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清楚這人是誰,二太太搶先叫了起來:“三弟,你終于回來了。”
夏正謙一眼就看見舒氏的面頰紅紫一片,有的地方比之剛才夏衿見著時更腫了幾分,傷勢極為嚴肅,眼里頓時蓄滿了怒氣。
“相公,我沒事。”舒氏怕夏正謙抑制不住怒氣,再一次沖撞夏老太太,忙出聲道。卻不想一時著急說話的幅度大了些,扯著了傷口,頓時痛得她臉皺成了一團。
“你怎樣……”夏正謙急上一步,想要伸手去摸舒氏的臉,意識到這里還有外人,忙縮回手來。
二太太的那一聲驚叫,把屋里的夏正慎招了出來:“回來了?”
“大哥。”雖對夏正慎不滿,夏正謙仍做足了禮數,對夏正慎作揖施了一禮。
夏正慎嘆了口氣,似乎極不愿意說下面的話:“娘說,你回來了,就到祠堂里去跪著。她老人家不發話,你就不能起來。”說著轉過臉,對夏衿道,“還有你,也是一樣。”
夏正謙敢到羅家說那些話,早就預料到眼前的情形。其實,更糟糕的事他都想過。不過或許是忌憚著他現在的醫術,夏老太太沒敢做得太過份而已。但夏衿被罰,卻是他沒想到的。
他臉上的怒氣怎么也掩蓋不住:“怎的?她沒拿自己的一輩子來給夏家換好處,就罪大惡極?”
夏正慎極尷尬。不管他如何自私,逼侄女去給人沖喜,說起來總不好聽。
“不是的。”二太太忙解釋,“是剛才衿姐兒……”
“我不管。”夏正謙打斷她的話,“有什么沖我來。我姓夏,被打被罰都無法,就是別沖著我的媳婦、兒女來。”
夏正謙人如其名,歷來都是謙謙君子,很少發脾氣。但一旦發起脾氣來,便是老太太和夏正慎也拿他沒辦法。
夏正慎也知道不能逼得太過,仁和堂還得靠夏正謙撐著呢。
他只得道:“行吧,衿姐兒先回去。老太太那里,我幫你求情。”
夏衿沒有動彈,只看著夏正謙。
夏正謙轉過頭來,臉上的表情變得異常柔和:“扶你娘回去,那臉先用冰敷一敷,再將我放在床頭柜上的那小瓶子藥給你娘涂上。”
“是。”夏衿應道,扶著舒氏往外走。
“衿姐兒別擔心,我這臉只是看著嚇人,其實不怎么疼,回去敷點冰,再涂些藥,明兒早上就好了。”舒氏見夏衿一路上默不作聲,以為她嚇著了,出言安慰道。
夏衿看到舒氏一說話就直吸涼氣,連忙道:“娘,您快別說話了。”
將舒氏送回房,夏衿照著夏正謙的吩咐給她處理了臉上的傷,又給她喝了點安神的藥,看著她睡了,這才從她院子里出來。
“姑娘,您這是去哪兒?”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菖蒲見夏衿走往另一條岔道,忙出聲問道。她生怕夏衿是沒有注意,走錯了路。
“心煩,到花園里走走。”夏衿攏了攏身上的披風。
菖蒲抬頭看看天,猶豫了一下。
夏衿沉默和冰冷的性子,讓她有些害怕。而且,今天夏三爺被罰跪,三太太被掌臉,姑娘的心情一定很不好。這要遷怒于她……
躊躇良久,眼看天色越來越暗,她終于鼓起勇氣道:“可……可是,這天,很快就要下雨了。”
夏衿這才抬頭,朝天上看了看,只見靄云低垂,天氣陰暗,風也比昨日要大,刮得樹枝四處亂晃,眼見得是要下雨的情象。
“無妨。”她道。
風大,把陰云吹散了,這雨沒那么快下下來。而且,她現在所走的回廊一直通到小花園深處。下了雨,她直接跑到回廊里來避雨就是,用不著為了這點陰云就放棄今日的體能訓練。
