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氣騰騰的菜肴一道接一道擺上了桌,劉娟兒和胡氏默默地攪動著自己面前的燕鮑翅,一時都有些食不下咽。一邊的春燕抬著調羹輕笑道:“莫非兩位是覺得與我這個妾同坐一桌,有傷顏面,十分沒胃口吧?”
劉娟兒飛快地撇了撇嘴,決定不與這女人計較。
聞言,坐在桌對面的萬氏一臉和氣地說:“這是哪里的話?誰不知道五姨娘是白大老爺心尖上的人呀?要不這李府別院的秋膘宴怎么會只帶五姨娘來呢?”
“呵呵,是啊……我這倒也是第一次出來做客,不過也不敢逾越。我算是哪一號正緊主子?哪里能坐到大戶夫人那堆兒里去?也只有將就坐在這邊罷了。”春燕慢慢抿了。燕鮑翅,一臉意味不明的冷笑。
萬氏一噎,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同桌的還有幾位行商主婦,本來嘰嘰喳喳地談得歡暢,見白家五姨娘如此陰陽怪氣,也都沒了說笑的心思,只垂著頭吃菜。
飯桌上氣氛詭異,劉娟兒過了片刻才想明白春燕話里的意思。
感情因為她出生卑微,就算是白大老爺的姨太太也不能去和那些大戶夫人同桌?這世道,還真是為難女人呀……
氣氛正僵,卻見主桌上遠遠傳來李二夫人柔和的聲音。
“大家都隨意一些,那起瘋丫頭早在園子里吃開了,咱且樂咱們的,這貼秋膘的宴席可容不得胃口秀氣的。”
說著,大戶夫人那桌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
劉娟兒搖搖頭,手中調羹急轉如飛,兩三口就吞掉了燕鮑翅。哼!本來已經被人瞧不起,再不吃飽一點,那豈不是更虧?
春燕用手帕輕輕擦拭了一下嘴角,對劉娟兒打趣道:“小丫頭的胃口還是這么好,如此能吃,也不怕把你母親家吃窮咯?”
“咦,感情你們認識?”萬氏好奇地看著春燕,春燕只是似笑非笑地不接話。
劉娟兒忍不住了,不顧胡氏在桌子底下拉扯她的衣袖,抬起小臉甜甜一笑,脆聲道:“這位姨娘真奇怪!我為啥會把咱家吃窮呀?咱家現在又不是吃不起!只要我不吃老酒,不敗家,不撒酒瘋出洋相,我吃的不丟臉,想怎么吃不行?”
聞言,萬氏捂著肚子笑得前仰后合,一連聲道:“哎呀,我說你這閨女真有趣!小小年紀還知道吃老酒撒酒瘋呢?呵呵呵呵,該不會是見過誰撒酒瘋吧?”
其余二位行商主婦都笑了起來,唯有春燕面上慘白,咬牙切齒地瞪著劉娟兒不說話。劉娟兒心中暗爽,一臉天真地低下頭繼續吃菜。
熱菜上齊后不久,一眾傳菜的媳婦子手持銀盤魚貫而入,在每桌都放上幾盤香氣四溢的辣鲊,這便是今天的重頭戲了。
李三夫人一臉得色地對眾人招呼道:“這是我家老爺名下的如鮮菜鋪里進來的新鮮貨,你們都知道辣椒難得,可不知道這辣鲊的美味更難得!今兒也給我些面子,多多品嘗,多多提意見!”
眾人忙連聲附和,一片銀著飛舞,伴隨著被辣椒刺激的吸氣聲,眾女眷個個兩眼放光,吃得滿嘴流油,不停嘴地夸贊。
劉娟兒翻了個白眼,心道,這三夫人也夠小家子氣的!明明知道我們劉家是辣鲊供貨商,適才還話里話外地諷刺我窮人家的女兒沒見過世面!
你若是聰明,就該學二夫人那樣裝也裝得和善點,哼,少不得以后多給你家老爺浪費點辣椒!
“怎么,這新鮮的辣貨還入不了你的眼?”春燕給劉娟兒夾了一塊辣羊鲊,見她興趣普普,又挑著眉頭諷刺道“還是嫌我的手臟,不想吃我夾的東西?”
