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素一聽吳善淵這言語，便陷入了沉思，到底也猜到些他的思路，片刻之后，才緩緩開口問道：“你是想讓我也假裝是某個士兵的娘子，博取那些婦人的同情？”

“癡情娘子身懷六甲千里尋夫，這橋段不是頂頂好的嗎，你說那些婦人們會不會同情你？繼而幫你找到夫君？”

柳素覺得這法子倒也幾分可行，便點了點頭，但依然帶著些疑慮地說道：“這計策雖不錯，但真正實施起來還是會有許多漏洞的，我若聲稱是來找夫君的，那些婦人們定會問清我夫君的姓名、年齡、長相，到時候他們只要到士兵中一打聽，不就知道我是在說謊了嗎？”

吳善淵卻是呵呵一笑，不以為意地說道：“你可知那鎮北軍統共有多少士兵？又有多少是真正登記到冊的？”

柳素茫然地搖了搖頭，在這一方面她還真是小白一只。

“鎮北軍原先只有兩萬人，常年駐守邊關，以前我們與遼國大大小小也打了不少戰役，全靠著鎮北軍的勇猛無匹，但遼國終究不比現在的金國兵強馬壯，金國的騎兵更是以一敵十的強兵，所以為了邊關安危，近幾年鎮北軍亦是多次征兵，到現在預計應該差不多有四萬多人了，只是真正登記到冊的恐怕也只有三分之二，因為很多時候征兵太倉促，許多士兵手續都還沒辦全，就被送到軍中操練了，而這些人又大多被當做炮灰，死的也快，故冊中沒有他們的姓名也很是正常，到時候你隨便與那些婦人說一個名字，那些婦人就是想幫你找。恐怕也有心無力，四萬多人呢，就是找個一年半載也不一定能找到人。還不保證要找的那個人已經死了，你就把心放肚子里。你有足夠的時間說服那些婦人們帶著你一起出關，你只要跟她們一起，那些哨兵就不會仔細盤查。”

雖說柳素覺得這法子還是有些不靠譜，但你她現在也別無它選，權衡了一會兒，也就點頭，算是認同了吳善淵的這個計策。

“那就先這樣定下來，還有。我會讓碧桃陪著你一起，一是你一個人我不放心，二你一個孕婦千里迢迢獨自來尋親也不太可能，我會讓她裝著你‘夫君’妹妹，這樣也更有信服力，她為人機靈，應該能幫上你的忙。”

“她……信得過嗎？”柳素總覺得這個丫鬟讓她有些不舒服，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來，但她對人的直覺一向是很準的。

“她是我吳家的家生子，父母均在吳縣老宅當家。這回也是跟著我一起到汴京來的，不會有問題。”吳善淵似是對碧桃的忠心毫不懷疑，如此說道。

柳素便沒有再說什么。其實若是讓她來選，她一定會選白桃，雖然她沒有碧桃聰明，但心思簡單，也更好掌控，可惜好巧不巧的，她剛好受了傷，便也只能將就著用碧桃了。

“好了，今日你好好休息一晚上。明日一早我們就去霸縣，碧桃那里我會去跟她說的。”吳善淵站起身來。與柳素囑咐道。

柳素點點頭，準備起身送吳善淵。卻是讓他輕輕按住肩膀，“你身子重，不要起來了。”柳素便只是目送了他離開，而后又在椅子上呆坐了一會兒，才起身脫衣準備就寢。

吳善淵走出了門外，便看到碧桃恭敬地候在門邊上，他停下腳步，語氣甚是溫和地看著她開口道：“碧桃，你來我房里一下，我有些事情要與你交代。”

碧桃面上欣喜一閃而過，立即恭身應道：“奴婢遵命！”而后便跟在吳善淵身后去了他房間。

半個時辰之后，碧桃從吳善淵房里出來，面上的神情很是復雜，有歡喜，有激動，但更多的卻是不解，她慢悠悠地走回柳素的房間，來到門邊才發現里面已經熄了燈，猜想柳素應該是睡下了，便也準備回自己的房間休息，轉身之前又是朝里面看了一眼，對柳素的真實身份越發好奇了，想著自家少爺方才與自己說的話，難道她的夫君真是金國人，他千里迢迢就是為了去金國尋找她的夫婿，可她跟少爺究竟又是什么關系，少爺為何要這么幫她呢？

碧桃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就不想了，反正她也不會留在少爺身邊太久，而少爺已經許了她想要的，這就足夠了。

第二日天還沒亮柳素就醒了，許是因在自己不熟悉的環境里，她一直睡地不安穩，睜著眼在床上躺了一會兒，便聽到有輕微的腳步聲，然后便是推門聲，顯然進來的人以為她還沒醒，動作特意放的很輕。

