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此女已經訂親,自己寵愛的臣下樓云也還在求親,所以趙擴知道:
讓這宋語說得簡直比他還溜的外夷女子進宮,讓她隨駕當內閣子女官的想法是不可能實現的。
可惜了。
反正宮中女官姿色出眾的畢竟比較少,美人大半都是向著妃嬪的路子奔。
他也沒必要破了這規矩。
官家的想法這樣在腦中轉過,就被一邊的樓云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樓云的心徹底放下了。
至于季青辰——她出門前照過鏡子,知道這身打扮官家還能看中她的話,只可能是宮妃們太丑。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她此時也借著殿門樓前的四盞月泡宮燈,看清了謝道清和年輕官家前后站著的身影。
夜名中,只要不在意謝道清的膚色,她其實長著和謝七娘子極相似的長眉鳳眼。
她的臉型又比謝七娘子長得稍長些,是典型的瓜子臉。可謂是位難得的美人,
忽視了她右眼瞼下偶爾出現的白膜,她和年輕的官家站在一起,就像畫里一樣。
是極為登對的神仙伴侶。
可惜世事不會如此順心順意。
殿前石道的另一邊,女官們簇擁著小輦,放下了另一位宮妃。
夜風月色中,她體態雍容,蓮冠華美,兩彎明眸如倒映月光,淺碧色的長裙帛帶似清泉流瀉,幾乎黯淡了垂拱殿上的華燈。
她大約就是如今得寵的賈氏。
趙擴帶著賈氏進殿前,笑著吩咐了樓云一句,道:
“樓卿,你去安排季文郎的坐席吧。”
牽紅線牽得意洋洋的官家進殿去了,季青辰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安慰謝道清才好。
與官家同來,卻只能在殿前自行離去的謝道清微微一笑,只說了一句。
“以后方便的時候,再召你到我宮中說話。”
眼看著她上了小輦,在女官、內侍的跟隨中漸漸遠去了,她才嘆了口氣。
奉旨談戀愛的樓云看了她一眼。
他已經在垂拱殿那邊安排好了方便她和季辰龍說話的坐席,足以讓她知道他費下的心思,所以完全沒必要多說話。
而且,本心上他是沒有想明白,前幾日去探病時,他不知又哪里說錯了話。
還是少說少錯為上。
他嚴肅著臉,和她一起向垂拱殿廊道走去,嘴里只為皇帝說了一句:
“官家并不是如此狠心的人。他本是要留謝夫人隨駕的,是謝夫人自己辭了。”
聽到樓云的解釋,季青辰欲言又止。
謝道清這不就是看著官家心里惦記著賈氏,所以主動退讓,讓皇帝高興?
今晚,她退讓了在國宴上伴駕的機會,剛才又從內宮一直送到了垂拱殿門前,只為了和官家多呆一會兒。
這樣大度又深情,說不定官家就能多去她宮中幾次。
雖然并不關自己的事,季青辰還是酸得咧了咧嘴。
所以,她一踏上了殿廊,當頭就看到了季二郎辰龍這小子時,實在擺不出什么好臉色。
李海蘭進了金國國主的后宮,不是做小老婆就是做女官。
她根本沒有謝道清這樣好的出身,她受的委屈只怕比謝道清要多得多……
盡管,這幾天在她心底里,不時會冒出讓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認的想法:
李海蘭的性情,只怕比謝道清更能忍。
她能和季二郎這樣的中央空調式暖男相識了十一年,一直堅持到了訂親,其實已經讓她季青辰佩服不已了。
“阿姐。”
秋日的晚上,季辰龍沒有戴著北方金國人的皮帽子,而是一身右衽的繡花夏絹衫子。
他站在廊柱的陰影里,看不清模樣,只看到宮燈露出他剃光了的頭頂,衫下的布靴子,還有他在身后梳起來的兩根帶金環的麻花辮。
季青辰一看這金國女真人的發型,簡直就和這小子無話可說。
然而在這進殿的時分,她還不能和季辰龍說話。低著頭隨著了金國使團的隊尾,一起去了垂拱殿。
進殿前,已經有中使過來說了禮節,這一次季表辰在人群里才行了真正的大禮。
皇帝在龍座上,郡臣們站在殿中,左袖子揮起來過頭頂,右袖子再揮起過頭頂。連續三次后,人再上前三步,跪坐在了地上。
左邊扯扯肩袖子,右邊扯扯肩袖子,一共扯了不記得幾回袖子。
然后再伏地向皇帝呼萬歲。
這就是完成了宋代的國賓大禮山呼舞拜。
至于金國使者,因為宋官家是向金國國主自稱為了侄兒,所以官家是沒資格坐著受大禮,而是要親自站起來接受金國人的拜見。
還要問候一下隔壁的完顏叔叔最近的身體怎么樣。
官家說話的時候,臉上全是僵的。
季青辰退出正殿,按坐次被應該去殿外廊席上時,她心里不由得挺同情官家。
你說他為什么把賈氏召來伴駕呢?
