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頭看過去,正好瞧見陳福在給他遞眼色。
他和陳福一塊共事多年了,一個眼神就能知道對方想做些什么,陳福是在制止他。
他雖然不懂,雖然費解,不過他不會懷疑陳福對四爺的忠誠,他更清楚陳福是個老奸巨猾、頭發絲都長空了的家伙兒,不可能看不出現在的情況,只要繼續逼問慧如背后主使者是誰,一定有所收獲,但是陳福卻突然做小動作阻止自個兒問下去,那唯有一個理由,陳福有其他更加重大的發現了。
所以……他稍稍一猶豫就將已經到嘴邊的話,收回去了。
陳福則適時地站了出來,他得四爺恩典,特準黏著花白色假胡須在府里行走,讓他比張保顯得老成持重,也讓他整個人都顯得更為溫善和煦,他上前兩步,俯身扶起了已經無力站起的慧如,似是鄰家坐在樹下曬太陽的和藹老人似的替慧如擦拭著臉上的冷汗,含笑安慰道:“咱家知道你是個聰明的丫頭,這該如何選擇,心里必是早有打算,所以根本沒必要一味地對你用刑,還不如留給你個清靜的地方,讓你自個兒好好琢磨琢磨呢!
得了,該說的話,咱家都說了,你自個兒琢磨著。”
說完這話,他轉身瞧著門口守著的一眾小太監,沉聲吩咐道:“好好守著。”
同時,他又拜托月嬤嬤在房間里陪著慧如,免得慧如鉆了牛角尖,做出不理智的事。
安排好這些,陳福清清嗓子,叫過張保,一塊往外面走去。
剛剛就在慧如支吾著,似是要交代出幕后主使者是誰的剎那,正站在慧如對面的張保沒有注意到身后某人的小動作,但是當時側身站在張保身邊兒的陳福,卻還是察覺到了些許端倪,只不過因為視線所限,他瞧得并不真切,只是恍恍惚惚地瞧見那些守門小太監里的一個從袖管里取出了些什么東西來。
至于是什么東西,他并未曾看見,到底是誰在做小動作,他亦是不清楚,但是他卻通過慧如那一剎那的瞳孔收縮,猜測出了幾分,正是因為如此,陳福才會出手阻攔張保繼續追問,因為他知道就算是張保磨破嘴皮,也不可能讓慧如吐露出任何線索,還不如先揪出藏在粘桿處里的內奸。
陳福拉扯著張保走到庭院當中,見四下無人,這才將自個兒的發現說了出來。
“那老哥您怎么不將那些個小太監都抓起來審審清楚呢!”張保聞言,眼神凌厲地望向了偏廂門口,厲聲道。
“呵呵,沒證沒據的,抓起來審問,根本是白費勁兒。”
“那咱們就這樣將慧如丟給月嬤嬤不管了?”
“也不是不管,耐心點,這是狐貍就有藏不住的尾巴,咱們著急,但是那個隱藏在幕后的主使者比咱們還要更著急,這人急起來,便會方寸大亂,與其逼著慧如交代,還不如等著那人急不可耐地從暗處跳出來!”
“我是怕,怕那幕后主使者又要殺人滅口了!”
“你不相信月嬤嬤,還是覺得那人能當著那門口四雙眼睛動手呢!”
“那咱們就這么繼續等著……”
“不不不不,你一會兒去趟演武場那邊兒,找到伊爾泰大人,拜托伊爾泰大人去查查慧如的家人親眷,我覺得那幕后主使者為了能夠封住慧如的嘴兒,可能會對她的家人動手,最可能的就是用她的子女要挾她,如果救出她的子女,不需要用刑,慧如就會將知道的所有事都說出來!”
