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和劉娟兒背著爹娘躲在盛蓬酒店的二樓樓梯口商議了許久,那兩個馬夫呆不住,只草草回了他們幾句話就下樓伺弄車馬去了,劉娟兒一滿肚子的話卻說也說不完,虎子都快被她問得沒脾氣了!
就在劉氏兄妹高談闊論期間,盛鵬酒樓的店小二捧著一大盤咸香撲鼻的魚干炒飯繞過劉娟兒身后,一路朝包間走去。虎子本就只吃了個半飽,便不由自主地朝那盤炒房頻頻張望,面對劉娟兒種類繁雜的疑問也開始顯得漫不經心起來。
“哥,哥?那就這么著,你可別忘了!咱就得給爹這么戴高帽!讓爹知道他如今的身份不同,娘也是個富貴的商戶娘子,咱們一回村就給鄉親們設請工飯,再讓村長家組織修橋,這樣既能籠絡鄉親們,也能討好縣衙幾分,你說呢?”
“恩……啊?娟兒,你不是說要拉著爹娘去成衣鋪買幾件顯貴態的衣裳來裝點么?咋就說到請工飯去了?咱們還不是地主老財呢,就這么越過村長去設請工飯,感情是想打人的臉呀?”虎子揉了揉自己癟癟肚皮,有些不耐煩地皺著眉“咱家啥時候這么招搖過?且不說爹娘同不同意,就說你這法子吧,是不是也太顯富了點兒?你就不怕做過了頭,弄巧成拙?”
“哎呀,哥,你都沒仔細聽我的話!”劉娟兒不滿地上前一步攔在虎子身前,撇著嘴嬌聲道“你咋不想想,咱不顯出身份的不同來,咋能唬住人?!這次你可得聽我的!莫非你還想讓娘受人欺負呀?我聽你的意思,大伯和伯娘都不是好相與的,爺和奶對娘心存芥蒂,咱若是不一回去就壓服人,那不就是送上屁股去讓人踹了?!這買田囤地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兒。你說咱攢點兒家底容易么?”
聞言,虎子也不吭聲了,沉下心來想了想。覺得劉娟兒的話確實有理。既然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還不如自己先拔刀相向,也好震懾人心!思及此,他也不再覺得腹中饑餓,只對劉娟兒一臉蕭然地點了點頭。
包間里,胡氏正在收拾隨手攜帶的小包袱,五子和劉樹強分了一大盤魚干炒房,劉樹強是說的比吃的多。五子卻著實吃撐了,靠在桌邊直打飽嗝。只等裝炒飯的盤子被刮得光潔溜溜,虎子才拉著劉娟兒說說笑笑地走了進來。
胡氏見虎子一臉遺憾地瞪著滿桌光溜溜的盤碟,忙摟著小包袱嗔怪道:“你們這是上哪兒去了?咋吃個飯也堵不住你們的嘴!咱還要上馬車趕好久的路呢!多少話不能呆會兒再說?虎子。娘看你適才也沒吃多少,給你留了一碗炒飯。”
“噯!多虧娘還掛念著我!還不是這丫頭!硬要讓我帶著去酒樓四處轉悠,鬧得我也沒吃飽!”虎子接過胡氏遞來的一小碗炒飯,在劉娟兒眼巴巴地注視下急手扒拉了個干凈,又用調羹舀起最后一口笑著遞到劉娟兒嘴邊。
“還是哥疼我!”劉娟兒喜開懷地接了那口炒飯。一邊津津有味地咀嚼一邊含含糊糊地夸贊道:“恩恩!好吃!魚干挺咸,這炒飯里肯定沒另外加鹽,這么吃著剛剛好呢!爹,我吃的太飽了,想到大街上逛逛。好不好嘛?反正咱還有空,就這么回村也不像話,不如去踅摸點啥玩意兒給鄉親們見見禮?”
劉娟兒這話說中了劉樹強的心思,但他又怕自己媳婦多想,只得一臉訕訕地對胡氏低聲道:“他娘,瞧咱們娟兒多懂事,咱們這次落葉歸根,也不好空這手回去,雖說鄉親們也沒多少是和咱們走得親近的……但我覺著……你瞧,娟兒想逛逛,咱就隨了女兒吧!”
