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哭了……”曼玉略略掙扎了一下，想要抬起頭，卻不妨被蘇封的手給按住，不讓她瞧見自己的面容。

忽然，曼玉感覺到她肩上的粗布衣衫傳來涼涼的濕意，慢慢地染開了一大片……

臉靠著的胸膛在隱隱顫動，像是在極力壓制住爆發出來的情緒，曼玉的心軟成了水。

自己在望云寨，好歹還能從小書生那兒得知蘇封的消息，知道他在做什么，知道他是不是還好好兒的。

然而蘇封對她的行蹤卻是一概不知，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活著，就算找到了，是不是已經塵歸塵土歸土……

只能先委屈女兒了，曼玉雙手環上蘇封的腰，任由肩上的濕意無聲無息地越來越大……

“小小姐您看，這樹葉兒好不好看？”

“嗚嗚嗚嗚嗚……娘……”

“您看您看，這兒還爬了一只小甲蟲，圓滾滾滾的。”

“娘……嗚嗚嗚嗚……”

小紅想要逗柔兒轉移注意力，然而柔兒一點兒也不買賬，哭得凄凄慘慘，讓小紅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終于，蘇封的手松動了，他微微側過了身，似乎是想要調整下情緒，曼玉趕緊擦了擦臉上的淚意，將柔兒接過來哄。

柔兒如同樹袋熊一樣撲到曼玉身上便不撒手，小臉抽抽噎噎地，扁著嘴眼淚汪汪。

“柔兒不哭。娘跟你說過的，這是你爹，你喜歡嗎？”

曼玉知道柔兒喜歡接人說話的最后一兩個字，所以她打算誘導一下，結果問完之后，小丫頭仍舊抽噎地不肯開口，這也就算了。可她卻實實在在地在搖頭！

“……”曼玉無比黑線。不對啊，她預想地不是這樣啊？

“她叫柔兒？”

蘇封的沙啞的聲音讓曼玉回過頭，雖然蘇封極力鎮定了。可他的兩只眼睛都泛著深深的紅色，也不知道是剛剛情難自禁流淚的，還是因為長時間沒能好好兒休息熬紅的。

“閨名柔兒，大名。我想等著，留給你來給她取。”

蘇封的喉嚨動了動。曼玉都不敢去看他那雙眼睛，“大名，叫蘇暮柔可好？朝朝暮暮盼著，總算。得償所愿。”

曼玉點了點頭，蘇暮柔，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回京的路上，柔兒死也不肯松開抱著曼玉的手。蘇封想要接近一下，小丫頭的臉上都是防備的神色。

她可不管爹娘有多久沒見面，有多想單獨相處，香噴噴的娘是柔兒的！其他都后面排隊去！

不過柔兒年紀尚小，馬車里又一晃一晃的，方才又哭過一陣，不多時，她便在曼玉的懷里閉上了眼睛。

小紅輕手輕腳地將柔兒接過去，想了想，“夫人，小小姐睡覺受不得打擾，我瞧著后面兒還有一輛空著的馬車，我將小小姐帶去那里睡吧。”

小紅問的是曼玉，結果蘇封立刻點了點頭，第一時間讓馬車停下來，讓小紅過去。

“……”曼玉心里有些擔心啊，蘇封這表現，莫非對自己生了個女兒不滿意？

正想著呢，曼玉腳下一空，整個人落入了蘇封的懷里。

蘇封并沒有說什么煽情的話，也沒問曼玉過得好不好，這么長時間她到底是怎么過來的，只是牢牢地擁著她，生怕一松手人又不見了。

“我很好，只是沒辦法去找你……”曼玉開口，想要讓蘇封別擔心，忽然心中想到了什么，奮力直起身子，兩只手用力扯開蘇封的衣衫。

忽然，她的手一頓，抬起頭，曼玉有些慌地看著蘇封幽暗的眸子，“你別多想啊，我只是看一看。”

“那個時候你傷在哪兒了？都傳出你彌留的消息了，什么為國捐軀，我不信你會死……”，曼玉的目光落在蘇封右胸那兒的一道猙獰的傷疤上。

暗紅色，周圍是丑陋的凸起的肉疤，居然有這么大一塊，居然這么嚴重？

“沒事兒，不疼的。”

蘇封拉好衣領，將看愣住的曼玉重新拉回懷里，“一點兒都不疼，真的，說起來，還是娘子救了我一命呢，若不是何大夫拿出娘子曾經不愿浪費藥材做的藥丸，這關，我許是就過不去了。”

“這就是命，娘子信命嗎？我總是想，若不是因為碰見了你，我定然不會是如今這種模樣。”