“那好,我現在就去!”張保聞言,趕忙就要往外走。
卻不想他才邁步,便又被陳福抓住了胳膊,他滿臉不解地回頭,陳福笑著搖頭道:“你這個人就是性子太急躁了,你是咱們粘桿處的管事,這么急火火地往外沖,誰不得在心里合計合計,叫你等會兒去就等會兒去,起碼讓這里里外外的人都消停消停的。”
“好好好,老哥教訓的是,我現在就回屋躺著去。”
“那也太假了吧,事出反常必有妖,你這不亞于是掩耳盜鈴,還不如消消停停地和我去屋里商量商量該如何說服慧如開口交代得好,待到各處都用過膳的時候,你再照著你往常的習慣去演武場那邊遛彎消食,順道找到伊爾泰安排這些事。”陳福知道張保這心里是有些不服氣的,但是他卻并不氣惱,笑呵呵得如同說閑話似的繼續囑咐道。
此時,便是張保有滿腹牢騷要說,卻也不得不服氣陳福這老狐貍的計策了。
今個兒是大年初二,隨著各處用過晚膳,府門、側門、角門都要落鎖,沒有四爺、長史傅鼐、嫡福晉爾芙的對牌,誰也甭想著能出去報信傳話,而唯有伊爾泰統領的護衛旗不在這范圍內,到時候就算有人察覺到他的打算,再想要安排什么事兒,卻也只能等到第二天天明時分了。
不但如此,他還知道今個兒后院的各位女主子是要在攬月樓聽戲的。
張保和陳福二人似是心事重重地回到了上房里,窗門緊閉,嘰嘰咕咕地商量著慧如的事兒,但是隨著時間過去得越久,這從房間里傳出來的動靜就越大,連守在廊下的小太監都隱隱約約能聽見二人的爭執聲了。
“這年過得……還真是夠亂的。”一個平素就愛發牢騷的小太監,輕聲呢喃道。
“閉嘴,少說兩句,這頂頭的主子們不高興,肯定是要為難咱們上頭的管事,咱們上頭這些管事們,還沒來找咱們麻煩呢,你就管不住嘴兒地瞎叨叨,你是怕咱們的日子不夠慘啊!”和他一塊當值的一個大太監聞言,臉色陡變,稍顯心虛地瞧瞧上房那邊的動靜,壓低聲音教訓道。
“切,我也不就是和老哥說上兩句么!”小太監不以為然地嘀咕道。
“別別別,你膽子肥,你不怕事兒,但是千萬別牽扯我,我這人膽子最小,我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貴的日子,也不想冒險去求什么前程,能吃飽穿暖就好,能安穩一天是一天,所以這些閑話,你愛和誰說就找誰說去,千萬別找我說,我可不想找麻煩。”旁邊的太監卻是滿臉戚戚地擺手道。
這年頭,壓根就沒有‘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的說法,小心謹慎是保命訣竅,能在府里安安穩穩回到老的奴才少,并不是上面的主子有多么難伺候,其實最大的危險就來自于自個兒身邊這些一塊共事的同僚伙計們,一旦管不住嘴兒,說不準就讓誰牽扯死了,所以想要安穩地活到老,最重要的就是管住嘴兒。
顯然,這個和自個兒一塊當差的小太監不是個能管住嘴兒的聰明人。
想到這里,剛剛還勸著小太監不要老是發牢騷的大太監就往旁邊躲了躲,暗暗告誡自個兒,千萬不要和這個糊涂蛋走得太近,太危險了,他卻沒有注意到就在他往門旁邊讓去的瞬間,剛剛還一臉苦悶的小太監,眼底閃過了一絲竊喜。
而與此同時,正院里的爾芙才換下一身厚重的大禮服,懶懶散散地躺在大炕上。
大年初二是出嫁姑娘回門的日子,她現在是府里的嫡福晉,四爺這尊大佛是肯定要跟著她一塊回去的,估計是鈕祜祿氏的那些族人也早早就預料到這點了,竟然都丟下自個兒家里的一灘事去凌柱府上扎堆了。
本來這凌柱府上就不算是個多么大的府邸,但是也絕不算是小門小戶……
不過即便如此,等她和四爺回到凌柱府上的時候,迎接她的亦是一幕堪比戲臺底下似的胡亂場面,雖說算不上人擠人、人挨人吧,可是這一個廳堂就坐了有三十幾號人,還是讓爾芙有一種呼吸困難的擁擠感覺,而且個頂個都是族中長輩,她是和誰都不敢擺冷臉,這一整天折騰下來,她覺得她這臉都快笑僵了。
好不容易回到府里,她已經是精疲力盡了。
“快幫我揉揉我這脖子吧,我覺得我這脖子都快被腦袋上的冠帽壓斷了!”好不容易緩過神的爾芙哎哎呦呦地坐起身來,瞧著又端起書卷苦讀的四爺,既是羨慕,又是嫉妒的招呼道,到底是身為皇子,這女婿上門,不但不需要小心討好丈母娘和老丈人,還被奉為上賓招呼著,可是比她這個回門的親王福晉待遇好多了。
四爺聞言,抬頭看向撫著脖子哎呦唬叫的爾芙,笑著撂下手里的書卷,打趣道:“你是該好好鍛煉鍛煉身子了,這也就是現在咱們入關了,不然就你這身子骨,讓你去騎馬放牧,還不得要了你的老命啊!”