胡氏忍不住了,暗自將劉娟兒拉遠了些,忍著火氣對春燕笑道:“五姨娘想是喜歡小女娃,就愛跟她說話呢!您不知道,她的嘴可笨了,又不識禮數,您和她論什么理呀?有什么話只管與我說吧。”
“哦,是嗎?我看她倒是精得很,天地之間任由其說呢……”春燕吃了幾口肉鲊,傲慢地揮一揮手,在她身后靜立的丫鬟忙上前來為她用濕帕子凈手。
挨著胡氏坐的萬氏這才有些回過味來,不禁停下手里的筷子,一臉好奇地打量胡氏和春燕,不知這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之前有些什么過節?
“這好吃是好吃,就是有些辣的受不了……”春燕醒醒鼻子,又喝了。涼茶,見劉娟兒和胡氏埋頭吃菜,正要再刺幾句,卻見萬氏笑瞇瞇地插嘴道:“五姨娘有所不知,這辣鲊就是李家三老爺與劉家合作推出來的!原料由我當家的那菜鋪子里出,什么遠道而來的辣椒啊,新鮮的菜瓜啊,鮮肉什么的,都按量提供給劉家作坊來出貨,您現在吃的這口沒準就是這一位親手做的呢!靠著這號本事,他們家現在也算發達了!”她嘻嘻一笑,點了點胡氏的肩頭。
不好,這女人怕是要受刺激了……劉娟兒嘆了口氣,心想這辣椒怎么就治不住長舌婦的嘴呢?你說辣鲊是我家做的也罷了,干嘛說我家發達了?
果然,春燕的臉色一下全黑了,冷冷地將一片辣味臘腸扔到面前的盤子里。坐在她另一側的一個婦人想來是個不拘小節的性子,她呲牙一笑,快手從春燕盤子里將那片臘腸夾走,嘴里還說:“五姨娘不吃,可別浪費了,我就好這一。!”
噗嗤……見春燕的臉已經黑成了炭,劉娟兒忍著笑對胡氏低聲道:“娘,我真坐不住了,你就說我去茅廁,我一點都不想對著她……”
胡氏招手叫來孫氏,湊在她耳邊說了幾句,孫氏便隨手拉來一個小丫鬟,讓她領著劉娟兒去茅房。看著劉娟兒匆匆而去的背影,春燕眼中一片冰涼。
“劉小姐,順著這石子道走到頭就是,我就在這兒等你吧。”小丫鬟一團孩氣,眨巴著大眼睛靜立在石子路一頭對劉娟兒如是說。
呵呵,劉小姐,這稱呼聽著真不習慣。劉娟兒抓著小丫頭帶來的手指順著石子路一路小跑,剛剛看到茅房的屋檐,卻被半路殺出的程咬金攔在原地。
“你到底要干啥呀……”劉娟兒皺著小臉,無奈地看著橫眉豎目的春燕“我到底哪兒得罪你了,不就是看到你撒酒瘋的樣子嗎?我又沒打算和人說……”
“閉嘴!”春燕一臉冷厲,抬起纖細的手指戳著劉娟兒的額頭“行呀!你倒是能耐!做客都做到李家來了!想我堂堂一個貴妾,也不過今天才有機會來做客。你算什么東西?也敢和我拿嬌?”
劉娟兒翻了個白眼,憋著尿意急聲道:“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干嘛要沖我發火?你這不是過的挺好的么?又不是我把你嫁到白家當妾的,有本事你怎么不去對付老妖狐?她才是害你的人吧?你這人怎么好賴不分啊?”
“老妖狐我自會對付,哼,你還覺得自己挺無辜?”春燕猛地蹲下身子,十指尖尖的雙手緊緊捏住劉娟兒的小肩膀,一臉恨意地說“你知不知道,你被帶出胡府后,我過的是什么日子?胡夫人嫌我丟臉,天天讓我做粗活,后來又為了巴結白家,又故意將我打扮一新,帶著我出門吃酒,席間讓白大老爺見著我了,她又去白府幾番活動,說的老爺起了心思,一頂轎子將我抬進白府當了五姨娘!我娘家早就死光了,一個孤身女子,無權無勢,連個下人都敢欺負我!你知不知道?那白府是個吃人的地方……你知道我過的是什么日子嗎?你……你……你這小蹄子,就該受一輩子窮,你憑什么過的比我還自在?憑什么?!!”
