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惱了?”和江媽媽打交道,陸思瓊也不拐彎抹角。
眼前人識眼色,她幼年還養在國公府里時,每每回府,老夫人讓她在靜安堂相伴時,就屬江媽媽最懂討好她。
這么多年來,她倒算得上半個自己人。
雖說彼此間不過是利益驅使,可自己在侯府從未失勢,那向來就是江媽媽的奉承對象。
江媽媽恭敬作答:“二姑娘,老夫人這些年對您的操心您是看在眼里的,過去凡事不都是她替您張羅著?
現見著您同龔二爺修得好緣分,已是將二爺當成了半個親孫子看待,可二爺來了府,只見了大夫人,都沒往她那兒去,老夫人能不傷心嗎?”
她是個會說話的,每次提點暗示都說得十分含蓄。
這種話,就是被人聽去了,亦不會被怪罪揣度主子心意,而只是為老夫人著想,讓二姑娘多體貼孝順著些。
陸思瓊亦了解她的套路,并不說破。
思起昨兒那幕,當時她還真不是有心忽視祖母,只那會子心里藏著事,又是國公府三表姐、又是龔景凡不日要出征,是真的沒留意。
而后來,龔景凡離開,她明知他近來忙碌,總不能非拉著他往家里各個長輩那去請個安吧?
“我知道了。”
余光瞥向桌案上籃子留下的水漬,起身說道:“這事多謝媽媽提醒。你先回去,我等會就去向祖母請安。”
“姑娘明白就好,那老奴告退。”
江媽媽后退出屋。陸思瓊吩咐人送她。
竹昔早在外候著,親自將人送到院門口,又近前塞了只赤金鐲子給她,客氣道:“媽媽好走。”
“哎,竹昔姑娘也快進屋吧。”后者滿臉笑意。
陸思瓊換了身輕便的裙衫,對鏡理了理儀容,方去了靜安堂。
陸老夫人對她的到來毫不意外。身子慵懶的半躺在涼席炕上,見了孫女招招手:“瓊姐兒來啦?快過來坐。”
“祖母。”陸思瓊應聲。乖巧的坐到對方身邊。
老夫人習慣性的攜了她的手,詢問道:“沒事兒吧?周家那姑娘……”
縱然有些事已從宋氏口中得知,但還是想聽眼前人親口再說一遍。
陸思瓊復述了對宋氏說的話。
陸老夫人的注意力似乎不在周家二房的那對母女身上,聽到她們那般卑鄙行事。逼迫冤枉自家孫女時情緒竟毫無波瀾,眸色平靜,面如如常。
陸思瓊說完,望著她,許久才聽對方嘆道:“龔家那孩子倒是真有心。”
說著,意味不明的視線落在孫女身上,笑了笑繼續:“瓊姐兒好福分,周老夫人視你如掌上明珠,給你許了個這樣的人。竟都讓周家姑娘眼紅了。”
這話……后者心中腹誹:祖母是有什么深意?
她是知道自己不是陸家女兒的,那自然也就談不上什么周家表姑娘的身份。
沒有血緣,外祖母卻將這等親事說與自己。反而委屈了周家正經的姑娘。
祖母是在研究自己的真實身份?
再怎樣,陸思瓊也不可能同陸家透露自己是隆昌公主女兒的事。
畢竟,既是私生女,又涉及皇家聲譽,怎么能惹得人盡皆知?
終歸不光彩。
這與和龔景凡坦白不同,他到底是蕙寧公主之子。又一心全系在她,陸思瓊放心說與他聽。
因為。自己的事,他會幫著承擔。
可與祖母挑明了之后,她對自己即便還有以前的祖孫情分,然多半也在被欺瞞多年的憤怒之下磨去了。
更多的,還是價值。
誠如龔景凡之前所言,她需要侯府小姐這個身份立足京城,陸家也需要她往后給侯府家族帶來利益好處。
她不短什么。
是以,此刻她只當沒聽懂,“外祖母待我,是很好。”
老夫人雙眼微瞇,笑容越發的深邃,突然語氣一轉,順著她的話接道:“我知道瓊姐兒是最孝順的性子,你知道了自個兒的身世后,就沒好奇過生身父母是誰?
周老夫人那樣疼你,連夫婿都給您謀了好前程,想來這點小事,自不會瞞你吧?”
陸思瓊呼吸一滯,倏然站了起來。
祖母說出這話,是想做什么?
她如何都沒想通,能從對方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身世這個話題,除了最早前她也才得知時,依著大舅母的意思回來同眼前人商量過,這之后彼此心照不宣,誰都沒再提過。
畢竟,這對陸家、對她,都不是什么好事兒。
但現在,祖母居然如此明確的問了出來,問她是否知曉生身父母的身份!
