼淚來,緊緊握著小拳頭,轉身就要往大堂里跑。
然而卻被江櫻一把拉住了胳膊。
阿宇抬起頭來看著她。
小孩子的眼睛里蓄著淚水,盛滿了委屈和忿然。
這種眼神令江櫻心底一陣發寒,心道若只將這件事情當做小孩子的鬧劇就此了結,只怕會在阿宇和阿芙的心里留下不可磨滅的陰影。
這種事情說小很小,但對心智還未開化的孩子來說,其影響卻是不容小覷。
江櫻將阿芙和阿宇一左一右拉到自己身邊,叉了腰喊道:“梁叔,將后院的劈柴刀拿來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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