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和劉娟兒好歹全頭圓腦地上了商船,那船上的伙計支了個水梯到小船的船頭上,因商船的體積大,劉娟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爬上了甲板,幾個隨船的婆子忙七手八腳地將她拉穩,又錯著手去扶胡氏。劉娟兒喘了口氣,抬眼只見劉樹強父子和五子正同一個管事模樣的中年人低聲商議著什么。
那管事瞧著不怎么高興,只等劉樹強掏出了銀子,他才換上一副柔和的表情,拱著手連連點頭。這怕是在談價格吧……劉娟兒不知自家又折損了多少銀錢,疾步湊到虎子身后,捧著甜甜的笑臉對那管事嬌聲道:“這位叔想來就是商船的管事?不知怎么稱呼?咱家的行李是太多了點兒,這一路可要麻煩您了!”
“喲!東家,這是您家小女?真是嘴甜伶俐,哈哈,我瞧著喜歡!這么這吧!一共就算多加五兩銀子,更多也不能少了!您看,這馬兒金貴,總不能讓它就拴在甲板上么不是?好在船底有專門給畜生呆的簡易木棚,糧草也不缺,定然不會讓您家的千里馬吃睡不安!您家的行李就統一擱置在您訂好的船位里,壘起來也放得下,您看如何?”
“好好好,就這么定了!”劉樹強疼愛地瞟了劉娟兒一眼,正要從包袱里掏出銀子來,卻見那管家對他擠擠眼,擺著手輕聲道:“東家,出門在外,千萬莫要當著人的面露財!這銀子您不用慌著給我,反正您是下了定金的,下船的時候再補上也成!我這就叫伙計幫你們把行李搬進去!”
咦,這個管事看起來很有跑船的經驗嘛,為人處世雖然圓滑,倒也很為客人著想!劉娟兒高興地沖他拱了拱小手,心道,這樣的人還是不錯的,雖然重利,但辦事牢靠呀!顯然劉樹強父子也是這么想的。虎子呲著白牙對那管事笑道:“龔管家,麻煩您了!好在聽您說這次走的貨物不多,不然咱家這么多行李……還真是不好意思……”
“哈哈,這小伙子真棒!來,我帶你去見見常年跟著咱們跑船的游頭兒,我雖說是給東家當差跟貨的,但這船上大大小小的事兒還得那個人拿主意!”龔管家親熱地摟著虎子的肩膀朝船艙內走去,不等他們走進艙門,去見五六個身強力壯的后生魚貫而出,動作輕快地幫劉家人把大大小小地行李給扛了進去。
這商船上還真方便呀!劉娟兒笑得兩眼瞇成了月牙狀。她見一個伙計要去搬弄裝著貓的竹簍。忙錯步跑了過去。雙手拉著竹簍的邊緣急聲道:“這里面裝了四只貓,大哥哥,你說我把它們放在哪兒比較好呀?”
那后生聽到她說有貓,兩眼發光地笑道:“貓兒?還是四只?這可太好了!糧倉和廚房這幾日鬧耗子呢!小妹妹。就讓你的貓兒呆在廚房里幫著逮耗子,想吃多少魚就吃多少魚,你說成不?咱這船上的伙食就是魚多,我都快吃膩了!”
這未免也太合適了!劉娟兒忙笑著點點頭,由著那后生將竹簍整個抱在懷里,一路朝某個方向疾走而去,想來是直奔廚房去了!劉娟兒瞧著安心,忙又回到胡氏身邊,幫著她把一些零碎物品收羅起來。跟在一個指路的婆子身后朝船艙走去。
進了船艙,劉娟兒的心情更好了一些。到底是商家的船,想來衣食住行也十分講究,這艙內的格局是一半一半的,船頭的一半用粗厚的隔板擋開。那邊都是船夫伙夫和跑船的小工聚集的地方,清一色的漢子后生,其中也不知有多少長年累月住在船上的游勇!