胡氏一臉淡然地抖了抖衣袖,摟著小包袱接口道:“給公爹和婆婆的禮我在紫陽縣就備下了,他大伯和伯娘的份兒也有,你想給鄉親們帶禮就直說,不必拿女兒作伐,莫非在你眼里就是個不明事理的媳婦?”語畢,她翻了個白眼,背過頭去給劉娟兒整理衣裳,看也不看笑容尷尬的劉樹強一眼。
一時間氣氛有些發僵,五子捧著圓滾滾的肚皮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十分有眼里地對虎子說:“那倆車夫畢竟是外人,我還真不放心就這么把行李都給他們看管著,少東家,你們去逛逛吧!我去馬棚呆著,總不能真把千里馬當成個狗兒來使喚吧?對了,咱們的貓兒還關在竹簍里……”
只等五子端著一盤魚骨殘渣下樓跑去馬車里喂貓,劉樹強一家人也不緊不慢地邁出盛蓬酒樓的正門口,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每人臉上都帶著吃飽喝足的松散笑意。劉娟兒暗中對虎子眨了眨眼,扶著胡氏的胳膊輕笑道:“娘,眼瞅著就要入深秋了,咱雖說在紫陽縣添置的衣服不少,但我覺著我這一段長高了點,咱去成衣鋪瞅瞅吧!正好我想見識見識咱烏支縣的成衣鋪呢!”
在穿衣打扮方面,胡氏對女兒一向舍得,怎會不肯?于是,劉樹強領頭帶路,一家人拉拉雜雜地繞進了北街街口靠左一側的“肖記成衣鋪”。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卻見劉樹強滿臉通紅地沖到街面上,摸著自己的后腦掃皺眉道:“虎子和娟兒這兩娃兒是弄的啥鬼?他娘咋也跟著起哄呢?”
這一次逛街,劉娟兒反常地沒有滿街混食,只等爹娘給那成衣鋪的掌柜遞出足足十五兩銀子,她忙催著虎子取包袱趕路,一家人這才迎著掌柜笑歪了的臉疾步走回盛蓬酒樓。須臾,兩輛滿載著人和貨物的馬車徐徐滑落到街面上,順著徐徐朝烏支縣的南門口行駛而去。
“他爹,咱是不是先到衙門去掛記一筆?”胡氏小心翼翼地端坐在馬車內一側,十分愛惜地撫弄著自己新換上的一套華貴衣裙,忍不住欣喜地劉樹強輕聲問“這會子順路,去掛一筆也方便,若是要先回村,那就得尋著機會讓村長來代勞了!”卻見劉樹強梗著脖子不接話,全身僵硬地坐在馬車另一側。看得劉娟兒直想笑。劉娟兒和虎子也穿戴一新,但若說這車廂里誰最顯富貴,竟是那劉樹強!
“他娘。我……我咋就不能穿平日的衣裳回村?哎呀,難受死我了……”劉樹強一路都是這么叨叨著抱怨。卻被自己的媳婦和兒女想方設法扯開了話題。尤其是劉娟兒,她不停嘴地追問石蓮村的種種,愣是沒讓她爹有機會換下一身華服!
與劉樹強相反的是,五子高興得一路手舞足蹈,胡氏給他也帶了一套細白麻的衣褲,配上贊新的青黑細布腰帶,喜得他幾乎舍不得換上身!身為長工都能穿得這么好!五子這才體會到。劉樹強一家人雖作風純樸,但到底是有身家的富貴小戶,等他們屯田當了地主老財,自己未必不如攀上向家的那三個混的好!
“東家。您這么穿才顯得體面呢!快別脫,好歹讓鄉親們看看,也好顯得咱們身份不同!我知道您不樂意顯富,但這不都到了家門口了么?您臉上有光,娘子和小姐才跟著得臉呀!少東家。你說是不是?嘿嘿,我還是頭一次穿細白麻呢!”
“就是,爹,我知道你難受,好歹忍一忍。你這身是娟兒親手挑的,也算是她的心意,你要換下來她該耍小性子了!”