還冠上了“孝順”的名義,這若是說不好奇,那怎么對得起給了她生命的嫡親父母?
一個連生身父母都不在乎的人,以后還能相信她向著陸家?
那勢必往后處境要大不如前。
而若是說好奇過,生身不及養恩大,這之后祖母再說什么,她亦不能拒絕。便是應了,還指不定會被說自己良知太低。
左右,是說什么不妥什么。
陸思瓊怔怔的望著她,沒料到祖母竟會這樣刁難自己。
陸老夫人還握著她的手,見其不語,張口漫不經心的添道:“怎么了?瓊姐兒不方便回答?”
她深吸一口,緩了緩心底的起伏,清聲答道:“祖母的問話,孫女自然是好奇的。不過我從小便是以周家女兒的身份世的,自然把侯爺當做自己的家。
至于其他的。按外祖母的意思,既是往事,自不必多想。無論當初娘親帶我來侯府是出自何意。左不過都是憐我可憐。
既是可憐的身世,外祖母又怎會將實情說與我聽,讓我平添傷心?”
一番話,姿態落落大方,說的更是坦坦蕩蕩。
話落,她迎著對方視線,毫不退避。
周家老夫人似沒料到她如此能說會道。竟有些詫異,轉而伸手摸了摸她的發。慈和道:“倒是祖母失言了,瓊姐兒別介意。”
“您言重了。”
老夫人點點頭,接著再問:“聽說龔二爺要隨他父親出征了?”
“是,下月九日就去。”
這個日子。她當然也明白。
而打戰出征這種事,本是該隨隊伍一道出發的,現耽擱這十來日,之后輕裝上陣,路上定是趕得很。
也虧得,那是建元侯統帥。
不過,那孩子倒也真有魄力。
“看來龔家著實很重視這門婚事,龔二爺亦是真的將你放在心上。您能有這樣的好歸宿,也是造化。”
陸思瓊只好跟著應付幾句。二人對話并不輕松。
就這樣說了會子,話題又繞到國公府,老夫人一臉疼惜的望著她:“這兩日。受委屈了吧?”
“也沒怎么,事情都查清楚了。”
外祖母也確實沒給她受什么委屈。
陸老夫人心中不以為然,冷冷的想道:這時候還想著袒護周家?
面上卻越發祥和,“你這孩子,昨兒我都聽說了,出了這種事。周家能給你好臉色看?
在祖母跟前,不必這樣。”
“是。”
雖然還如常處著。但感覺到底比不得過去了。
從屋子里出去,陸思瓊不由嘆了口氣,渾身都松懈下來。
只覺得累。
正要舉步離開,又見侍女琉璃捧了個精致的紫楠木盒子從不遠處走來,一臉的鄭重。
她頓了頓,沒即刻走,等人近了身,自抬眸看了眼。
琉璃欠欠身,見其視線落在自己身前,言道:“回二姑娘,這是之前老夫人命人去定的首飾,前幾日鋪子送了過來,主子覺得有幾只釵環不好,命奴婢拿去改。”
陸思瓊點點頭,睨了眼那盒子上的標志,提步離開了。
待走遠些,竹昔上前說道:“姑娘,那是老夫人給表姑娘打的首飾,是讓人拿著花樣子打的,那樣式可都是江南那邊來的,花了不少功夫。”
祖母屋里什么沒有,自然不會替她自個打首飾。
那種時下流行的頭面,顯然是給小輩的。
她眨眨眼,卻是真許久未見胡表妹了。
說來也稀奇,她做了國公府的表姑娘,得寵那么多年,惹紅了三表姐等好幾位表姐妹的眼;
德安侯府里,卻是胡敏做了得寵的表姑娘,以前,自己竟也羨慕過她。
現在想來,陸思瓊真覺得是幼稚了去。
人怎么可能那樣貪心,既沾著外祖家的好,又想著府里的寵?
途徑花園,倒是又遇見了陸思瑾。
這兩日發生了那樣的事,她還真沒心思去敷衍她,何況關系已經如此惡化,索性連招呼都省了。
可她要走,陸思瑾卻不肯當做沒看見,喚了聲“二姐”,偏生繞到對方身前。
陸思瓊的眼神并不友好,語氣淡淡:“什么事?”
許是亦能猜到她要說什么,直接又道:“若是想說榮國公府的事,或者嘲諷幾句,我看還是不必了。”
“姐姐這說的哪里話?我怎么可能那樣做?”
陸思瑾語調悠長,近前兩步湊近了道:“二姐可知道秦家?”
眼前人與秦家的那點事,陸思瓊自然心明,也知道秦家在查她的身世。
但對方這樣問?
她目光微惑,一笑反問:“莫不是四妹的好事近了?”
后者面色一白,有些狼狽的尷尬,可轉而低頭,克制著嗓音再道:“二姐,秦相想見見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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