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明,爾芙才剛剛起身梳妝準備,激動得小半宿都沒有睡好的佟佳氏就已經過來等著了,現在正是府里危及時刻,爾芙也不好太過慢待了佟佳氏,這么慢慢悠悠地在后院磨蹭,只得擺擺手,讓廚房那邊不必準備早飯,又吩咐詩蘭動作快些,這才低頭自顧自地從妝匣里挑選合適簪戴的發飾。
即便是已經出入習慣宮門,她還是不敢太過隨意了。
又過了有一炷香工夫,收拾齊整、穿戴利落的爾芙扶著詩蘭的胳膊走出了上房,來到了佟佳氏喝茶等候的廂房,她抬手攔住了佟佳氏要俯身見禮的動作,裝模作樣地看了眼眼前長幾上擺著的掐絲座鐘,笑著說道:“時候也不早了,咱們就不要講究這些虛禮了,還是早些進宮給娘娘請安吧。”說完話,她就如同招呼自家姐妹似的招呼著佟佳氏上前,并肩出了正院,徑自往垂花門去了。
垂花門前,底下做粗活的仆從雜役,早已經在管事嬤嬤的指揮下,準備好了二人出門要坐的馬車,爾芙瞧了瞧眼前太過奢華的嫡福晉車駕,又扭頭瞧了瞧佟佳氏要坐的藏藍色錦緞車棚的騾車,秀氣的額頭蹙成了川字,隨即很快露出一抹平和的淺笑,扭頭對著佟佳氏,柔聲說道:“這底下人辦事不盡心,若是妹妹不嫌棄,不如就和姐姐同坐前頭這輛馬車吧。”
說完,她就一副熱絡樣子地拉住了佟佳氏的胳膊。
眼下四爺被宗人府禁足,是非榮辱都不確定,佟佳氏雖說不喜被底下人慢待,也想借題發揮地找找麻煩,不過卻明白何為輕重,便也就笑著點了點頭,隨著爾芙一塊上了爾芙的車駕。
雖說爾芙的嫡福晉車駕很華麗,內里面積也很寬敞,坐在里頭就如同坐在小房間里似的,不過有了佟佳氏這么個外人在車里,往常和爾芙同車,方便伺候的詩蘭和詩情二人就不好跟著了,她抬手從車窗接過詩蘭手里拎著的食盒,又低聲交代了幾句,這才轉回身來,招呼著佟佳氏。
她一邊將食盒里的吃食都擺在固定在車廂里的小茶桌上,一邊將熱茶給自個兒和佟佳氏都倒上,柔聲讓道:“早起出來的急,這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出宮,我特地讓廚房早早準備下這些吃食,雖說算不得正餐吧,好歹能墊墊肚子,總比餓著強,你別嫌棄,一塊吃些吧。”說完這話,她就已經先捏著點心往嘴里送了,倒不是說她真的餓得連說句話的空都沒有了,實在是這府里的女人戒心都太重,她可不愿意佟佳氏猜忌她在點心里動了手腳,所以就心甘情愿地成為了試毒的小白鼠。
如她所預料的一般,佟佳氏也是餓著出門的。
她瞧見爾芙如同變戲法似的從食盒里拿出點心擺在桌上,這肚子里就已經打起了鼓,不過因為擔心點心里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這才遲遲沒有動作,瞧見爾芙吃了,她這才放心下來。
不過即便是如此,她也是緊著爾芙吃過的點心吃。
對于爾芙沒有碰過的兩盤點心,她卻是連看都沒有看,爾芙也不覺得尷尬,她早就預料到會是這樣的局面,也不會因為佟佳氏的不信任就覺得心里頭委屈,換做是她,若是和烏拉那拉氏同坐一輛馬車,面對烏拉那拉氏準備的點心,她也會小心防備的,畢竟這人心隔肚皮,本就是情敵,還牽扯著尊榮等一系列的利益糾葛,誰還能不多個小心呢!
