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娟兒將一口湯含進嘴里,只覺得一股濃郁的乳香味在舌尖化開,淹沒了味蕾,直沖頭頂,她驚喜得差點跳起來!怎么會有奶味?嗯……作為一個歷史盲,她倒是依稀記得古代歷史資料上好像是有吃牛奶的記載。
據說,唐朝的和尚每日早膳都要吃牛奶。
據說,成吉思汗的草原騎兵會把粗制的奶粉放在皮水袋里,兌上水后掛在腰間,隨著馬匹奔騰,水和奶粉被外力顛簸成糊狀,可直接食用。
據說,馬奶羊奶之類的,老百姓們也會吃。
只是,她沒想起多少用牛奶做點心配料的例子,這也太現代了吧?!
劉娟兒一連喝了好幾口湯,只覺得汁味濃郁,滿口生香,小臉上頓時泛起幸福的紅暈。旁邊的虎子越看越不對勁,一把奪過鐵勺,舀起湯嘗了一口,咂咂嘴,沉著臉問她:“好新鮮的香味!這是什么東西?你為啥要藏在衣服里?”
感情這大西朝的老百姓不經常吃牛奶?那也太不會享受了!
劉娟兒對他嘻嘻一笑“這就要問虎子哥了,這點心里配有牛奶……牛乳汁,你為啥要把這么好的東西扔在地上?害得人家不得不又送一包過來?”
她將小竹替花姐兒送點心來的事完完整整對虎子說了一遍,最后拉著虎子的衣角迫使他彎腰,湊到他耳邊小聲說:“小竹姐還有一句話讓我學給你聽,說是她們小姐的意思,我也聽不懂,你且聽聽?‘謝君留新意,花苞掛枝頭’。”
虎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聽到最后一句,他猛地甩開劉娟兒的手,沉著臉問:“牛乳汁?好生稀罕的玩意兒!你咋會認識?你咋知道這是好東西?”
“我……”劉娟兒不知所措地眨眨眼“我記得以前在那個廚房里……”
“你以前在那個廚房里看到有人做過類似的東西,所以嘗一嘗就想起來了,是嗎?”虎子冷笑一聲,面上浮出幾分輕蔑之色“你這一套還是留著哄爹娘吧!真也罷假也罷,總不過是你愛怎么說就怎么說!若你說的是真的,那個大廚房也就是個污穢腌臜之所!那么你,又能是什么干凈玩意兒?”
劉娟兒被他罵的一愣一愣,滿腹委屈涌上心頭,覺得自己努力討好眼前這個哥哥所花費的一切心思都像個笑話!
虎子一臉怒色,結實的胸膛急劇起伏,他冷哼一聲,猛地端起湯鍋,一鼓作氣將鍋里的湯全都倒進了餿水桶。
“你干啥……”劉娟兒眼圈紅了,眼巴巴地看著餿水桶里的奶渣,心疼得全身都在發抖。
這大西朝還沒普及牛奶,那她多難得才能見到一味用牛奶做配料的點心啊!
“誰讓你接下那煙花之地的人送來的東西?!誰讓你聽那些腌臜話?!你不告訴爹娘,卻學給我聽,這么小的女娃子家,咋會有這么多亂七八糟的心思?你說!你咋一點臉面也不講?!”虎子越想越氣,一時犯了擰,話也說重了許多。
一時間,劉娟兒很想跳起來指著他的鼻子罵:你又是怎么跟那風塵女子勾搭上的?人家這么含情脈脈香艷動人的詩句都給你帶過來了,你難道就干凈?
可作為一個小女娃,作為劉樹強家的小女兒,她什么也無法說出口。
“啥叫煙花之地?娟兒聽不懂!這乳汁香甜美味,為啥不是好東西?”兩顆晶瑩的淚珠滑落到劉娟兒嬌嫩的臉頰上,她真的有些傷心了。
本以為能和虎子相互關心,相互抬杠,一家人熱熱鬧鬧地生活下去。
本以為虎子慢慢打開了心結,最終會接受她這個半路撿來的便宜妹妹。
沒想到,虎子心里壓根就沒想過要接受她!
