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輛驢車上堆著高高的行李堆垛在石蓮村的村道上嘚吧嘚吧地滑動著,劉娟兒騎在蘿卜身上讓五子牽著跟在驢車后面走,蘿卜許久沒撒蹄子跑個痛快了,原本很有些不耐煩,但看在劉娟兒這個小主人頭一次“臨幸”它的份上,也只得耐著性子慢悠悠地走。此時雖已進深秋,但晌午后的日頭還大,蘿卜的鬃毛上掛滿了閃爍不停的光斑,襯得它的一聲皮毛越發油光水滑。五子忍不住摸了把馬脖子,呲牙笑道:“咱家蘿卜真是養得好,皮毛比大姑娘的手還滑溜!”
“五子,你胡說啥呢?好歹也避避人!”胡氏從最近的一倆驢車上扭過頭,摟緊懷里的幾個大包袱,一臉嗔怪地瞪著五子發紅的白面皮“莫非是想媳婦兒了?這事兒你甭擔心,今兒我可瞧著了,許多人都想把自家姑娘說給你做媳婦兒,你甭急,嬸兒給你慢慢踅摸,你轉年就滿十八了,這事兒也該提上章程了!”
噗……劉娟兒見五子的臉一瞬間紅的跟個煮熟了的螃蟹似地,但眼中偏又冒著精光,便知道她娘是說中了這個適婚男青年的心思。那為啥?……劉娟兒摟著馬脖子俯身湊到五子耳邊輕聲問:“五子哥,剛剛在族老家里那么多人想給你說媳婦兒,你咋滿院子亂跑?沒準人家就能給你說個能干的美娘子呢!”
五子一臉不屑地哼了一聲,朝胡氏抬著下巴接口道:“我就只信東家娘子的眼光,我一個外來漢,對這石蓮村又不熟,誰家的妹兒性子好,誰家的妹兒長得好,一概不知,哪兒能就聽那些婆娘的一面之言!我怕當面回絕人家得罪人,那不跑還能咋地?小姐,東家如今一腦門子的官司,我這事兒也不急。”
劉樹強確實一腦門子官司,打從他回村到現在,就沒真正高興過一回!他手握韁繩趕著頭一輛驢車,呆呆地看著那毛驢坑坑洼洼的屁股,不禁開始懷念那頭留在紫陽縣善娘家的毛驢,那驢兒雖憨,但也通人性,聽虎子說臨別時它竟咬著虎子的衣袖流眼淚,當真讓人心里不好受!劉樹強只顧著思念老毛驢,沒看清路中間的一塊大石頭,直到車輪下發出一聲悶響,板車被顛得一跳,他才猛然驚醒!
“爹!當心!”虎子和孫松仁呆在第二輛驢車上,他抬眼只見前面板車上的行李搖搖欲墜,急忙一躍而下,不等站穩就沖了過去!虎子一頭撞在劉樹強身邊,剛剛來得及將他爹推下驢車,那壘得高高的行李便轟然倒塌,箱籠和雜物滾得遍地都是,虎子的手臂被箱籠的一角擦過,疼得呲牙咧嘴。
“虎子!這是咋了?哎呀媽呀,松義,快停下!跟哥過去看看!”
“虎子?!發生啥事兒?你爹咋了?別嚇唬娘呀!”
“哥!爹!你們咋了?!”劉娟兒急得險些翻下馬,幸虧五子反應快,一把將她歪歪倒倒的小身子摟住,蘿卜也受了驚,仰頭發出一陣長嘶。
一行人匆匆忙忙地趕到劉樹強和虎子身邊,五子干脆抱著劉娟兒沖了過去,卻見胡氏正擼起虎子的衣袖仔細查看,只見他小臂上一片紅腫,虎子忍著疼抬了抬胳膊,滿頭大汗地對胡氏安撫道:“娘,沒事兒,沒傷著骨頭,敷幾日藥就沒事兒了!你快讓五子把咱的行李給歸置好……嘶……疼呀!娟兒,你還捏!”
劉娟兒怯生生地丟開手,鼓著小嘴接口道:“哥,我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沒傷到骨頭嘛!我也不知道咱村子里有郎中沒有?若是傷到了骨頭可咋辦呀?那啥,爹——你是咋趕車的?以前在外縣那路面上人來車往,你都從來沒犯過事兒,咋一回村就把自己給摔了呢?”