四道點心、四道蜜餞,分量都不多,要是爾芙自個兒吃的話,那自是綽綽有余,多了佟佳氏一人,哪怕佟佳氏飯量不大,也并沒有甩開腮幫子猛吃,卻還是讓爾芙覺得腹中空空,尤其是小生子還特地為她準備一碟開胃用的山楂片,小生子準備的時候是好心,怕爾芙早起沒胃口,不過點心就這么多,吃沒了就是吃沒了,她也只好抿抿嘴兒,喝口茶就這樣了,等到宮門口,她已然是餓精神了,倒是比往日進宮給德妃娘娘請安的時候,還要更多幾分靈動。
宮道上,宮墻根下,一個個隱藏在暗處盯梢的眼線,自是忙不迭地將這一發現給自家主子報上去了,一些心里頭還惦記著四爺在外產業的宮妃,便也就熄了這個不大著調的想法,另琢磨旁的來錢道去了。
永和宮里,德妃娘娘妝容精致、儀態雍容地坐在寶座上,受了爾芙和佟佳氏的禮,神色淡淡地擺了擺手,那些宮女就很有眼色地退出了殿門,將偌大的正殿,讓給婆媳三人說私房體己話兒。
德妃娘娘待宮人都退出殿門,微微調整了下坐姿,剛剛還揚起的嘴角就落了下來,臉色不是太好看,她帶著幾分挑剔地瞥了眼垂首盯著腳尖發呆的爾芙,似是有些不高興的低語道:“你們過來請安,定是為了老四的事情,本宮也就不和你們繞彎子了,這件事,皇上心里有數,該是誰的錯就是誰的錯,老四既是攬了督管老八的差事,便該將這事放在心上,可是他既想著在皇上跟前討好,又不愿意多分神,那他現在為了這事被宗人府禁足,那就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了,所以你二人也別提他覺得委屈和不甘心,實在犯不著這么東奔西走地,白白累著了自個兒。”說完,她就嘆了口氣,怒其不爭地瞪了眼爾芙,將注意力落在了爾芙下首坐著的佟佳氏身上。
其實她不是不知道爾芙去宗人府是惦記老四的安危,也是一片好心,更不是她這個做額娘的就不擔心老四,但是這種時候,這種擔心就要壓在心里頭,面圣時,更是連擔憂的模樣都不能露出來,這就是宮里的規矩,這就是宮里明哲保身、榮寵穩固的訣竅,因為送老四去宗人府禁足是皇上的決定,即便你心里頭委屈,這委屈也必須要壓在心里頭,而爾芙大搖大擺地去宗人府,那根本就是在打皇上的臉,若不是她早早得到消息,特地跑了趟西暖閣解釋,估計今個兒爾芙遞牌子進宮的時候,便直接被攔在宮門外了。
而這一幕,若是發生,必然被那些王公親貴、朝中眾臣瞧見,也必定會讓這些聰明人自作聰明地聯想到四爺的身上,那些隨風倒的墻頭草,為了能在其他皇子跟前討好,即便是不想要落井下石的人,也肯定會有所動作。
墻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這句話是所有失敗者掛在嘴邊的,可是很多時候這些失敗者就是倒霉在墻下眾人和簇擁在樹下的猢猻手里了,也許沒有這些落井下石的人,那堵不算堅固的墻、那棵搖搖欲墜的樹,便能熬過去,正是因為深諳這點,德妃娘娘才會特地叮囑爾芙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這句話。
只可惜爾芙好似沒有將這句話放在心上。
說句實話,若不是有宮門阻攔,她昨個兒在知道爾芙去了宗人府的時候就已經殺到四爺府去,將這個根本不聽指揮、自作聰明的兒媳婦揪到宗廟去跪了。
今個兒,爾芙又早早就遞牌子入宮來請安,擺明就是進宮來打探消息的樣子,她哪里還有好臉色了,這也就是旁邊還坐著佟佳氏這位側福晉,作為婆婆,也作為一宮之主的宮妃,她不好當著一個妾室的面,太落爾芙的臉面,不然她早就將爾芙轟出去了。
爾芙可不知道德妃娘娘心里頭的想法,她怯怯半晌,終于鼓起了勇氣,想起臨進宮門時,詩蘭塞給她的錦盒,忙獻寶似的捧在手里,遞到了德妃娘娘的跟前兒,低聲道:“妾身連夜趕抄,終于將娘娘吩咐的十卷經書抄完,希望沒有耽擱了娘娘供奉的日子。”
