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被驟然而起的女子慘叫聲唬了一跳,恰好有幾個婆子跟在她身后跑了出來,七手八腳扶住她的胳膊,她才不曾被嚇得滑倒在地。
隨著一樓二樓四處的燈火逐一亮起,不少人紛紛涌出船艙四處張望,游勇們手中舉著火把讓出一條道來,水哥光著腳從這條道中飛奔而出,抬著下巴急聲問:“誰在叫?莫非又有人落水了?”無人能答,不少人俯在船欄邊舉著火把照亮,五子和虎子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龔管家和劉樹強喘著粗氣跟在他們身后。所有人都很心慌,就怕今日發生的禍事到不了頭!
“阿水!這是怎么了?莫非又有人落水?”龔管家一面跑一面抬著下巴朝水哥高聲問話,他和劉樹強沒有虎子和五子的腳頭快,就這么順著二樓的階梯一路飛奔過來,幾乎不曾跑斷了氣!
“艄公!這船上還能有哪個女子?瞧瞧,劉家娘子好生生地在這兒!我聽著也不想婆子的聲音,夫人在何處?可還好?”水哥抬著下巴接了一句,卻見龔管家擺著手急聲道:“夫人讓人把那個來路不明的女子綁起來送到畜生棚里去了!過后她就上樓陪我和劉家人吃晚膳,這會子還沒下樓呢!”
“綁著了?綁牢實了么?這斷斷沒有別人,就是那個胡子魚帶上船的婆娘!兄弟們,照著水面!讓我看清是哪兒發出來的叫聲!”水哥心中急轉如電,突然想到那畜生棚就在一樓茅廁下面的積水塝靠背的地方,那棚內有長年封死的窗口,莫非……莫非那婆娘想逃命,竟然弄開了窗口?
思及此,他背心上猛地被冷汗浸透,別說那婆娘這是作死,如若處理不得當,整船人都要交代下去!水哥這會子也顧不得多說,手忙腳亂地點兵派將。只見十來個游勇飛快地沖到船艙里扛出水梯,順著墻面一路飛奔,繞著道跑向了船的另一側甲板上。龔管家似乎看著水哥的神情不對,也顧不上多問,忙甩著胳膊就跟了過去。劉樹強和虎子弄不清形勢,但他們本能地感覺不好,也帶著五子跟在龔管家身后跑到另一側的甲板上。
“這到底是咋了?誰落水了?大家咋都跟丟了魂似地?”胡氏從婆子們手中直起身子,剛剛一抬頭,卻見龔夫人發髻散亂地跑到她面前,白著臉問:“娘子。你可還好?我聽到女子的叫聲。還當是你出了什么事!你沒事就是萬幸!”
“龔夫人。咱們也跟著去瞧瞧吧!我這心里咋跳得慌!你瞧,這都涌到另一邊去了,莫非是那邊出了啥大事兒?”胡氏等不及多說,拖起龔夫人的胳膊就跟在漢子們身后朝另一側跑去。她們身子輕,動作又利索,反比一些長工們腳頭快。
胡氏順著墻面一繞彎,抬眼卻見劉娟兒單薄的小身子正俯在船欄上,她身邊站著看不清神情的水哥和劉樹強父子,五子一回頭看到胡氏,急忙指著水面嚷道:“不得了了!娘子,那個險些害了小姐性命的女子落水了!她的命不可惜,可惜了咱們的千里馬呀!瞧瞧。那馬兒正在水里面竄頭竄腦呢!”
“你說啥?咱的千里馬咋會也跟著落水?”胡氏摔開龔夫人的手幾步跑到劉娟兒身后,覷著眼朝水面上張望,果然見到那匹高頭駿馬正在水面上掙扎,好在大部分精心調教的馬兒多半是會水的,一時也不曾浸下去。卻見那匹千里馬附近。令有一個女子的腦袋漂浮在水面上,林娘子拼命掙扎,憑著一點水性穩住身子,但她卻感到有一股吸力從水面下裹住自己的腿腳,令她不由自主地往下沉。
“這蠢婆娘!”水哥啐了一口,目呲欲裂地龔管家吼道:“畜生棚那個窗口怕是裂了!這么大一匹馬都涌進了水,怕是裂了不小的窟窿!艄公,我管不了那婆娘的命,這會子只能趕緊下去堵住窟窿!遲了這整船的人和貨物可就都交代了!”他這番話嚇得龔管家險些尿了出來。
劉樹強父子和五子還不知道利害,五子張了張嘴,本想讓水哥下水去先把馬兒救上來,但看他神色不對,又怎么都說不出口。龔夫人嚇得大跌,也不顧同水哥的罅隙,掛著眼淚撲到他身邊急聲道:“阿水!咱這船能不能保住就要靠你和你的兄弟們了!以前是我不對,我給你賠禮道歉!你快想法子下去堵住窟窿,咱這船貨才上路幾日,若是在這地兒折下了,我當家的可就要賠命了!”
“咱水魚幫在這水面上還沒遇到過過不去的坎!”水哥猛地扯下上衣,光著腳跳到欄桿上,只會附近的一隊游勇將水梯伸出欄外,順著船面朝下垂,一直垂到近水的某一處,才堪堪停了下來,幾個身強體壯的游勇死死抓著水梯的另一頭不放手,水哥就如一只水娃一般跳到梯上,梗著脖子對四周的人高聲嚷道:“十幾個人分隊去畜生棚舀水!把所有能舀水的家伙什都帶上!跑快些!”