柳素坐起身來，掀開了床幔，正好看到碧桃拿著一疊衣物進來。

碧桃看到她，立馬眉眼彎彎地開口道：“夫人您醒啦，怎么不多睡一會兒，時辰還早呢。”

“睡不著了。”柳素搖著頭說道。

“那奴婢去打水伺候您洗漱。”碧桃將手上拿著的衣物放到床頭的小幾上，說道。

柳素看了那灰撲撲的衣服一眼，開口問道：“這是什么？”

“奴婢正要跟您說呢。”碧桃聞言立即拿起衣服解釋道，“這是奴婢問張嬸要來的一套衣裙，她年前剛做的，還沒上過身呢，您今兒穿這個便最合適了。”

“你有心了。”柳素贊賞地看了碧桃一眼，不得不承認她確實十分細心。

“受不得夫人的夸獎，這本就是奴婢分內的事兒，既然少爺和夫人這么信任奴婢，奴婢自然要把事情做好。”碧桃甚是謙虛地說道。

柳素洗漱完了之后，就換上了碧桃拿來的那身衣裙，樣式是最普通襖子和襦裙，那張嬸身形微胖，衣服大小在懷孕的柳素穿來正好，雖然樣式普通，但料子卻挺舒適，看得出是自家織的細棉布。襖子里面的棉花用的也挺足，衣服的保暖性很是不錯，在柳素看來比那些華而不實的衣裳好多了。所以她甚是滿意。

碧桃幫柳素整理了一下衣服的褶皺，才起身笑著夸贊道：“夫人天生麗質。就是穿這普通的衣服，也這么漂亮呢！”

“你都快是孩子她娘了，說什么漂亮不漂亮的。”柳素知道碧桃是在拍她馬屁，只擺擺手說道。

“才不是呢，奴婢跟您說句實話吧，奴婢原先在吳府就是伺候三小姐的，三小姐在咱們吳縣也算是一頂一的美人了，可跟夫人比起來。還差得遠的。”碧桃扶著柳素到妝臺前坐下，準備幫她梳頭了。

柳素看著銅鏡里的自己，不可置否地笑了笑，她已經有好久沒有好好看這張臉了，似乎與剛穿來的時候，確實有那么些不同了，但究竟不同在哪里，她卻又說不出來，大抵應該是氣質上的改變吧，來了這里快一年。她也已經習慣了這里的生活，原先柳素娘的影子已經被她完全拋開，她現在只是自己。只是柳素。

碧桃幫柳素梳了一個普通的圓髻，只插上了一根銀簪子，讓她看起來就跟普通的婦人無異，除了容貌比一般人出色了許多。

柳素想了想，便用水粉和胭脂調了調，涂在自己的臉上，讓膚色看起來粗糙了一些，才總算滿意了。

碧桃在一旁看了柳素的舉動，連連拍手道：“夫人這法子好。奴婢也試試。”說完也拿了剩下的東西往臉上抹，這下子兩人看起來確實有些像農家女子了。

兩人打扮妥當。碧桃便去樓下拿了早餐過來，用完早餐之后。吳善淵便過來了，他看到兩人此刻的模樣，微微愣了愣，而后笑道：“我方才想起跟你們說呢，讓你們喬裝打扮一下，沒想到你們已經都弄妥了。”

“碧桃聰明，一早便也想到了。”柳素不忘在吳善淵面前夸了碧桃一句，她直覺覺得碧桃似乎十分在意吳善淵的態度。

吳善淵聞言贊賞地看了碧桃一眼，夸道：“你有心了。”

碧桃有些羞怯的低了頭，輕聲說道：“這是奴婢應該做的……”

“你們準備的怎么樣了？時辰差不多，我們該出發了。”吳善淵又看了她二人一眼，問道。

兩人俱是點頭，表示可以走了，需要帶的東西柳素昨晚都已經準備好了，其實也沒有多少東西，不過就是她做的幾件御寒的衣服鞋襪，她想隨身帶著，以防萬一。

三人下了樓，走出了客棧，馬車已經停在了客棧門外，碧桃眼尖的發現車上沒有車夫，便出聲問道：“都這時候了，怎么車夫還沒來。”

“沒有車夫，今日我來駕車。”吳善淵走到馬車邊上，拍了拍那拉車的馬，笑著說道。

“這怎么可以，少爺您千金之軀，怎么能做下人做的事情！”碧桃立馬反對出聲。

“咱們此次要做的事情隱秘，不能有太多人知道，帶了車夫，反而累贅，不過就是駕車，我在外游學的時候，什么事情沒做過。”吳善淵說的不以為意，說話間已是跳上了馬車，對著柳素二人招呼道，“別愣住了，快上車吧。”

