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蒲剛出了門,薄荷緊隨著就掀簾進來,稟道:“姑娘,太太被劉嬤嬤催著,已出門往上房去了。”
劉嬤嬤是夏老太太院里的管事嬤嬤,行事比玳瑁更有手段。看來,夏老太太此舉,意在舒氏。
夏衿可不敢讓舒氏一個人承受老太太的怒火,她立刻起身:“咱們快走。”
出了院門,穿過回廊,剛到上房院外,就遇上了夏家二姑娘夏袗。她披著一件銀紅色綢緞披風,看起來極暖和的樣子,臉色卻發白,頭發被風吹得有些凌亂。跟在她身邊的丫鬟不自覺地跺著腳,雙手來回搓著。看樣子,主仆倆站在這里有好一會兒了。
“二姐姐。”夏衿走上前去,打了聲招呼。
“五妹你來了?”夏袗看到夏衿,發怔的眸子一下有了神采。
她左右看了看,發現四周沒人,低聲說了一句:“五妹,你趕緊派人叫三叔回來吧。”說完再不理夏衿,轉身直接進了院門。
夏衿站在那里愣了一愣,好一會兒才回味過來,夏袗剛才這是在特意等她?
一股暖流涌上心頭。
雖然這夏家,夏老太太極討厭,大伯和二伯夫妻倆也不討人喜歡,但孫輩里,夏祐和夏袗還是不錯的。
夏衿前世離世前雖年歲不大,但做了好幾年雇傭兵,形形色色的人見過不少,看人的眼力界還是有的。夏祐和夏袗眼眸清澈純正,并不是心懷歹意而特意對她示好的人。
有了夏袗這段小插曲,走進老太太的院子時,夏衿心中厭惡的感覺也沒那么強烈了。
可這好心情只維持了幾秒,夏衿進了院門,上了臺階,一只腿剛剛站到老太太屋前的回廊上,一只茶杯“咣當”一聲從門里飛出,差點砸在她的身上,屋里還傳來夏老太太的咆哮聲:“……忤逆不孝的東西,有沒有把我老太婆放在眼里?這個家是他當還是我當……”
咆哮聲里,還伴隨著夏正慎和大太太低低的安慰和寬解聲。
夏衿的眼眸冷了下來。
“行了,不多說了,直接把她休了就是。”屋里又傳來夏老太太冷冷的聲音。
“娘……”一聲驚呼,這是舒氏的聲音。
夏衿聽得也是一驚,連忙掀簾進了屋子。
只見舒氏正跪在地上,釵發凌亂,臉上兩頰處紅里發紫,很顯然是被人打過耳光,有些地方已腫了起來,有些地方則滲著血漬,看樣子甚是嚇人。此時她正瞪著眼望向夏老太太,滿臉的不可置信。
“娘,這事可不能全怪弟妹。”二太太站在大太太身邊,手里握著個手帕子,不緊不慢地勸著夏老太太,“三弟要這樣做,三弟妹她也攔不住啊。況且,她為咱們夏家也生過一兒一女,好歹有功,娘您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祁哥兒和衿姐兒的面上,饒了三弟妹吧。”
“祁哥兒和衿姐兒?”夏老太太冷笑道,“你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就讓我氣得牙癢癢。祁哥兒和衿姐兒以前多老實,你看看現在讓她教成了什么樣?小小年紀便頂撞長輩,狎妓飲酒,就差殺人放火了。再讓她管下去,不定哪日就惹出大禍來呢。這樣的婦人,我們夏家可容不下。”
說著,就扯著嗓子叫:“來人!”