蘇封的臉上浮現出奇特的神情。

他想起自己在生死關頭，有一幕幕奇異的畫面莫名地浮現在他的腦子里，里面仍舊是自己和曼玉，可又不是他們。

他不會那樣對待曼玉的，曼玉也不是那樣不明事理，可那個死于發賣路上的女子，分明同曼玉有著同樣的面容。

蘇封收緊了手臂，感覺到懷里溫熱的氣息，心頭才會踏實下來。

“對不起，讓你受苦了，我總是自以為什么都在掌控中，偏偏在最重要的地方出了疏漏，差點把你給弄丟了，差一點……”

蘇封這一年多都不知道是怎么過來的，他不停地找尋曼玉的下落，不停來回奔波，沒有消息的時候，他便克制不住心中的怒氣。

若不是在府中院子里待著，用曼玉生活過的氣息來堅定她還活著的信念，蘇封覺得他必然會失控，會不僅僅滿足于血洗睿親王的黨羽，他還會做出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終于找到了，終于給他找回來了！

那個小村落，根本不適合曼玉長期住著。在被移過去之前她究竟在哪里，蘇封一點兒都不想知道，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曼玉安然無恙，是她們母女都活著，對蘇封來說，這就夠了。

曼玉抓著蘇封的手指把玩，她同蘇封之前并沒有如此親昵的相處過。可不知道為什么。這些舉動變得自然而然，仿佛他們本就如此親近。

“娘……”

馬車停下來，車簾被掀開。柔兒小小的身子跟著鉆了進來，見到曼玉一下子撲了過去，還很自動自發地將曼玉的手臂放放好，將她小小的人給圈住了。

跟進來的小紅愣了一下。她看到車廂里，大人摟著夫人。夫人摟著小小姐，大人的精神雖不算好，可身子坐得筆直，雙臂護著懷里的一大一小。嘴角都是軟化的。

小紅靜悄悄地又退出去，大概，里面并不需要自己的吧？她做夢都想見到這么一天。大人和夫人小小姐能夠團圓，這并不是在做夢吧？

“小紅姑娘。真是太好了，我出來前采薇跟我一遍一遍念叨著，她和木檀姑娘都要急瘋了，卻要幫著夫人守著府里，不能跟著出來，你歇一會兒，夫人這里有我瞧著呢。”

小七笑著讓小紅上了馬車坐坐好，心里也是舒坦多了。

終于，終于找到了夫人，那么長時間盤旋在王府上空的陰霾，也該散了吧？

“……柔兒出生的時候長的小，沒受多大的罪，你記得我給你寫的家書嗎？我當時就覺著是個姑娘呢，果不其然。”

曼玉將柔兒舉到蘇封的面前，蘇封有些受驚地往后讓了讓。

真不是他不喜歡啊，小小的女娃娃粉嫩嫩的，跟自己有幾分想象，又透著曼玉的驚艷，那雙眼睛，那雙眼睛像極了曼玉，沉沉的黑，轉動間靈動慧黠。

嫩嫩的臉頰，紅紅的小嘴，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兩只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盯著自己，蘇封的心都要化了。

可是、可是他這就多了個女兒？怎么能這么精致柔軟的樣子？自己碰一下不會碎了吧……？

“柔兒，這是你爹，來叫一聲。”

柔兒十分聽曼玉的話，曼玉讓她叫，她便開口，軟軟糯糯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爹”。

曼玉覺得身后蘇封的肌肉都僵硬了，果然是第一個孩子沒什么經驗，于是曼玉干脆將柔兒送到蘇封的手邊，讓他也抱一抱。

“這、等……”蘇封不敢去接，“我……我的手太粗了。”

“沒事兒沒事兒，柔兒不嫌棄的。”

曼玉笑著又塞過去，看著蘇封戰戰兢兢地接到手里，另一只手都不敢去碰，小心翼翼又顯得慌亂的模樣，讓她忍不住笑起來，心里卻泛著酸楚。

柔兒才幾個月的時候，有一陣子不知道為什么不愿躺在床上，非要人抱在懷里，小紅因著要做事情，曼玉便咬著牙從早抱到晚，小紅想要同她換換手，曼玉都笑著說不用，她不累，最后放下來以后，手抖得連水杯都拿不起來。

那會子洛天寒每日都會過來看一看，見狀便將柔兒接過去，柔兒在他身上居然也待得住，不哭不鬧的，這也是為何洛天寒一直都十分疼愛柔兒的原因。

可曼玉并不覺得輕松，但凡手臂有些力氣了，她都會笑著卻態度堅決地抱回來，幸好這個狀態并沒有持續幾天，柔兒便恢復了乖巧的模樣。

那個時候，曼玉就在想象著有一日，蘇封抱著柔兒會是什么樣的場景，如今當真見到之后，曼玉卻有種想哭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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