劉娟兒只覺得肩膀生疼,心中又驚又懼,春燕的眼中滿是怨恨和瘋狂,仿佛恨不得剝她的皮,吃她的肉!
“劉小姐,這……這是怎么了……”
小丫鬟許是聽到動靜不對,蹬蹬地跑過來查看,卻被一臉煞氣的春燕嚇得倒退三步。
“沒事,沒事,姨娘喜歡我,抓著我要給糖吃呢!”劉娟兒扯出一個僵硬的笑臉,反手抓住春燕朝茅房走去。
只待兩人別別扭扭地進了茅房,她才猛一下丟開春燕的手,板著小臉斥道:“你這人咋不講道理呀?你是不是整不了胡三嬌,就硬要拿我撒氣?我和我爹娘還有哥哥,都是正正經經憑自己的雙手干活掙錢的!你看我的手,都快比你的手還要粗了!你這日子過的有什么不好?干嘛非要找我的不痛快?”
春燕冷冷一哼,意味不明地笑道:“我打從進白家開始,這好日子還沒過過幾天呢!只不過前些日子偶然得了個鹵汁饅頭的方子,照著那方子給我們老爺做了幾次鹵汁饅頭,這才算籠絡了他的心。要不然,今個兒還輪不到我來做客!哎呀,說起來我是不是還得感謝那告訴我方子的人?”
劉娟兒訕訕一笑,裝出一臉懵懂地說:“那不是也挺好嗎?反正你現在好過了,咱就兩清吧,以后別來找我們家麻煩……”
“呵呵,我只恨沒有你的好運道……”春燕靜立在茅房的陰影中,伴隨著不太好聞的氣味喋喋怪笑,看得劉娟兒毛骨悚然,她正要從這瘋婆子身邊逃走,卻見春燕突然發出一聲尖利又短促的笑聲。
“哎呀,有件事兒挺有趣的。打胡府出來的時候,我管那老妖狐要走了一夏婆子和一個丫頭,往上走一個月前,夏婆子去西街辦事,路過那邊早市口的早點攤,買回來幾個花卷。我吃著覺得味道挺熟悉,自己掰開來一看,發現那花卷兒里夾的鵝肉是白府吃剩下的腌制鵝脯子肉……”
劉娟兒聽得一愣一愣的,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
春燕見她聽得入神,一臉得色地抬起下巴繼續說:“我也是閑著沒事,就讓夏婆子去探探那早點攤是什么來路,怎么能弄到白府廚房的邊角料,你猜怎么著?那夏婆子回來拉著我說了整整一宿,說是有個瘸子叫李四的……”
“你到底要說啥?那的確是我們家的早點攤,不過我們也是花錢從李四手里規規矩矩進的貨,有什么不行的?”劉娟兒雙手擰著自己的衣角,一股涼意從腳心漫道了頭頂,難道……不、不可能這么巧……
春燕似乎很享受劉娟兒驚恐不安的表情,她看了半響,又甩著手絹兒輕笑著說:“正好我們家老爺賞了我一碗香辣牛膏,我嫌那個辣,也吃不進多少,就讓夏婆子整碗端去倒給瘸子李四了!要說這牛犢子肉,那可是精貴難得的東西呀!普通人家不僅吃不起,吃了也受用不了……哎喲!!!!!!”
劉娟兒心肺俱裂,怒從膽邊生,發瘋似地一頭撞向春燕,春燕尖叫地倒了下去,頭發磕在馬桶上發出一聲巨響。
劉娟兒小臉被怒火燒得煞白,她與春燕扭成一堆,脫下自己的小繡花鞋拼命朝春燕臉上狠抽,只恨自己今天怎么沒穿木屐出來!
都是這個婆娘!都是這個婆娘干的!!
劉娟兒打了一陣,氣得全身發抖,丟了繡花鞋就去扯春燕的發髻,嘴里帶著哭腔怒吼道:“賤人!!都是你!都是你害了我的劉叔!我跟你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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