霸縣離河間大約有幾十公里，她們快些應該能在入夜之前趕到，只是去向霸縣的官道不是那么平坦，吳善淵顧慮柳素的身體，便放慢了些速度，等她們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三人下了馬車，吳善淵重重一鞭子揮向馬屁。股，讓馬車往反方向跑去，不消一會兒，馬車便跑沒影了，然后她就將馬鞭往一旁樹叢里一扔，拍拍手，毀尸滅跡完畢，才對身邊的兩女囑咐道：“咱們就在這里分開，我準備明兒一早再進去，你們兩人現在去拍城門，素娘就裝著要生產的樣子，一般遇到疾病、生育、死喪守門的士兵都是會讓進出的。”

兩人聞言點了點頭，表示知曉了，吳善淵仍是不放心地又說道：“若是明日我能成功出了關，我會在關卡那邊做個記號，然后先行前往金國的都城燕京等你們，順便提前做一些安排，你們到了燕京之后，直接去城里最大的客棧找我，接下來我不在你們身邊，你們記得萬事要小心。千萬不要以身涉險。”

柳素二人點頭，表示記住了，吳善淵又是與碧桃吩咐道：“你記得要好好照顧夫人。”

碧桃與吳善淵千般保證。一定會照顧好柳素，吳善淵這才放下心來。目送著她二人往城門走去。

碧桃扶著柳素，兩很快走到了城門前，兩人對視了一眼，也不用柳素多說什么，那碧桃就伸手拼命拍起城門一側的小門來，口中還焦急萬分地叫道：”來人那，來人吶！快開開門啊，我嫂子要生來。求求你們快開開門啊！”

城門是十二個時辰都有人守著的，且現在也不算是非常晚，很快就有官兵過來開門了，但這時候有人拍門，開門官兵的臉色顯然不怎么好看。

碧桃一見門開了，連忙扶住在一旁假裝痛苦呻吟的柳素，慌慌張張地開口與那官兵求道：“官爺，我們是來投親的，卻沒趕上城門關之前進城，您行行好。讓我們進去吧，我嫂子大著肚子，看樣子像是要生了。”

那官兵沒好氣地看了她二人一眼。卻是揮了揮手，不耐煩地說道：“現在城里頭戒嚴呢，不能隨便放人進去，再說城里頭的百姓早就都撤離了，你們要找的親戚恐怕也早走了，你們走吧！”

眼見著吧官兵就要關門，碧桃連忙用半個身子抵住門，繼續哀求道：“官爺您行行好吧，我大嫂真的快不行了。您就讓咱們先進城，我好找個大夫給我嫂子瞧瞧。晚了可就是一尸兩命啊，我哥不是城里的百姓。是鎮北軍里的士兵，半年前被征兵走了，我們家年前遭了災，爹娘都去了，只剩下我和大嫂兩個，我們兩人是實在走投無路了，才會想著來找我哥的，官爺您就幫幫我們吧，若是我們找著了大哥，一定會好好報答您的。”

那官兵聽說她們找的人在鎮北軍里，微微遲疑了下，又看了看柳素那高高隆起的肚子，總算是勉強點了頭，開口道：“看你們兩個弱女子，又是因為生產，我就破一回例放你們進來，不過我還是勸你們一句，若是沒事最好明天就出城，現在戰事緊張，這霸縣也不知道能守多久……”這般說著，那士兵便開了門讓兩人進來。

碧桃自是對他千恩萬謝了一番，扶著柳素踉蹌地進了城。

那官兵看她倆這模樣，許是惻隱之心發作，出聲問道：“要不要我給你們兩人找輛車啊，我家那婆娘也是生過孩子的，這事兒可兇險著呢，而且現在城里頭的大夫都已經去了軍營里，你們恐怕也找不到大夫呢。”

柳素聽到這兒，忽然眼前一亮，覺得自己應該抓住這個機會，說不準今晚上就能出關呢。她忽然伸出手，緊緊抓住那官兵的手臂，神情痛苦地乞求道：“這位官爺，就您一定要救救我，我夫君此刻還不知是死是活，說不準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們家最后一點香火，我覺不能讓他出事，求您帶我去找大夫……”

官兵臉上瞬間滿是為難，但柳素攥著他手臂的手力氣極大，他竟是掙脫不開，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說什么好。

一旁的碧桃也見機立馬跪了下來，對著那官兵磕著頭道：“官爺您行行好吧，救救我嫂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下輩子我做牛做馬，也一定會償還您的恩情的！”碧桃方才一聽柳素的話，也知道她的想法了，自然是極力配合，還別說，她這演技可真是一頂一的好。