讓自己喜歡的女人看到他這窩囊的樣子,他心情很愉快嗎?
“謝夫人,也許真是極聰明的女子。”
季青辰這樣感嘆著,謝清道避開這尷尬的場面真是太正確了。
樓云也覺得自己的眼光不錯,支持了一個容貌不算第一,但腦子很過得去的宮妃。
盡管當初他聽說謝道清與季青辰交往不少的時候,還吃了一驚。
“坊主的位置在那邊。”
他在殿門前停步,指向了她剛才進殿時的廊道上。
因為正殿里除了金使,還有六部尚書以上的文武百官,所以季青辰這九品文林郎一跳完舞,馬上被踢到了殿外的廊席上。
“無格坐席者退殿——”
內侍的聲音拉長著響起,她早就退出了殿門外,很順利地坐在了季辰龍的身邊。
季辰龍這小譯從,他連給皇帝舞蹈一次的機會都沒有,此時已經坐在席上。
他面前擺酒食的兩人長幾之后,空著一個位置等她。
她畢竟還是向殿內的樓云拱了拱手,果然看得他嚴肅著臉一抬手,讓她免禮,然后殿門前走過來一名男裝簪花女官,他馬上露了笑臉和那女官低語了幾句。
季青辰一看就知道,樓云是托了女官的人情,才把她和季辰龍安排在一起。
她嘆了口氣,轉頭看向了堂弟。
“海蘭是怎么說的呢?”
樓云那和女子說笑的樣子,她在唐坊見得多了,完全就是季辰龍與坊女們說笑的模樣。
樓云明擺著也是一個中央大空調。
但她可不是李家三姐妹。
“阿姐,我離開中京時,海蘭讓我給你帶一句話。她在宮里聽說,有個蒙古部最近把西部草地上的塔塔兒部擊敗,把這個大部族吞并了。”
季青辰一聽到“蒙古”這兩個字,一肚子要責怪堂弟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直覺著就要蹦起來,一邊向官家嚷著趕緊逃,一邊回家去收拾細軟。
然而,再想著辛棄疾那位老大人還好好地活在江西,金國皇帝還有興趣選秀納妃,這時間點完全不像是蒙古有實力南下掃蕩的樣子。
“喏,阿姐,這是西部草地的上的地圖。塔塔兒部在這里。”
季辰龍顯然是早有準備,從袖子里取出一張小小的羊皮地圖,隱蔽攤在了他們之間。
她便也看到,剛剛滅亡的塔塔兒部和西夏國接壤,是通向西絲綢之路的要道之一。
看著離大宋還隔得很遠。
西夏和金國不滅亡,蒙古人過不來的。
“現在的蒙古人首領,海蘭說,就和阿姐提起的一樣是叫鐵木真。”
季青辰瞠目間,總算還記得她和許淑卿嘮叨過三年前世的事情。
原來是這些蒙古人的話,叫李海蘭聽到了。
“這些都不關海蘭的事。”
她頂著季辰龍又探究又早已經習慣的眼光,鎮定地回視著他,“我只想知道,海蘭和你是怎么回事?你們可是訂過親了的。”
月光斜照入廊,宮燈璀璨,季辰龍生著一張溫潤如玉的臉龐。
繡花絹衫子襯出他星目紅唇,鼻梁挺直卻不突兀
時常帶笑的雙唇讓他看起來分外無害。
就算著頭頂光光,背上拖著兩根麻花瓣,卻更襯出他的臉型完美,脖子頎長,皮膚是僧人禁欲般的皙白。
他的容貌有三分陳文昌的書生氣,有三分樓云的閑散意態,甚至還有三分季青辰不見魚兒不撒鉤的冷淡氣質。
這些氣質合在一邊,就是他這樣一位外熱內冷的玉面郎君
“海蘭說,她懶得再猜著我心里如何想了。”
他苦笑著,劍鋒般的雙眉擰出一個好看的角度,透出了少年般的苦惱,
“我明白,仆喜娘子經常到我房里來說話,我又不肯搬出猛克府去住。她一直是很生氣的。”
季青辰深知,不提坊里的女子,就算是平常生意上的宋商,他們往往一看到他這個似憨厚又不脫靈秀樣子就會上當。
他們很容易就以為他是個做生意的生手。
心地好的宋商和他討價還價的嗓門就要降一降。心里狠的商人當然就更加往死里講價,最后當然是中了他豬吃老虎的圈套。
如果不是要在大宋立足,李海蘭又突然進宮,對于季辰龍到底想在金國干什么么,她本是一點都不會去阻攔的。
他自己心里有分寸。
“你打算怎么辦?”
李海蘭并不是小氣的女子,他所謂不肯搬出猛克府去住,其實就是李海蘭叫他一起回唐坊。
他不肯回去罷了。
她雖然在大宋為他安排了劉家村的書院鋪路,但她還是耐著性子,想聽聽他的打算。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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