靠船尾的這一半,想來聚集的應該是商家自己的工人和家中下人,也是漢子居多,其余伺候的人大多是些上了年紀但身強體壯的婆子,許是為了防止在船中鬧出不好聽的丑事來!婆子們一共也就五六個,吃住也同漢子們隔開,因此船尾這邊的艙房橫平豎直地靠向兩邊,中間僅余一尺來寬的過道,房門小而低矮,劉樹強定下的房間是在最尾端的位置。劉娟兒和胡氏手里提著一些雜碎物品,一前一后地順著那過道走到盡頭,抬眼只見一個十來尺見方的小房,里面只擺著一張簡陋的竹床,其余光禿禿的啥也沒有。
行吧,這條件也算不錯了,反而有余地來安置東西!劉娟兒將手里的零碎物品靠墻擱在地面上,松了口氣,照頭撲向竹床,一邊打著滾一邊哀聲道:“累死我了,累死我了!娘,我這會子也不餓,讓我先睡一覺吧!”
“這哪兒成!”胡氏將手里的零碎放下,嗔怪地拍了把她的小屁股,柔柔地笑著說:“你還是先別急著睡,跟娘出去四處逛逛,吃飯在哪兒,上茅廁在哪兒,左右兩邊都是些啥人,咱得心里有數才成!你爹和哥都跟船上的當家人打交道去了,咱也不能閑著呀!剛剛娘問了人,說這船走的快,但也要七八日才能到烏支縣呢!這么久的日子還在這船上過,你也不能兩眼一抹黑么不是?”
劉娟兒想想也是,她也挺好奇的,不知這古代的人怎么在商船上解決吃喝拉撒的民生大事!想到適才那個小漁船上簡陋得令人發指的“食水輪回所”,她不禁打了個寒戰,忙一躍而起,跟在胡氏身后走出了房門。
隔壁一間較大的房間是給劉樹強和虎子準備的,劉娟兒湊頭進去看了一樣,發現除了那竹床大一些,其余地方也是空無一物,唯有地面上鋪著一席草甸,想來這是給五子準備的!劉娟兒伸出頭來,拖著胡氏的手低聲問:“爹和虎子哥可以擠一擠,那草甸子上咋睡呀?五子哥可得苦些日子了!”
恰好有一個粗手大腳的婆子從過道上擠出身子來,她聽見劉娟兒的話,呲著大門牙笑道:“小妹兒,你可真有意思!那個叫五子的后生不是你家的長工么?既然是個當下人的,如何會連這么點苦頭都吃不起,咯咯!沒事兒,他們當漢子的好相處,等和那邊的游勇們處得親熱了,自然有好地方挪給爺們睡!”
“哦!婆婆,這船上的茅廁在哪兒?我和娘想過去看看!”劉娟兒心里寬了寬。對那婆子甜甜一笑,扭扭捏捏地甩著小胳膊,顯然是她想上茅廁又不好意思直接問人。那婆子見她長得又美嘴又甜,愛得和什么似得,忙錯開一步,指著某處對胡氏說:“就在那兒,咱東家講究,這‘食水輪回所’也收拾的干凈!且咱們船上還有個規矩,一般不讓漢子們用,便是龔管家要用。也得游頭兒點頭呢!”
聞言。劉娟兒十分驚訝地張大了嘴。心道,這游頭兒到底是哪般人物,居然連東家手下的人也敢管?莫非沒了他就跑不動船了?思及此,她的好奇心更重了。又不好說想去見游頭兒,只得跟在婆子身后朝茅廁走去。
從商家下人們住的區域打右邊一轉彎,順著木質地板走到甲板一側,那婆子堪堪停下腳步,指著胡氏身側的一個外凸出來的木質小房間笑道:“就是這兒!娘子,我可得和你交代清楚了!你瞧,這船上都是些漢子,你一個年輕的媳婦子……就莫要四處亂走了!要上茅廁就找跟我一樣的婆子給你帶路,若是一時找不到。你好歹也帶著女兒過來!”
“噯!這個肯定,真是多謝你老人家的提點!”胡氏感激地點了點頭,順手從腰帶里摸出幾個銅板遞了過去“來,給您家的孫兒買果子吃!小娟兒,記得以后要來茅廁就和娘打個招呼!聽到了嗎?”
劉娟兒忙用力點點頭。卻見那婆子喜笑顏開地接過銅板,十分熱情地幫著推開了茅廁的門,劉娟兒捏著鼻子探頭進去瞧了瞧,發現蹲坑的底下是船里的吃水塝,波光粼粼的水色隱約可見,氣味倒不怎么難聞,許是因為用得少吧!