舒氏見婆子應聲而來,說著就要上前把她拉出去,臉上一陣駭然。心里一急,眼淚不自覺地就下來了:“娘,您真的要……”千言萬語堵在心頭,哽得她說不下去。
她倒不是留戀這個家,夏老太太三天兩頭折辱于她,她早就不想在這里呆下去了。可她跟夏正謙感情甚篤,一雙兒女更是她的心頭肉。離了這個家,就等于失去了他們三人。這是她萬萬不肯的。
夏衿見狀,輕輕嘆了一口氣。
對于夏家,她打心眼里生厭。在她看來,舒氏被休沒準是好事。以后只要她多想辦法賺錢,養活舒氏就是了,總好過在夏家整日地被老太太搓磨。
但舒氏顯然離不開夏正謙和一雙兒女,而且古代女人,被休之后日子定然不好過;夏正謙這邊呢,老太婆還會給他娶妻,到時候后娘來了,日子還要過得雞飛狗跳,不得安靜。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她都不能看著舒氏被休。
她抬起眼眸,淡淡地道:“大家都知道我娘是老實人,不會撒謊。要是被休回去,別人問起緣由,得知是因為反對老太太逼自己的親孫女沖喜才被休的,也不知會不會影響二姐姐的婚事。”
大家被這話說得頓時一愣,繼而臉色俱都變得十分難看。
舒氏娘家兄嫂雖沒本事,但她嫂嫂那張嘴卻是厲害的。這要被她嚷嚷出去,說是夏家老太太逼著親孫女去給人沖喜,逼迫不成就休兒媳婦,夏家的名聲可
就徹底臭了。有這樣為點小利就出賣親孫女的老太太當家,以后誰還敢把女兒嫁進夏家,又有誰敢娶這種老太太教導出來的夏家女孩兒?
老太太不愧是經歷過風雨的人,一愣之下就回過神來,冷笑一聲:“好厲害的一張嘴。”看向夏衿的目光如刀子一般犀利,“你是在威脅我老太婆么?”
夏衿沒有說話,只抬起眼眸,與老太太對視,目光寧靜里帶著堅定不曲。
這無聲的眼神,比任何語言都還要厲害,簡直就是裸的挑釁老太太的威嚴。
老太太大怒,拿起旁邊的茶碗就砸過來:“孽畜,敢用這種眼神看我,我砸死你。”
夏衿哪里會被她砸到?一閃身,茶碗從她耳邊擦身而過,砸到站在后面的夏正慎胸前。
“老爺。”大太太驚叫一聲,朝夏正慎撲來,“傷著沒有?”
夏正慎被砸得胸口生疼,捂著胸卻不好說什么。那茶碗可是他親娘砸的,他不能怪她,卻也不能去怪避讓的夏衿吧?
老太太似乎被氣著了,大口大口地喘氣,胸口急劇地一起一伏,嚇得二太太大叫:“娘,娘,您沒事吧?您可別嚇我。”又叫,“大哥,快來看看娘。”
夏正慎也顧不得胸口疼,連忙上前去,給老太太撫胸舒氣:“娘,您快別氣了。您要是氣出個好歹,我們可怎么好?”
夏衿站在一旁,只管看戲。
老太太雖五十多歲的人了,卻依然皮膚健康,嘴唇紅潤,根本就不像有心疾的人。這會子做出這種樣子,不過是嚇唬人,再自己給自己個臺階下罷了。
舒氏就被嚇傻了,生怕老太太被氣死,夏衿背個忤逆之罪,身子禁不住地微微顫抖。
好半天,老太太似乎才緩過氣來,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頹然地對夏正慎擺擺手,無力道:“扶我進屋。”
大家立刻上前,七手八腳地扶老太太進了房。
夏衿見屋里只剩了個丫鬟木然地立在角落,拉了舒氏便想離開。舒氏卻怎么也不肯走,拽著夏衿的胳膊哀求地望著她:“衿姐兒,娘知道你心疼娘,但咱真不能這樣走了。”
夏衿只得陪著舒氏在廳堂里站著。
好一會兒,二太太才出來,走過來低聲道:“沒事了。”輕輕拍了拍舒氏的肩膀。
“二嫂,多謝。”舒氏對二太太十分感激。
老太太性情偏執,有時候貌若癲狂,處理起事情來隨心所欲,毫無分寸。每每這時,二太太總會出來打圓場,救她于水火之中。今天要不是二太太求情,她也不會只挨耳光了,夏衿來時不知她會是個啥樣。
“瞧你說的。咱妯娌兩人,還說這些客氣話。”二太太白她一眼,轉臉對夏衿道,“衿姐兒,今天二伯母可是要說你,老太太是長輩,你怎么能這么跟她說話呢?她老人家要被氣出個好歹來,你可怎么辦?你不為你自己個想想,也要為你爹你娘想想吧?”
舒氏嘆了口氣,正要說話,門外忽然匆匆闖進來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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