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娟兒妹妹的手藝還是這么好!恩恩,想不到羊肉片子烤出來竟如此之香!真得意!”向文軒咬著噴香的烤羊肉串,優哉游哉地坐在燒烤鋪子的后院里,紅頭一早搬來鋪子里唯一的靠椅伺候他坐下,若不是劉娟兒的眼神太過凌厲,他壓根就舍不得走,直想呆在向文軒身邊奉茶伺候。
“滾滾滾,誰要你奉茶?!你如今是劉家鋪子的伙計,外面那么忙,你怎地如此沒有眼色?”向文軒一腳踹在紅頭后背上,又板著臉好一陣呵斥,這才見他悻悻地朝外堂方向走去。路過劉娟兒身邊時,紅頭飛快地翻了個白眼。
見狀,劉娟兒也不好說什么,她心里很清楚自打那次騙紅頭吃了酸羊羔子肉,這小子認為受了怠慢,當著人的面雖不敢頂撞她,心里卻總有些過不去似地,話里話外透露出不滿來!對劉娟兒再也沒有了之前的親近。
哼!不整整你,你還拿大呢!當你還是向府的小廝啊,真是拎不清!想到紅頭最近做工上的表現也算良好,劉娟兒臉上好看了些,舉著一大把素味燒烤走到向文軒身前,擱在他胳膊肘支著的小圓桌上,明媚地笑道:“向哥哥明兒要進考場了,今兒還是別吃這么多油膩的,這素菜也好吃,我特意少加了些油呢!”
“小娟兒妹妹烤得好,我自然考的好!”向文軒扔下啃干凈的鐵釬,笑瞇瞇地搖著折扇“我明日就要入衙門考試,是以今日特意抽空來看看!你們家的燒烤鋪果然了不得,這名聲啊都傳到縣外去了!適才我瞧了瞧外堂里吃燒烤的客人們,果然見著幾個同僚!想來你們買賣紅火,考生們也想著來蹭蹭火氣呢!”
劉娟兒嘻嘻一笑,兩手在自己的圍裙上抹了抹。得意地抬著小臉“那是,別的我不敢稱道,這燒烤的配料可不是誰都能配出來的!向哥哥。你略呆呆就回去吧,明兒就要進考場了。你若在這兒呆久了,你母親肯定要著急!”
“噯!小娟兒妹妹放心,你自去忙,我吃了這一盤就走!”向文軒笑著擺了擺手,又朝后廚方向指了指“那邊哪能少得了你?不是我說,即便大虎兄和劉叔劉嬸也會做燒烤,但做出來的味兒總差點什么。沒有你親手烤的強!”
劉娟兒被他夸得小臉笑開了花,一邊點頭一邊走到水缸旁邊洗了把手,而后又甩著濕手進了后廚,獨留向文軒一人呆在院中吃燒烤。眼見那嬌小明媚的背影乍一消失。向文軒臉上突然沒了笑容,悠悠朝后院的側門處打了個響指。
只見那側門吱呀一聲響,白奉先和卞斗一前一后走了進來,兩人都帶著一臉疲態。白奉先身上的雪白單袍顯得有些發皺,仿佛是連續穿了幾天也未曾換過似地。與他平時的講究背道而馳,卞斗的一身黑色勁裝反而看不出什么不妥。
“奉先,小斗,你們也吃一點吧!”向文軒指了指圓桌上的燒烤,一臉不滿地低聲道“一大早巴巴兒地到我向府拜訪。我還當你是有什么要緊的事呢?為何要躲著小娟兒妹妹?這可稀奇,你既要來燒烤鋪,正大光明地來就是了,神神秘秘的作甚?難不成人家還會趕你走?”
白奉先沉默不語地走到向文軒身邊,一手拉住他的衣袖,手中用力一扯,生生將他從搖椅中拉起,半句也不羅嗦就拉著他朝伙計們住的大屋里走去,卞斗雙手捧著圓桌上的燒烤一路跟在他們身后。向文軒滿心疑惑,踉踉蹌蹌跟在白奉先身后,幾次都差點絆倒在地。表情如此沉重的白奉先,他從來未曾見過!
只等進了伙計們住的大屋,卞斗飛快地將燒烤攢在條桌上,反手關上了門,白奉先拉著向文軒坐到大通鋪上,見他氣呼呼地瞪著自己,頓了頓,低聲開口道:“文軒莫怪,明日便是秋闈,我先你一遭高中!我明日要出縣參與太岳府的最后一門科考,走之前,有些話想要同你交代!”