劉娟兒算是聽出來了,劉大虎這廝表面上還算客氣,實際一直都在懷疑她的來路,說不定還以為她是心有所圖!
話一出口,虎子也有些后悔。他看著劉娟兒淚水盈盈的大眼睛,心里的糾結和疑慮越來越深,小丫頭的眼神純凈無暇,猶如兩汪一望見底的清溪。
想到這樣的小丫頭以后會傷害他和爹娘,他自己都覺得不太可能。
但一時也抹不開面子去哄她……虎子板著臉轉過身,大步走出了小廚房。
劉娟兒抹了把眼淚,抽泣著走到案板邊,踮起小腳,費力地將所有面片都歸攏到一起,倒了些清水,開始重新柔面。
她劉娟兒的處事原則是:哪怕心被傷成了碎片,也一定要吃飽飯!
劉樹強和胡氏夫婦已經跟著方思勞兩口子進了東邊大屋里,院子里空蕩蕩的,隱約能聽到胡氏低低的勸解聲。虎子心煩意亂地在水井邊徘徊,最后索性坐到洗衣服的大青石上,垂著頭想心思。
為啥會發這么大火?難道是覺得那風塵女子自作多情又莫名其妙,所以才對小丫頭撒氣?好像又不是。
以前在鄉下老家,就算遇到最淘氣的娃子,他也不會說這么重的話。因為他覺得不必跟不懂事的小娃們計較,但面對劉娟兒,不知為何總覺得她跟普通的小女娃不太一樣。哪里不一樣,他也說不上來,但自己的話確實說的太重了!
罵一個女人不要臉,就算對方還只是個小女娃,這話也太過傷人!
只是見小丫頭居然知道牛乳汁這么稀罕的食材,他就忍不住火氣上涌!
紫陽縣的市面上連馬乳汁都不多見,這牛乳汁是由草原行商帶入大西朝境內的,一般只有達官貴人,富家大戶才用得起。花姐兒能有,多半也是她的恩客所賜。倘若這小丫頭真的見過,甚至嘗過,那她的來路就必定不一般!
不論劉娟兒的真實身份是大戶人家的遺珠,還是煙花之地的后廚,這些可能性都讓虎子十分不痛快,心里堵得慌,還有種酸酸的感覺。
虎子正心煩意亂地揉著自己的頭發,東邊大屋的門吱呀一聲打開,滿臉疲色的劉樹強和胡氏踏出房門,同時松了口氣。
胡氏一眼看到臉色陰沉的虎子,幾步走到他身邊,抬手去摸他的額頭,一臉關心地問:“咋了這是?臉色這么難看?是有哪里不舒服?你妹呢?”
虎子不作聲,扭頭躲開胡氏的手,一言不發地起身向柴房走去。
劉樹強不滿地瞪著他的背影,大聲叱道:“你這娃兒咋又犯擰了?!跟你娘也敢上臉子?這么大的人了,眼看都要到成家的年紀了,一點也不懂事!”
“算了算了”胡氏安撫地拍拍劉樹強的背,溫柔一笑“咱快去做晚膳吧,娟兒這娃肚子里不存食,怕是早該餓了!他爹,你可得幫我燒火!”
“噯!”劉樹強忙點點頭,邁著大步朝小廚房走去。
東邊大屋里,萬氏在臉上掛了一天的悲戚之色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方思勞脫了外褂,只著里衣躺在炕上,等著萬氏為他用木棍推拿腰背。
萬氏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返身走出門去,過了一會兒,手里端著一碗熱乎乎的餅子回了屋。
萬氏將碗往炕頭上一磕,兀自拿了個餅子大聲咀嚼。
方思勞還是趴著,伸出手去將碗拖到自己面前,見碗里的餅子熱氣未散,兩面金黃,散發著甜香的玉米味。他抓起一個餅咬了一大口,嘴里含含糊糊地問:“這玉米面餅子味兒不錯,是從強子那兒拿的?”
萬氏翻了個白眼,惡聲惡氣地說:“管從哪里拿的?反正都是老娘的!”