卻見正扶著虎子肩膀的孫家兄弟倆同時抬起頭,一臉疑惑地看著劉娟兒,胡氏飛快地在背后拉了一把劉娟兒的衣裳,蹙著眉頭暗示她噤聲,虎子也不顧小臂上的傷痛,咬著下唇拼命對劉娟兒使眼色,好似她剛剛說了啥不對的話!劉娟兒看不明白,但本能地覺得多說無益,忙起身繞到驢車另一側去看劉樹強。
此時劉樹強正坐在毛驢一側的沙土地上,似乎摔暈了頭,劉娟兒撲到他身側,一邊拍著他肩膀上的浮灰一邊輕聲問:“爹,有沒有哪兒摔疼了?我剛剛也沒看清……這是咋回事兒,好好咋就被顛了呢?爹的腿腳沒事兒吧,能站起來嗎?”
卻見劉樹強一臉沉色地對劉娟兒擺擺手,指著板車下被磕歪了的車輪低聲道:“娟兒,你瞧,就是那塊大石頭磕到了車輪!爹沒事兒,這都到村長家門口了,你快讓五子去叫門……你哥沒事兒吧?!”
劉樹強仿佛陡然清醒,急忙爬起來去查看虎子的傷勢,五子和孫松仁一起跑到十步以外的村長家叫門,胡氏正從散開的箱籠里摸出一瓶膏藥,讓孫松義扶著虎子的胳膊,她擰開瓶蓋挖出一些白中泛黑的傷藥小心地抹在虎子的小臂上。劉娟兒見誰也沒注意她,便蹲下身子仔細查看那塊惹禍的大石頭。
奇怪……當真奇怪!這石頭是平躺在沙土地上的,并沒有陷進去,看著不像路面上原本就有的東西!而且石頭這么大,這地兒又在村長家門口,這人來人往的,不論啥人看到了也應該早就搬開了才對呀!這村里誰不知道村長家有三輛驢車,就算不想給村長賣這個好,鄉里鄉親的,搬開個大石頭也廢不了多大功夫……莫非……莫非是被人故意扔在這兒的?!為的就是給咱家招禍?!
劉娟兒不敢細想,只得費力地搬開那塊石頭,卻見驢車的半邊輪子啪地一聲斷裂開來,硬生生斷成了兩半!板車的一角猛地下沉,將另外的半邊行裝也聳動得搖搖欲墜!劉娟兒急忙雙手頂上去,幸虧她動作快,才沒讓頂頭上的一個半歪的竹編小箱子掉下來砸到她的頭!便是如此,胡氏依舊嚇得不輕,手里拽著藥瓶就跳了起來,抬著下巴問:“娟兒!你沒事兒吧?有沒有磕著哪兒?”
“沒事兒,娘,讓我給頂住了!沒事兒了……”劉娟兒心中平添了幾分怒火,不知這究竟是誰給自家挖的坑,過路的鄉親們又為啥就不先幫手把這大石頭搬開呢?正是想啥來啥,恰好有路過的幾個小男娃子一窩蜂地沖了過來,打頭的一個約莫大約八九歲大小,身穿粗布衣褲,若不是頭臉上掛著一道道汗漬,模樣倒還清秀。他見劉娟兒皺著粉白的小臉,咧著小白牙湊到她身邊輕聲問:“劉娟兒?我叫五牛!記得我不?你小時候滑到田里,還是我給拉上來的!”
啥?我還被這小泥猴英雄救美過?劉娟兒眨巴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突然甜甜一笑,指著地上的大石頭嬌聲問:“五牛哥,你們是打哪兒來的?瞧見這石頭沒?路面上這么大一塊石頭,若是摔著人了咋好?你們咋也不幫著搬開些?”
五牛摸著后腦勺瞅了那石頭兩眼,又回頭對小伙伴們問道:“咱剛路過這邊,好像沒瞧見這么大一塊石頭呀!對不?你瞧見沒?你呢?”
卻見幾個小娃兒都跟搖撥浪鼓似地直搖頭,一個拖著鼻涕的小男娃兒奶聲奶氣地接口道:“咱剛剛不是跑村中那幾株大樹底下挖蚯蚓去了么?那會子就沒瞧見有這塊石頭!這是打哪兒冒出來的呀?我娘經常囑咐我,見到路面上有石頭就得幫手搬開,免得摔到了人!那啥……娟兒姐姐,你荷包里有沒有帶著糖……”
這幫小饞鬼,到底是小孩子,真好哄!劉娟兒笑瞇瞇地從荷包里搜出幾個糖果子遞給五牛,抬著下巴輕聲道:“你是當哥哥的,你給他們分分吧!每人一個,誰也不許搶!小麻雀兒,以后要吃糖還在找娟兒姐姐要,啊?”
劉娟兒不到兩日就和村里的一大半小娃子混了個眼熟,一方面是她出手大方,總是隨身揣著好些精致的糖果點心,遇到小娃兒就送,就跟不要錢似地!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她模樣嬌艷俏麗,粉頭嫩臉的,打一進村就把所有同齡的女娃子統統給比了下去!是以,村中這幫泥猴兒似地男娃們就特別喜歡親近她!