“什么話不能在大日頭下明說?莫非是怕你走了,沒人照顧著小娟兒妹妹?哼!這劉記燒烤鋪里里外外,我難道照顧的不周全?你也就是拐著彎給人家弄到了辣椒的進貨渠道,怎么就見得我不如你?”向文軒一臉不滿地瞪著白奉先,卻見卞斗舉起一串微涼的烤豆干猛地塞進他嘴里,險些沒把他噎死過去!
“咳咳咳……到、底有何事?好好說不行么?如此焦躁是為哪般?”向文軒被辣椒嗆到嗓子里,一陣猛咳后,白白的狐貍臉憋得通紅“行了,行了,你照顧得多,你照顧的多還不成么?奉先,你我也算有緣一場,你有話不妨直說!”
白奉先臉上一陣青白,他瞪了卞斗一眼,垂著眼皮輕聲道:“文軒,你也知道,我本也能直接以監生的身份參加本次秋闈,但由于在武食盛會頂撞了家父,家父再也不肯管我的閑事,讓我自己一步步去參考,是以我也沒料到會出縣城好幾日……有些事我不放心,定要同你說明了才好走的安心!”
向文軒聽他唧唧歪歪半天也沒說到重點,不耐煩地吐出嘴中鐵釬,皺著眉頭低聲道:“到底有何要緊的事?你最多去七八日,又不是不回來了!即便成績出來了沒考中,正好在之后三年里努力讀書,考中了科考頭名以后,與三年后再試秋闈也大有好處!為何如此擔憂?難不成你不在,這劉家人就會飛了?”
“向少爺,你有所不知,我們家老爺不喜少爺反骨,讓他科考后直接從府衙那地走水路回京。少爺以理據爭了好幾日,老爺也不松口,是以……這一走,也不知何時才得回……”卞斗突然變得口若懸河,幾句話將白奉先的難處講明,又目無表情地朝向文軒遞來一串烤蘑菇。
“哦……”向文軒就手接過烤蘑菇,冷冰冰地放在嘴邊嘗了一口,見眼前的白奉先愁眉不展,似有千言萬語無法言明。他心中哼了一聲,丟下嘗了一半的鐵釬,沉著臉接口道“山不轉水轉。此次一別,他日總有得見的時候!卻為何如此憂愁?我斗膽問奉先一句。你心中可是舍不得小娟兒妹妹?”
“舍得舍不得,有何要緊?我只愿她同家人的日子過得安穩,旁的……旁的此時說也還早……”白奉先緊蹙的眉間輕微抖了抖,抬起漆黑精亮的雙眼直直看著向文軒“文軒,我問你,你如此全心全意地幫扶劉家做起這門買賣,是真心惦記你們向家同劉家人的情分。還是見劉家人手藝難得,是以才用情誼來收攏?”
向文軒被他問得一噎,竟接不上話來,這么多天他都閉關在家苦讀。也未曾有閑心來梳理自己同劉家人,特別是劉娟兒的這份情誼,但他看得出來,劉娟兒對自己就如同對待虎子一般,但她對這白奉先可有點不太對勁!
大通鋪邊一陣沉靜。三人相顧無言,向文軒垂著眼皮想了半天,才悠悠開口道:“奉先,你我相處不滿兩月,我卻不知你已將我看得如此透徹!難得你小小年紀竟有一顆七竅玲瓏心!也好。如此我便能同你敞開了講明!確實,我拉著劉家人一路走來,不否認是有自己的目的!但我若只是想利用劉家人,又何苦聽了大虎幾句勸就改變自己的初衷,去參考這勞什子鄉試?!你懂得講情,我莫非就是個石頭人?你且安心去吧,我一定會傾盡所有照著小娟兒妹妹一家人!”