“哼,虎子哥盡埋汰我!你這身難道就不是我挑的?瞧瞧,顯得多精神,就跟大家公子似地!爹,咱們回村是直接住到老家房子里么?村長家是在哪兒,咱得先去找村長一趟,混個眼熟吧?以后也好走動么不是?”
“走動啥呀?當年他就不待見我……咱咋樣都得先回家把行李都放下,這以后天長日久的,你想去誰家串門子也成,咋就這么著急呢?”
“他爹,我看還是先到族叔家安置下吧……”胡氏垂著眼皮輕悠悠地來了這么一句,劉樹強卻如五雷轟頂,目瞪口呆地看著她淡然的神情,忍不住打著磕巴輕聲問:“他娘……你是不是還怪……這、這哪兒有不回家的理呢?!”
“我可不是那意思!”胡氏擺擺手輕聲道“我是覺著吧,當年你爹分給你的那兩間房如今也不知被誰占著,咱這么多家伙什若是沒地方堆可就麻煩了!你說吧,這也不能就堆在院落里,到不如先在族叔家借住一晚,他一向喜歡你,家里屋子也大,咱先將就著安置下來,晚膳時干干凈凈地帶著禮品去看爹娘,豈不利落?”
劉樹強再也想不到,就在他被成衣鋪的伙計拉到試衣間換衣服時,劉娟兒和虎子已經將他們商量好的計劃對胡氏全盤托出,胡氏覺得他們的想法十分有理,恨不得自己能一力促成,這會子自然也是對劉樹強瞞了個透死。
聽了胡氏的一通話,劉樹強的腦袋里一團漿糊,覺得她好似有理,又好似蠻不講理。但想到自己媳婦一向賢惠過人,怎么也不會害了他,加上他們以往確實和族叔一家走的近……莫非他娘是近鄉情怯,不敢貿然去面對爹娘?思及此,劉樹強只覺得自己沒用,便丟開手去不愿多想。
烏支縣城的占地面積比紫陽縣要小上一圈,但比較桂團縣而言,還算是個熱鬧的小富之地。城內的主街道僅有朝南和朝北的兩大街,另有無數街邊小道圍著主街朝四面八方延展開來,總體看來形同一條巨大的蜈蚣。兩輛大馬車一前一后地駛進南街,路過縣衙時,虎子故意不讓爹娘和妹妹下車,而是獨自前去衙門里拜訪,也不知他顯了啥神通,不足兩盞茶的功夫,竟由縣丞大人親自陪著走了出來,看得劉樹強和五子一愣一愣的。
“爹,別多話了,咱加緊趕路吧!再耽誤耽誤天都黑了!”虎子拜別了縣丞,剛一上馬車就對欲言又止的劉樹強擺了擺手,只是一味催著馬夫趕路,趁著劉樹強和五子沒注意,他又飛快地對劉娟兒和胡氏眨了眨眼。
除了南門口,馬夫不由自主地開始加快了速度,那千里馬氣定神閑地跟在馬車一側跑,背上托著幾樣包袱,顯得腳頭極穩。
隨著路面上的人煙越來越稀少,道路由窄變寬,馬車剛一下官道,朝左邊不住一里地便是石蓮村的地界。劉娟兒好奇地將腦袋伸出側簾張望了一番,遠遠地能望見矗立在石蓮村口那個巨大的石蓮雕像。
不一會兒,為了指路,劉樹強錯著身子換到車夫身后的位置,馬車風一般地繞過石蓮雕像,一直到劉娟兒看清村子里第一片房屋,車速才猛地慢了下來。胡氏指著村口附近的某一處炊煙裊裊的院落對劉娟兒笑道:“這就是咱們族叔的屋子,你得喊他族爺爺!”
劉娟兒點點頭,只等馬車徐徐停靠在族叔的院門外,卻見斜刺里邁出一個矮胖白面的中年男子,那人兩眼瞪得有銅鈴大,肚子上的肥肉一抖一抖,死死瞅著眼前停下的兩輛馬車自語道:“這是打哪兒來的富商?喲,瞧這家伙什,這么些鍋碗瓢盆……這怕是外縣來的食業富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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