此時,村長家的兩個兒媳婦已經帶著她們的五個兒女沖出了門,一行人七手八腳地幫著胡氏拾掇行裝。見狀,五牛也要帶著幾個小男娃來幫手,他們嘴里都咬著糖果子,唇邊掛著涎水,挖過蚯蚓的雙手黑得就跟摸了炭似地,連手指甲縫里都是黑乎乎的!劉娟兒看得頭皮發炸,忙將五牛攔住,指著那石頭又問:“五牛哥,你說這是咋會事兒呀?覺不覺著這石頭有些古怪?”
五牛咽下嘴里的糖果子,半蹲下身子仔細地打量了那大石頭兩趟,皺著眉頭低聲道:“這可稀奇,孫叔家前面這道兒上向來石頭就少,別說這么大個兒的石頭了,就是小石子也罕見!大家伙兒路過的時候都會順腳踢開,就怕驢車不好過道兒……娟兒,我瞧這石頭邊角鋒利的很,好像是后邊水塘邊帶過來的,咱們村道兒上的石頭沒得這么大不說,一般都帶著沙土,而不是濕泥!你瞧!”
五牛將大石頭翻了個底朝天,朝石頭背面的一片濕泥巴指了指“這泥是黑色的,軟,黏糊,我一瞧就知道是水塘邊的……娟兒,別不是有人特意扔在這兒的吧?!那啥,你甭怕,我就隨便說說!”
恩,這個五牛倒還挺機靈!劉娟兒點了點頭,故意皺起眉頭嘟囔道:“哎呀……這是誰這么壞,故意整咱們呢……幸虧我哥只是擦傷了手,咱也就摔了幾件家伙什,真缺德呀……咱家也沒得罪誰呀!”
聞言,有一個瘦得猴精似地小男娃湊在五牛耳邊低聲嘀咕了兩句,五牛的臉上瞬間黑如鍋底,扭頭對他呵斥道:“你甭學那起長舌婦的樣兒,嘴碎個啥?還像不像個爺們兒?!走走走,這兒也沒啥事兒,咱們明兒去水塘釣魚呢!”
劉娟兒一臉好奇地眨了眨眼,正要開口問話,卻見胡氏俯在孫家的門邊對她招手道:“娟兒,還磨蹭啥?快進來洗洗手準備吃飯了!晌午就沒吃,你能靠點心過活是咋地?五牛,我明兒去找你母親說話,你們快散了吧!”
“噯,來了!”劉娟兒無法,只得對五牛匆忙一笑,提起裙角朝孫家的院門走去。五牛被她那明媚如花的笑容所驚,臉上不由得泛起紅暈,急忙帶著幾個小伙伴轉身就要走,那拖著鼻涕的小麻雀兒卻不知怎地,扭扭捏捏地原地磨蹭著。
“得了,你就在這兒等著要糖吧!哼!別怪我沒提醒你,這進了村長家的東西,你想淘弄出來可就難了!”五牛呵斥了半天也叫不動小麻雀兒,只好氣急敗壞地扔下這么一句,打頭走沒了影。
村長孫厚仁家的院子比劉源家大,但四處空蕩蕩的,似是沒有個煙火氣兒!劉娟兒路過水井,只見井邊的木桶里擱著一個斷成兩半的洗衣木錘,手柄上光滑的都能照出人影兒!村長家大兒媳婦的小女兒豆芽兒湊到她身邊輕輕地說:“娘,讓你們去吃飯,吃了飯,我還得洗衣服呢……”
洗衣服?!!劉娟兒抬手摸在豆芽兒黃毛稀疏的小腦袋上,驚訝地問:“你這么小,哪兒就洗得動衣服?我要洗衣服我娘還舍不得呢!快別哄我了,走,娟兒姐姐帶你去吃飯!呆會兒還給你分點心,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恩……我娘說,那棒槌斷成兩半了,正好我能舉得動一半,所以我就得洗衣服……娟兒姐姐,你的衣裳真好看……”豆芽兒咬著自己的手指,一臉艷羨地盯著劉娟兒身上的薄綠綢衣褲,看得劉娟兒一陣心酸!
莫非哥說的是真的?村長家當真吝嗇得連個斷了的棒槌都舍不得扔?劉娟兒滿臉復雜地拖著豆芽兒來到廚房外,卻見一個四腿不齊的木桌上擺著一大碗清湯寡水的紅薯粥,說是紅薯粥,那也是劉娟兒仿佛聞到了點紅薯的甜味兒,實際上那粥水里連一塊成型的紅薯都看不到!
村長的大兒媳笑吟吟地對劉娟兒笑道:“小娟兒,你來了咱家,就放開肚皮吃,吃個飽!來,嫂子這就給你盛粥!”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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