聞言,白奉先深深嘆了口氣,似乎將壓在心中許久的憂思一朝吐盡,他對向文軒拱了拱手,雙目清澈如水,雌雄莫辨的臉孔被屋內家伙什的陰影籠住,一時也難以分辨臉上的情態。
“文軒,聽到你這些話,我便能暫且安心了……你聽我說,最近城中有人劫掠小童,此事同那李景山和服侍李府的葉家有千絲萬縷的關系……”白奉先一口茶都不曾喝,口若懸河地將紅薯遭的難和自己的推測同向文軒來了個竹筒倒豆子,卞斗不時插嘴來補充兩句,只聽得向文軒整張臉漆黑如鍋底。
白奉先說得又急又快,偏偏還調理通順,語意明晰,他的話說了一大半,正要接著說林白羽和李景山的牽扯,卻被卞斗一把攔在眼前,卞斗對向文軒并沒有十分的信任,思來想去,他站起身來將白奉先擋在背后,對向文軒拱手道:“向少爺,你明日還要進考場,此事牽扯頗多,其中的陰司古怪,未免影響你發揮,我們少爺也不好統統都和你講明!”說著,他飛快地對白奉先使了個眼色。
“這話好笑!卞斗,我問你,你除了能保護奉先的人身安全,難道還有什么大用?你既不是他的主子,又不是他的兄弟,如何能處處決定他的私事?”向文軒冷冷一哼,一臉森然地怒視卞斗“我知你們白家沒有幾個人顧著你的寶貝少爺,但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們少爺既然有要事囑托我,你卻攔著不讓他講明,這是何道理?我年長你們兩歲,什么沒見過?憑這其中有多臟污,你還怕我不敢聽?如此,不聽也罷!”說著,向文軒陡然起身,推開卞斗就要走。
白奉先忙上前一步將他擋住,看也不看卞斗一眼,兀自湊在向文軒身前同他咬耳朵“你別理他,他事事以我為先,有時候是一根筋了些……文軒,你且聽我道來,多年前,善娘還在我白府后廚當一等廚娘時,白家收留從外地逃難而來的一家人。那三人無父無母,是同胞三姐弟……”
聞言,向文軒的好奇心頓起,也不顧卞斗臉上有多難看,豎起耳朵仔細聽,越聽越覺得玩味。
“他們三人姓林,長姐為人樸實,相貌一般,好在有一手好針線,我母親便讓她進了針線房。老二便是那林娘子,她打一進府就去了后廚幫工,不怕苦不怕累,搶著幫善娘打下手,后來的事也就不用我說了……她們的幼弟林白羽,美貌不下女子,因讀書有天分,很招我母親的喜愛,便做了我當時的伴讀。”
“林白羽?我記得這個人!我生日宴那日,見他同李景山頗為親密,這又是怎么回事?”向文軒想到那張陰柔絕美的臉,不知怎么的,心里涌出一陣不太舒服的感覺。那小子生得太過妖孽,又不似白奉先,雖然也長得美,但氣質很正派。
白奉先略頓了頓,又輕聲接口道:“后來善娘遭林娘子陷害,被我父親趕出了白家。他們的長姐林氏深感內疚,主動同我母親請辭,帶著林白羽也搬出了白家。我母親……打那以后身子越發不好,不久就去了……”
卞斗見白奉先的臉上又浮起傷心之態,忙打斷他的話頭,干脆明了地對向文軒說:“善娘院子里那個名為紅薯的幼童,我們認為是葉家長子幫著作孽,擄了他去討李景山的歡心!由此可知李景山此人本就愛好這一口,他也是幾年前回縣的時候在北街遇到林白羽賣字,恐怕當時就將他放在了心里!我們少爺當年年幼,哪里懂得那么多?這些事都是我后來一點點摳出來的……”
“你說完了?”向文軒冷冷地瞥了卞斗一眼,背著雙手對白奉先抬了抬下巴“你明日一早就要出城門,此時當真不去見小娟兒妹妹一面?”
白奉先被他的眼神刺得一抖,垂著眼皮輕聲道:“還是罷了……未免心中放不下……終有一日,我會成就自己的路途!等我有了更強的能力,便是回到她身邊守候之時!在此之前,文軒,我便將他們托付與你,你可否答應我?”
向文軒冷笑著搖了搖頭,一臉狠戾的模樣同平時判若兩人“你的心思我明了,但你怎知我就不會有同你一樣的心思?幫著人家養未來的媳婦,這事兒我可不愛干!除非嘛……是照顧我自己未來的媳婦兒……”
白奉先冷冷地看著他,須臾,他就手拾起一串冷透了的烤韭菜,將鐵釬的尖頭部分對著自己嘴里使勁一捅,拔出來時,鐵釬上一沾滿了帶著辣油的血水。
“這滋味我永遠銘記在心!你若有心思,也要掂量自己夠不夠我狠!文軒,我即便不信你的為人,也信劉娟兒那一手來錢的手藝,如此再見,后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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