“還算你有幾分孝心,那就先放下吧。”德妃娘娘對爾芙也不抱太大期望了,也不指望她能如同之前的烏拉那拉氏那般靈透了,見爾芙還能想出這么個借口來,竟然還升起了幾分滿意來,臉色也有所好轉,淡淡應了聲,便將爾芙遞過來的錦盒,放在了手邊,同時給爾芙和佟佳氏下了逐客令。
不過就算如此,她該說的話,還是說了,尤其是那句“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她又著重強調一遍,她可是被爾芙的自作主張給嚇壞了。
爾芙迷迷糊糊地應聲,稀里糊涂地和引路宮女出了殿門,一直到坐上回府的馬車,佟佳氏替她倒了杯茶潤唇,她才煥然大悟地想起了昨個兒德妃娘娘特地交代她的話。
想到這里,爾芙不動聲色地瞪了眼佟佳氏。
昨個兒若不是佟佳氏出言挑撥,她怎么會那么糊涂地忘記德妃娘娘交代的話,難怪德妃娘娘瞧見她都沒有個好眼神,若是她有這么個不聽自個兒吩咐的兒媳婦在,怕是也難高興,不過想到這里,她也幸虧她臨時意動地叫了佟佳氏和自個兒一塊進宮,不然估計她就又要在永和宮庭院里罰站了。
當然,爾芙也沒有就此就遷怒佟佳氏。
佟佳氏會算計她,這是理所應當,本就是情敵,想要能和平共處,絕對不單單是需要四爺那邊一碗水端平,更講究眼緣二字,她第一眼瞧見佟佳氏是覺得佟佳氏人不錯,可是看佟佳氏的意思是一天都不愿意屈居側福晉之位,所以她們注定是不能和睦,那佟佳氏會算計她,她又有何理由去責怪佟佳氏。
想明白這點,一直苦著臉的爾芙勉強自個兒笑了笑,對著旁邊同樣苦著臉的佟佳氏,緩聲安撫道:“怕是你今個兒被我連累了,本想著能好好陪娘娘說幾句話,沒想到這么快就被娘娘給送出宮門了,我瞧著你給佟佳貴妃準備的禮物都沒送過去。”
“福晉,您這是說的哪里話,這事情就該是挑要緊地辦。”
“難得你如此體諒。”
“妾身慚愧。”佟佳氏臉頰微紅地頷首道。
爾芙微微擺了擺手,拎起茶壺替佟佳氏續了杯熱茶,含笑道:“你這么說就是真讓我這臉上掛不住了,不過咱們今個兒不說這些了,左右娘娘都已經吩咐了,咱們就別再多事了。
等四爺從宗人府出來以后,咱們再一塊進宮給娘娘請安吧。
至于這些日子,咱們也就不要多在外面走動了,若是妹妹在院里待得煩悶了,那邊往攬月樓那邊走走,我新近讓戲班子排演的幾出戲都挺不錯的。”
“妾身正愁不知要該做些什么事情打發時間呢!”佟佳氏也是滿眼帶笑地應道,她倒不是因為能過去攬月樓那邊聽戲高興,她是在高興爾芙一副將她當做自己人的做派。
閑話家常,往往總是耗費時間。
說話間,兩人就已經回到了府里頭,爾芙讓著佟佳氏來到正院小坐片刻,又讓后邊廚房張羅一桌不錯的席面送過來,重新洗漱過的二人就這樣如同親姐倆似的坐在桌旁,有說有笑、有酒有菜地玩鬧在了一塊,直到晌午過了,爾芙這才送著酒意微醺的佟佳氏出了門。
望著佟佳氏走遠,轉身回到上房里,才剛坐在妝臺前,打算拆下發間沉甸甸的簪釵,好好打個盹兒的爾芙,來不及吩咐詩蘭過來伺候梳洗,一直在外面候著的詩情就一路小跑地來到了爾芙跟前:“前院陳福公公還在偏廂等著您呢,您看要不要現在見見。”
“他怎么來了?”爾芙低喃自語著,轉身回到了堂屋里。
她一邊招呼著詩蘭將門窗都打開通風透氣,一邊用濕帕子擦了把臉,她這邊收拾妥當,詩情也領著陳福進來了,她含笑指了指下首擺著的官帽椅,也不繞彎子,直接開門見山的問道:“公公這會兒過來,怕是有正經事吧,那就直接說吧。”
“那范堯范御史果然很可疑,昨個兒張保領著人過去的時候,那范家正好在搬家,張保冒充是范家附近鄰居,趁機混進了范府里面,無意中發現范家的柴房里,貼墻根兒摞著三五只大箱子,他偷摸打開了一個箱子,里面是清一色百兩銀錠子。
據老奴所查,這范家本是尋常耕讀之家,哪里會有如此巨款,顯然是不知何人使銀子拉攏了他。”說完,陳福從袖管里摸出了一枚銀錠子,遞到了爾芙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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