“誰老?誰老了!”爾芙挑眉問道。
“你不老,你不老,爺老了,爺老了!”四爺忙服軟道,大過年的,他還是不要招惹這小妮子不痛快了。
說完,他就認命地站起身,邁步走到了爾芙的身邊兒,替她拿捏著脖頸。
“你倒是輕點,我又不是你練拳用的木頭人,這都是肉做的,疼著呢!”
“稍微再往下點,稍微再往下點……”
“你真是當慣了大爺,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了!”
“沒吃飯啊,讓你輕點捏,你就直接改成摸,還是你故意糊弄我啊!”
自覺自個兒累壞了的爾芙盡情享受著這難得的伺候,也可著勁地刁難著四爺,直說得四爺老臉通紅,她這才一翻身坐了起來,嫌棄得如同趕蒼蠅似的擺擺手,將還要替自個兒揉捏肩膀的四爺趕到旁邊,一邊招呼著詩蘭取來熱水伺候自個兒洗手凈臉,一邊嫌棄道:“你真是夠笨的,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弄得我這身上更疼了!”
“看來爺是太寵慣著你了,再胡說,爺就要家法伺候了!”早就被爾芙撩撥得滿心是火的四爺聞言,臉色一沉,威脅似的揚了揚大手,壓低聲音恐嚇道。
說著,他就撩著袍擺,直接坐在了爾芙的身邊,大爺似的指了指自個兒的肩膀,朗聲招呼道:“爺都伺候你這么半天了,你也該好好伺候伺候爺了,爺這肩膀啊、這脖子啊、這腰啊、腿的,渾身上下就沒有一處舒坦著的,快點好好給爺捏捏……”
“好的呢!”爾芙聞言,臉頰泛紅地呢喃道。
這就是傳說中的家庭暴力吧……
別以為她不知道四爺剛才是何意思,不過就是威脅自個兒要打屁/股唄,要不是自個兒嫌丟臉,鬼才要理會她呢!
當然,這些話,她也就敢在心里想想就是了。
爾芙滿臉嫌棄地湊到四爺的身后,有一搭無一搭地替四爺捏著肩膀,只捏了有十幾下就停下了,她是真累了,這還不單單是心累,這會兒身上也累,累得要死……
顯然,四爺也知道爾芙這趟回門累壞了,直接就將靠坐在自個兒身邊的爾芙,攬進了懷里,繼續替爾芙拿捏肩頸和腰肢,免得爾芙這個妮子就這么硬挺著,那還不知道要多少日子才能徹底緩過乏來呢!
爾芙就這樣半倚在四爺的懷里,雙腿搭在炕邊兒。
詩蘭則蹲在腳踏旁邊,小心翼翼地替她褪下了鞋襪,將她已經懶得抬動一下的腳丫泡在了熱水里,輕輕揉捏著她腳上的穴位,希望能借此替她消除疲憊。
只是爾芙實在是太累了,還不等腳丫洗完,便已經趴在四爺的腿上睡著了。
“你下去吧。”四爺側耳聽著爾芙越來越清晰的鼾聲,輕聲吩咐道,將詩蘭打發出了暖閣,便這樣以一種詭異且艱難的姿勢,抱著賴在自個兒腿上睡著的爾芙挪到了炕里面,又用指尖挑下了擺在炕柜上的被子,小心翼翼地爾芙蓋好,做完這些,四爺這后背都滲出了一層汗珠。
打從他出生到現在,還真沒有這么小心翼翼地伺候過人呢!
不過四爺卻是甘之如飴,他手肘杵在微涼的窗臺上,大手托著腦袋瓜兒,歪著腦袋瓜兒,打量著已經睡熟過去的爾芙,嘴角掛著甜滋滋的笑容,其實如果不是生在皇家,只做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有一個這樣愛撒嬌、愛拈酸吃醋的婆娘在屋里,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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