人都跪下來了，那官兵這下更不好拒絕了，他都開始后悔將兩人放進來了，這會兒可真是騎虎難下啊。

“這位嫂子，你先把手放開，我一個小兵，這事兒還不是我說了就能算了的，要不你在這等等，我去問問我們頭兒，若是他同意了，就立馬送你們兩人去找大夫。”

柳素知道過猶不及，也不逼地太緊，緩緩放開了手，十分虛弱地開口道：“那就麻煩官爺了，不過請您快一些，我覺得我快不行了……”

那官兵自然連連點頭應了，柳素一松手，他就立馬轉身跑進了城里，速度可叫一個快。

碧桃見人進去了，立馬站起了身來，扶著柳素到墻根下坐了，在她耳邊小聲說道：“夫人，您演技可真好，要不是實現知道，還以為您真的要生了呢。”

“你不是也一樣，我都快以為我真是你嫂子了。”柳素輕笑一聲，淡淡回道。兩人相視一笑，沒有再說話。

那官兵果然沒去多久，大約一盞茶的功夫便回轉來了，身后還跟著一個四十多歲的官兵，看穿著打扮，應該就是那官兵的上級。

兩人到了柳素面前，原先的那個官兵立馬跟后來的那個說道：“頭兒，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兩人了，您看……怎么辦。”

另一個官兵皺著眉頭，打量了柳素二人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道：“我是這里的城門頭，姓卓，你說你們有親人在鎮北軍當兵，叫什么名字？”

“我哥叫趙二牛，半年之前被征兵走的，我們住的村子在黃河邊兒上，年前發了大水，父母都被大水沖走了，連尸骨都找不到了，家里房子沒了，田也沒了我和嫂子走投無路，才想著來找我哥的，求這位官爺行行好，救救我嫂子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菩薩一定會保佑您的！”碧桃立馬回了那卓姓官兵的話，出發之前，她們早已經準備好了說辭，這時自然派上用場了。

卓姓官兵倒沒有懷疑她們二人，正猶豫間，柳素忽然拔高了聲音，大叫道：“哎呀，我的肚子好疼啊，我不行了，我的肚子好疼啊！”

谷雨立馬上前一步，抱住那卓姓官員的大腿道：“官爺我求您了，救救我嫂子吧，要不是我哥被征兵了，我嫂子也不會落到如今這般田地啊，我哥為了朝廷打仗，您不能讓我嫂子就這么死了啊！”

碧桃這話讓那卓姓官爺的眉頭跳了跳，終是轉身小聲對著身后那個官兵吩咐道：“你去弄輛板車來，我親自送她們兩人去軍營一趟，總不能這么見死不救，萬一人真死在這兒，我們也有麻煩，現在前頭士兵死的多，上面對士兵們也十分看重，若我們真眼睜睜看著人家妻兒死了不管，咱們恐怕也得吃排頭。”

那官兵自是覺得自家頭兒說的有道理，立馬去找了一輛班車過來，幫著碧桃將柳素扶上了車，那卓姓官兵便親自趕著板車往關卡的方向去了。

這一路柳素一直堅持痛苦叫喊著，到后來嗓子都喊啞了，碧桃則是在一旁一邊哭一邊安慰，兩人著實演地天衣無縫，前面駕車的卓姓官兵生怕晚一點人就不行了，緊趕慢趕，總算是在半個時辰之后趕到了關卡。

板車一靠近關卡，就有幾個哨兵走了上來，一看車上的是卓姓官兵，立馬笑著招呼道：“卓哥，怎么這時候過來了，有什么事兒嗎？”

卓姓官兵連汗都來不及擦一下，就下了車與那幾人說道：“還真是有事呢！”說著就指了指車上的柳素和碧桃，把她倆的事情倒豆子一般地跟那幾個哨兵說了。

其中一個領頭的哨兵一聽完，就皺起了眉頭，有些為難地開口道：“這事兒我還真拿不了主意，要不只要把，卓哥你先跟這兒等等，我找人出關去通報一聲，反正騎馬來回也就是一刻鐘的時間，最多兩刻鐘，應該還等的了吧？”

卓姓官兵也知道這是哨兵能幫的最大程度了，無奈地嘆了口氣道：“我也是看她們兩個女人可憐，我幫也就只能幫到這兒了，能不能挺過這關就靠她們的造化了。”

“卓哥你就是心腸軟，那兩人遇上你也是運氣好。”那哨兵說完就吩咐了身后的人，讓他趕緊去報信。(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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