她深知,要想脫離現在的生活,不光要有高明的醫術,更要有翻墻越壁的本事。只有隨時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跳出這夏家高高的圍墻,才能呼吸到自由的空氣。
菖蒲便不再作聲了,默然地跟在夏衿身后,步履輕盈得幾乎聽不到聲響。
因著這樣的天氣,花園里并沒有什么人,便是連平時護理花木的仆婦也不見了蹤影。夏衿倒很滿意這份清靜。
她走到回廊盡頭,便將披風脫下,交給菖蒲,讓她在此處等著。而她自己,則依著昨日的節奏,先慢行,繼而加快腳步,配合著呼吸,有條不紊地做著體能訓練。
走到小荷塘附近時,她忽然聽到一陣低低的說話聲。
“……同樣是親孫女,差別咋那么大?老太太也太偏心了吧?”音量雖然壓得很低,但聽得出,這聲音比一般人的嗓音要尖細。
另一人嘲諷地輕笑一聲:“你不知道吧,我聽說,三老爺根本不是老太太親生的,所以她才對三房人那么苛刻。”
“什么?”這消息大出乎人意料,尖細嗓音不由得提高了聲響,“你說的可是真的?”
“噓!”聲音低沉的那人似乎嚇了一跳,“你作死啊,喊這么大聲。”
尖細嗓音不以為然:“這鬼天氣,誰會來這里?也就是咱們命苦,大冷的下雨天,老太太卻要吃蓮藕,害得咱們還得跑到這塘邊來掏淤泥。”
說著又饒有興致地問:“你說的可是真的?三老爺真不是老太太親生的?那他是誰所生?”
樹叢里伸出個頭來,四處張望,很顯然是那聲音低沉的仆婦生怕隔墻有耳,正小心的防備呢。
可惜她遇著的是夏衿,隱匿功夫一流,哪里會被她所發現?
張望了一會兒,見四周無人,那仆婦這才縮回頭去,壓低聲音道:“我聽說,三老爺是老太爺在外面的女人所生的呢。”
“啊?真有此事?”尖細嗓子驚呼一聲,不過隨即又疑惑,“不可能吧?依老太太的性子,出了這種事,那還不得鬧個天翻地覆?哪還容得老太爺把三老爺接進府里來,當個嫡子撫養長大?”
“這我就不知道了。這事啊,還是我剛進府時,聽以前那漿洗婆子吳媽媽說的。至于真不真的,就不清楚了。”
“哪個吳媽媽?”
“你不認識。”低沉聲音道,“你進府時,她早被打發出去了。我之所以相信她這話,也是因為三老爺出生那年,府里的下人幾乎都被換了一遍。你看看府里的家生子就知道了,最老的不過是兩代。就算有兩三家資歷老的,不是老太太的心腹,就是從莊子上過來的。”
尖細嗓子沉默片刻,一拍巴掌,叫道:“呀,經你這一說,還真是啊。這府里還真是沒幾戶老人啊。”
“噓!叫你小聲些小聲些,偏叫不住。這話要讓老太太知道了,非得剝了咱們的皮不可。”低沉聲音嗔道,“我跟你說啊,這話你可不能再告訴別人聽。要查出咱們來,可沒好果子吃。”
“我曉得,我曉得。”尖細嗓子道,“你也知道我嘴緊,才告訴我這話的不是?放心吧,我知道輕重。”
“那就好。”低沉聲音似舒了一口氣,“行了,別管別人家的事,趕緊地挖蓮藕吧。站這一會子,我身體都要凍僵了。”
緊接著,樹叢外便傳來了穿泥塘的聲音。
夏衿輕輕地后退幾步,轉身朝小徑上走。到了菖蒲身后,拿過她手上的披風:“走,回去。”
“好的,姑娘。”菖蒲正冷得厲害,聽得能回去了,十分歡喜,跟在夏衿身后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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