劉娟兒滿意地點點頭,扭頭對胡氏咧嘴一笑,一甩辮子就進茅廁小解了一道。她起身時,特意仔細地朝坑中觀望了一番,發現那塝的側壁有個合縫嚴實的推拉門,想來靠岸的時候就可以把門推開排出穢物,設計倒是巧妙!
解決了拉撒的問題,剩下就是吃喝的問題了!劉娟兒問清了婆子廚房的方向,拖著胡氏的手一路小跑,卻遠遠聽見甲板的一端傳來艄公沉重悠揚的號子聲,巨大的商船開始移動,劉娟兒迎著風疾步朝廚房走去,剛剛摸到甲板一側的一間房門,便聽到里面傳來喵喵的貓叫聲。
胡氏推開門,抬眼只見一大三小四只貓兒正興奮地圍著一個大盆吃魚,盆中的魚雜看著十分新鮮,魚腸是整幅整幅的,魚骨頭也是全頭全尾的,令有一些刺多的魚身子,也都扔在盆里讓貓兒們隨便吃。
一個身材高瘦的漢子站在案板前,聽到推門的響動,他端著個瓷碗轉過身來,嘴里正鼓鼓地嚼著什么東西。他一身短打,黝黑的胸膛地敞開著,發髻倒是扎得真真齊齊,但沒有和旁人一樣包著頭巾。
胡氏“呀”了一聲,忙后退幾步,半垂著頭輕聲道:“也不知這會子有人在,打擾了,娟兒,咱們還是先回去吧!”
這船上的漢子不都這模樣么,打赤膊也沒啥呀……我就想看看他吃的啥玩意兒……思及此,劉娟兒趁著胡氏沒注意掙脫了她的手,幾步走到那漢子身前好奇地眨眨眼,卻見他咽下嘴的食物,十分和氣地將手里的碗伸給她看。
魚湯?就是魚湯泡飯?劉娟兒皺著小臉抬起頭,脆生生地問:“大哥,你就吃這個呀?這廚房里除了魚還有啥別的沒有?”
聞言,那漢子呲著白牙笑道:“跑船的還能吃啥?魚不好啊?我就樂意吃一輩子魚!小妹兒,你若是吃不慣,可以跟著商家那邊去吃嘛!他們可天天開小灶,呵呵,還打量我不知道呢!”
劉娟兒聽得一愣,也不顧身后的胡氏著急忙慌地叫她出去,見那漢子又美滋滋地開始吃魚湯泡飯,不禁抬著小臉輕聲問:“大哥,你是個游勇吧?怎么你們和商家吃飯還要分開吃?莫非他們那邊的伙食更好些?”
卻見那漢子呼呼啦啦地吃完碗里的飯,一邊將碗扔進水槽里,一邊點了點自己的胸膛,十分隨意地接口道:“我就是這跟船的游頭兒,承蒙大家關照,叫我一聲水哥!小妹子,你別問東問西的了,你娘都急了,快去吧!”
“哦……”見他不想多說,劉娟兒便指著地上的木盆笑道“多虧我帶了貓兒上船,瞧它們吃得多香啊!嘿嘿,聽說你們船上的伙食就是以魚為主?我也愛吃魚,我還想就跟這兒吃一碗魚湯泡飯呢!”
“這是你的貓兒啊?恩,挺得意的!”那漢子在水槽里洗了把手,轉過頭來,一邊甩著濕手一邊呲牙笑道“你可別以為那商家的人有多好,特意讓你的貓兒來吃魚,其實是他們吃膩了魚,這魚雜碎連瞧也懶得瞧一眼,處里起來又麻煩,巴不得都供給貓兒吃!呸!我跟的船,咋會讓船上鬧耗子!他們也不怕風大了閃著舌頭!這位嫂子,你別急!我又不是老虎,還怕我吃了這小妹兒?”
胡氏聽見這漢子如此打趣,越發不敢靠攏,只恨這劉娟兒一點都不害臊,硬要去瞧人家的吃食!
“水哥,你不給我吃魚湯飯,那我就去龔管家那邊瞧瞧咯!”劉娟兒瞥了眼水哥身后帶著余溫的鍋灶,不甘地扭了扭身子,又故意半蹲下來逗貓,意思就是想讓水哥請她嘗嘗這船上的伙食。
水哥被逗樂,摸著下巴接口道:“我這人的口味古怪,就愛用清湯寡水來煮魚,也不嫌腥,我就怕你吃不慣,得了,你要嘗就嘗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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