聽到他嘶吼的聲音,一直沒做聲的劉娟兒這才醒過神來,白著小臉去看那水面上漂浮的一人一馬,馬兒倒還好,那林娘子卻眼見是撐不住了!雖然她想謀害劉娟兒的性命,但劉娟兒也無法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卻見水哥手腳飛快地順著水梯攀爬下去,劉娟兒身子一抖,俯在船欄上高聲嚷道:“水哥,那大小也是一條人命!你若是在堵了窟窿之后還能抽出手來,就順手把她給提溜上來吧!”
此時水哥以及下到了船身的中段,他的腦袋成了一個黑沉沉圓點,也不曾抬起頭來回個話,不知是否假裝沒聽見劉娟兒的請求。虎子一巴掌拍在劉娟兒的后腦上,氣哼哼地說:“你倒是還有心管那毒婦的死活!咱們整船人若是交代在這兒,她便是淹死上百次也不夠賠的!”
“哥,你有功夫在這兒說風涼話,咋不跟著去畜生棚淘水?五子哥,你也去吧!爹,你呢?”劉娟兒跺跺腳,捂著后腦上對眼前的三個漢子好一陣埋怨,卻見劉樹強皺著臉接口道:“咱的馬兒別撐不住了!唉……咱的千里馬呀!”
劉娟兒絕倒,覺得自己這個爹真是缺心眼。如今人命都要不保了,他還只牽掛那馬兒的命!胡氏沉著臉想了想,扶著劉娟兒的肩膀對劉樹強輕聲道:“他爹,你快帶著虎子和五子去幫手,咱們在這兒守著,若是補上了窟窿,再想法子救咱的千里馬也不遲!你們快去!興許就能兩全其美呢?”
劉樹強想想也是,便不顧龔管家的勸阻,領著虎子和五子跑沒了影。那畜生棚劉娟兒也不曾去看過,不知其中結構如何。她本想跟著去看一眼。胡氏卻怎么都不肯撒手。龔夫人也幫著勸阻,只說那地兒不是個小女娃能去的!
劉娟兒無法,撇著嘴翻了個白眼,心道。還是我頭一個判斷出那婆娘和馬兒落水的位置呢!若不是我先叫人,這會子你們也發現不了!她一面嘀嘀咕咕地埋怨一面伸長脖子朝水面上張望,卻見那千里馬十分靈性,竟然邁開四蹄猛地劃到附著在船身上的水梯附近,濕漉漉的馬鼻子就對著水哥的褲腿。
水哥被一陣噴熱的響鼻嚇了一跳,扭頭只見千里馬油光水滑的腦袋,他顧不上搭理,只對著船身下端一個偌大的洞口一陣吆喝。負責舀水的人已經趕到畜生棚里,正七手八腳地將水往外淘弄。水哥伸手接過其中一人遞過來的厚木板。沉著臉低聲道:“你們的手不能停!幸虧這船身子大,咱又發現的早!水進的不急,但也比你們的手腳快!你們至少要淘出一半水來,我才能上板子釘死!”
聞言,畜生棚里的人也顧不得廢話。手上的木盆水桶等物下得飛快,好在他們有經驗,此時配合默契,不久就快手淘出了一半的水。水哥見差不多了,忙沖畜生棚里的人擺了擺手,雙腳抓爬在水梯上,猛地一聲吼,將手中的厚木板死死頂了上去!此時最是不能松懈,水哥一鼓作氣,動作飛快,首先將木板四面的角落釘死,而后又順著邊緣小心翼翼地補釘,他全身大汗,雙腿發抖,只等落下最后一釘,才堪堪松了口氣,只覺得腿上麻木得沒有知覺!險些從水梯上載倒下去!
水哥在外面補板的同時,畜生棚里的人也沒閑著,他們害怕水哥頂不住,一直不斷地淘水,此時唯有保命是要緊,龔管家指揮長工們將剛剛補給上船的干凈井水統統倒空,所有水缸都被人抬到畜生棚外,一直裝了五六個大缸的水,情勢才顯得不那么兇險!
水哥的體力已經透支,他匍匐在水梯上拼命倒氣,卻見一個濕漉漉的大鼻子正嗅著他的褲腿,千里馬十分通人性地舔了舔水哥的后背,漆黑發亮的雙眼冒著乞憐的水光。水哥無奈地咧開嘴,苦笑道:“馬兒馬兒,你這么沉的身子倒讓我怎么背得上去?忍忍吧,呆會兒我讓弟兄們下麻繩來拉你上去!”
千里馬感激地打了個響鼻,卻見馬屁股后突然伸出一個狀若水鬼的腦袋,林娘子竟不知怎么地揪住了馬一把,她不敢撒手,也不敢抬頭,只對著水哥輕聲道:“好人……你救我上去,我就是你的人了……”
“婆娘,救不救你也就看我一句話!你倒說說看,是怎么連人帶馬蹬破那窗子的?那個窗封得可不是一般的死!你倒還有這項本事?”水哥見危急解除,心里也放松了很多,只等恢復體力就要爬上去讓人下繩子來救馬。此時,他就算不顧林娘子的乞憐,扔她淹死,也沒人能說出他的錯兒來!
“我恨他們把我同這馬關在一處,就想弄死這馬,也好讓劉家添一項損失……我用簪子捅斷了綁著我的麻繩,又想用簪子捅死馬,誰知這馬急了,兩蹄子踹破了那個封死的窗口……”隨著林娘子細細碎碎地解說,水哥臉上越來越沉,心中怒火更甚。
“你如今不曾淹死,還不是得虧了這馬兒?呸!好狠心的婆娘!你若想讓我救你上去,就想法子說得我動心吧!”水哥吊兒郎當地雙手環胸,看也不想看林娘子一樣,卻見林娘子十分不堪地匍匐在馬屁股上,氣如游絲地接口道:“我廚藝也了得,會做許多你們跑船的人從來沒吃過的菜肴……你救我上去,我給你做一輩子飯,從此就跟著你了,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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