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樹強從白家的角門出來后,掂了掂手中的木盒,躊躇片刻,猶豫不決地看著不遠處李家別院的院墻。
那天葉禮告辭前,替李家下定了一百個含笑酥,并要求今日下午送到后廚。
在劉樹強看來,這葉禮雖不是李家正經的主子,卻寬厚仁慈,頗有大家之風,自家的虎子明著訛人,他多半也看出來了,卻并不追究,著實是個好人。
想到要再進李家后廚,一向老實的劉樹強不免有些心虛。
今兒做點心時,虎子蒙著一只眼,手上也沒個準頭,沒成想年幼的劉娟兒竟能干凈利落地下手成型。
因此,這一百個含笑酥,其中有一半卻是不得已讓劉娟兒幫手做的,也不知這味兒是否跑偏,能否交上這貴差?!
劉樹強苦著臉搖頭想:事兒咋就全都趕在一趟了呢?
知道表親戚家打的什么鬼主意后,劉捕頭勸他們一家人按兵不動。
劉樹強本還想把話攤開,好好勸勸表兄,但方思勞和萬氏恬不知恥的做派徹底寒了他的心。
早上與媳婦商量妥當,送完點心后,他就帶著小女兒直奔北街的李嫂子家,一家人匯合后在人家家里借住一宿,靜等劉捕頭的消息。
也不知道妻兒那邊現在如何了,萬一與那幫惡人狹路相逢,豈不吃虧?
思及此,劉樹強不由得膽戰心驚,端起木盒就往李家別院的角門走去。
“喲,瞧這是誰呀?”
劉樹強還沒走幾步,便聽到白家角門處傳來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
他回頭覷眼一看,只見久未相逢的胡三嬌正扶著夏花的一只手,耷拉著眼皮,滿面不善地瞥著他。
“胡夫人……”劉樹強無奈地縮回腳步,垂頭行了個禮。
胡三嬌一身華麗的輕薄杭緞,手叉粗腰,呲牙一笑“許久不見你們上門,我倒有些想念你媳婦了!哎呀,這人呀,竟還是能忘恩負義的多!我當初也不知為何上趕著幫人牽線搭橋,結果呢,這含笑酥斷了供也就罷了,連人都不想與我打照面,哎喲……可真叫人心寒吶……”
劉樹強頭皮一炸,想到自家媳婦的傳家寶都喂了這刁滑婆娘,便也沉著臉低聲道:“不敢忘記夫人的大恩大德。只是他娘自從沒了香玉豆,身子便開始有些不好,不便多上您府上打擾,免得過了病氣!”
“什么香玉豆?”胡三嬌翻了個白眼,抬手觀賞著自己指間的玉戒指“你這話我可聽不懂!罷了罷了,你家只要做這趟生意,就不怕沒有來求我的時候!”
胡三嬌冷哼一聲,扶著夏花,甩著手絹,一扭一扭地走遠了。
這婆娘倒是愈發風光起來,也不知是否還在做那斷子絕孫的買賣!
劉樹強冷眼瞅著她的背影,決心要讓劉捕頭好好盯住這婆娘!
走到李家的角門處,門子一句話也沒有,面無表情地讓劉樹強自去后廚。
角門與后廚尚有一些距離,以往都是虎子獨自進李府別院送點心,劉樹強一時也探不清路,正想找門子問清楚,一個剛總角的小廝便來到他面前。
“是北街點心作坊家來送含笑酥的嗎?”
見那小廝一團孩氣,劉樹強便和善地笑著對他點點頭。
小廝咧開豁了牙的嘴笑道:“你隨我來!”
劉樹強跟著小廝左拐右拐,走了半響,走到一處廚房門口,只見廚工和婆子進進出出,內里鍋碗瓢盆的聲音連綿不絕,窗口冒著蒸騰的熱氣。
一個人高馬大,面目威嚴的中年男子自后廚內信步而出。
“葉管家。”見到此人,劉樹強忙憨笑著低頭行了一禮。
葉管家微抬下顎,神情復雜地看著他,猶豫地捋捋胡須,待要開口,卻被一個突然冒出的人影擋在身前。
“喲!今兒是你來送點心?虎子的傷可還好?”夏管家笑得一團和氣,伸手去接劉樹強手里的木盒“來的可巧!老爺正等著吶!”
葉管家的臉色微微一變,捋著胡須說:“夏管家不必勞累,老爺讓我直接帶去海棠廳,今兒來了貴客,正等這含笑酥上席。”
夏管家身子一僵,訕訕地垂下手,面帶憂色地看著劉樹強。
“走了。”
葉管家淡淡地瞟了劉樹強一眼,大步朝小徑上走去。
夏管家還想提點劉樹強兩句,卻見他已憨頭憨腦地跟著葉管家走遠了,只好縮回腳步,輕輕嘆了口氣。
劉樹強跟著葉管家走到一處偏僻的院子門口,抬頭只見門上題著兩個大字,看著卻不像“海棠”,他識字不多,不敢貿然發問,便垂著頭一路跟隨。
剛踏進院子幾步,左右兩邊突然冒出幾個體壯的護院,一齊動手擒住劉樹強,木盒砰地一聲掉在地上,幾個鮮黃油亮的含笑酥撲了出來,滾得七零八碎。
“嗚嗚……”劉樹強驚慌失措,正待要喊,卻被堵上嘴拖進一處屋子里。
屋內光線暗淡,葉管家端坐在一把烏木搖椅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劉樹強被五花大綁地扔到他面前,腦袋磕在地面上發出一聲脆響。
葉管家吐了口茶葉梗子,低聲問道:“你可知何故與此?”