方思勞難得伏低做小地對她笑笑“是,都是你的!這事是為夫做的不對!我這不是已經想了法子來保全你的東西么?”
萬氏將咬了一半的餅子往炕床上一扔,雙手叉腰,壓低聲音罵道:“你這個老鱉驢!別以為老娘是怕了你!這事要是不成,我扒了你的皮!”
“噯!你放心!我這招絕對奏效!”方思勞虛心地陪著笑臉,撿起那半個玉米面餅子就要往嘴里塞。
“你敢!”萬氏一把奪過他手里的餅子,幾口塞了個干凈“老娘晌午飯也沒吃,唱做念打一整天,餓得前胸貼后背,到頭來還要便宜你這老色鬼?!”
“好好好,都是我的不對,你吃!你吃!”方思勞將碗朝萬氏的方向推了推,心有不甘地盯著燦黃的餅子發呆。
萬氏冷哼一聲,又拿了個餅子,邊嚼邊問:“你說那桐葉酒坊的老板娘,真有那樣的路子?”
“這還能有假?我這不也是沒辦法嗎?賭坊那邊的滿爺逼得緊,要不趕快找路子弄一筆錢,咱的作坊可就要拱手讓人了!”
“還不都是你這老賭鬼作的孽!還得賠上我的白冰玉鐲去討好那婆娘!我可告訴你,這事要犯下了,咱兩口子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你可逃不脫!”
方思勞點頭不絕,面上滿是討好的笑容,眼中卻閃過一絲陰冷。
虎子在柴房的木床上閑躺著,四肢麻木,肚子里咕嚕作響。
門外傳來一聲輕響,似乎有人在他門前放下一件物事。
虎子猶豫片刻,還是起身打開房門,只見門口的石階上放著一個碗,碗里是三個黃澄澄的玉米面餅子。虎子俯身端起碗,朝院子里張望,只來得及看到一個矮小單薄的背影快速地一閃而過。
虎子滿心煩悶地關上門,撿起一個餅子咬了一口,慢慢咀嚼。
這玉米面餅子噴香甜軟,仔細品嘗,仿佛還帶著一點點咸,就像那個笑容比蜜糖還甜的小女娃眼中流下的清淚。
南街的西柳胡同,此時門庭若市,燈火璀璨,一片熙熙攘攘的景象。
“哎喲,程爺!可把您給盼來了!我們花姐兒可是日夜都在盼著您來呀!”宜春樓的老鴇揮著紅手絹,笑容滿面,臉上褶子里的香粉撲打撲打地往下掉。
程爺笑著與她迂回了幾句,直徑走上樓,來到花姐兒的繡房里。
“來了?”倚靠在美人榻上的花姐兒聽到動靜,轉了個身,一手撐頭,滿眼媚色。她身著嬌黃的輕薄紗裙,衣襟松動,露出內里的大紅肚兜,腰帶也松松垮垮地拖到腿邊,散著褲腿子,腳上蹬著一雙軟底繡花鞋。
程爺兀自解下外衣,隨手搭在屏風上,幾步走到花姐兒身邊,拉過她的腰帶,曖昧地在手指間纏動著,眼中漸漸冒起了火。
花姐兒呲笑一聲,半坐起來,伸出嬌嫩的素手在程爺的胳膊上輕輕摩挲,見眼前的男人開始有些急不可耐,又突然將他一把推開。
程爺一個沒站穩,被推得后退好幾步,他也不惱,只是瞇起眼,摸著小胡子笑道:“小乖乖,你要急死我呀?”
花姐兒嘻嘻一笑,裊裊婷婷地站起身來,走到梳妝臺前拉開抽屜,從里面摸出一個小紙包。她將程爺推倒在美人榻上,自己也窩了上去,把紙包遞到他眼前。
“我這兒有塊點心,還算難得,你且嘗嘗,可是新奇?”
程爺仰頭一陣大笑,黑短的胡須一翹一翹,他一手摟著花姐兒,在她懷里掏摸著笑道:“心肝兒,你爺就是福祿齋的大東家,什么點心沒見過?”
花姐兒笑而不語,從紙包里拈出一個雪白的元寶形餃子,喂到程爺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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