劉樹強昏頭轉向地在地面上掙扎半天,好不容易跪坐起來,滿面惶恐地看著葉管家,茫然地搖了搖頭。
葉管家冷哼一聲,捋著胡須沉聲道:“近十年里,我們李家商船每每停靠萬青灣時,都會偶遇一艘胡疆的商船。可巧,每次都會遺失若干貨品。我們老爺家大業大,并不可惜那些貨,卻也不喜歡沒來由地受人劫掠。偏這胡疆人神出鬼沒,打著燈籠也尋不到影!李家貨船的何時何日停靠?船上載貨幾何?有甚貴重物品?走的是哪路水道?他們怎能如此清楚?!想來怕是有內鬼作祟,或者……還有人里應外合,通風報信?!”
這番話說得劉樹強云山霧罩,越發茫然。
葉管家見他只是搖著頭不作聲,心中不免焦急,他幾步走到劉樹強面前,俯下身厲聲道:“你兒子劉大虎與夏管家似乎很熟悉?”
劉樹強胸口一跳,頓時醒過神來,他拼命搖頭,嘴里嗚嗚作響。
葉管家就手扯出他嘴里的破布,沉著臉威脅道:“你若老實交代,我便不作報官的打算。”
“咳咳……沒有!咱家沒有做傷天害理的事兒呀!”劉樹強憋得兩眼通紅,一臉正色地看著葉管家“您家可不能亂說話呀!我今兒還有急事,這……”
葉管家陰沉著臉坐回搖椅上,門外竄進一個小廝,俯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葉管家冷笑一聲,一臉輕蔑地對劉樹強呵斥道:“急?有何事比下獄更急?!前不久李家老夫人讓人從京城帶來一批賑災糧,那稻米味道特殊,僅由李家所出,從來沒有流通于世,卻不知為何出現在你們家點心作坊的廚房里?”
“這可是冤枉我了!”劉樹強思及劉娟兒一人在外,急得渾身冷汗“那后廚是做點心的,壓根沒有放過米啊!”
“還要狡辯?你們家昨日是否做過一鍋脆骨鍋巴?不巧,我兒送你們父子回家時,路過你那后廚,嘗了一塊,當即認出是李家的賑災糧!”
“這……這怎么可能?!咱家沒有那么好的米!那米定是我們東家用的!”
葉管家不耐煩地捋著胡須,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怒叱道:“莫要掰扯!你們東家我還不知道?在紫陽縣立業這么多年,從來就沒有踏上過東街的地道!偏生你們一家到紫陽縣才一個月,就走通了鴻門坊內幾個大戶人家的后廚!”
“那……那您家也不能就憑這個定了咱的罪呀!”劉樹強一臉青黑,只覺得冤枉透頂,偏偏嘴又笨,當真是百口莫辯。
葉管家冷笑道:“不瞞你說,適才我已讓犬子用那賑災糧做成了點心,送到坊外讓你的女兒嘗過了,童言無忌,她當即便承認吃過那種米,你還要狡辯么?”
娟兒!劉樹強渾身一震,不管不顧地撲上前去,紅著眼睛叫嚷道:“不許碰我的女兒一根頭發!當心我讓你兒子下大獄!”
葉管家抬手推了他一個屁墩兒,冷笑道:“我如何能做那般蠢事?!放心吧,你女兒我已經安排人手送回去了,你且在此和我安心說項吧!”
“什么?!不行!不能送回去!!不能送回去呀!!!”劉樹強急得青筋暴起,全身蠻力爆發,兩三下掙脫繩索,一頭朝葉管家撞去。
鴻門坊外,東街路口。
劉娟兒正在一個力大無比的婆子手中拼命掙扎。
那婆子帶著一個七八歲的小丫鬟,兩人合力壓住劉娟兒的手腳。
驢車n吧n吧地走出了東街,路過南街路口。
“這位嬸子,可否幫個忙?”
驢車嘎然而停,趕車的婆子一臉不耐煩地看著攔路的女子。
那女子一身舊衣,布巾裹面,抬起手里的竹籃笑道:“我家小姐研制了一味點心,想請過路來客嘗一嘗,這味點心名叫謝長留!”
“不吃不吃!你且快些讓開!莫要誤我們的事!”趕車的婆子虎著臉,威脅地在驢耳朵上抽了一鞭。
聽到有人白送點心,那小丫鬟卻有些按捺不住,眼巴巴地看了婆子一眼。
劉娟兒趁其不備,一腳踹倒小丫鬟,又朝抓著她的婆子臉上啐了一口,兩下掙脫,如魚兒一般溜下車去。
見狀,那攔路的女子眼中一閃,跟在劉娟兒身后疾步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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