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晌午,劉家的大廚房附近已經能見到無形的硝煙。一切只因劉娟兒太過于緊張,將原本定好的四味油田鼠菜色臨時推翻,只想精益求精好滋味,令自家拿下這大單,開創自家畜牧產業的新紀元!此次石蓮村的大鄉紳劉家推出新菜色和新食材,盛蓬酒樓也格外重視,一等大掌柜尤云長早早安排好了酒樓內諸多雜事,剛過辰時就帶著兩個伙計和一個賬房先生乘著馬車直往石蓮村而來。
“小姐!來了來了,尤掌柜親自來了,還帶了兩個伙計和一個瞧著像是賬房先生的人物!”谷雨著急忙慌地跑到大廚房門外,一路高聲驚嚷,險些一腳絆倒在門檻子上“哎喲!磕死我了!小姐,尤掌柜他們還要吃茶過后才去看油田鼠,少爺讓帶話給你,說讓你好好做菜,別著急,慢慢做!那啥……小姐,你咋這么能做菜呢?往常都沒見你怎么進這大廚房!”
“讓你帶話,你問這么多做啥?真不懂規矩!瞧瞧你這魯莽樣,小姐以后咋能放心把那些精細活兒交給你做?”古婆子不滿地訓了谷雨兩句,就手將一只剛剛殺好的生油田鼠摔在木盆里剝皮。
“哎喲喂,真嚇人!姑婆婆,還是您家膽兒大,我瞧見那油田鼠雙腿就發軟!”谷雨被眼前血腥的場面嚇得倒退三步,捂著口鼻沖劉娟兒的背影含糊嚷道“那啥,小姐,我就不呆這兒幫手了,我瞧見血怕得慌!我……我還是去叫桂落姨過來幫你打下手吧!她膽兒大,也不怕見血!”
“你還是讓我娘陪著客人吃一杯茶就過來,我這邊不止要收拾食材,最緊要的是得干凈把幾道菜給做出來讓人嘗!快去!古婆婆,您家收拾完這幾只也找地兒去散散吧!這會子味兒大,我怕熏著您家!”
劉娟兒舉著炒勺一轉身,對古婆子微微一笑,看似平靜。實則內心翻江倒海。她也是無奈,原本是想在自己的小廚房里偷偷摸摸做出菜色來,對外宣稱是胡氏主廚,她不過打打下手。卻沒曾想。她和白奉先過來大廚房里收拾小半截蛇肉,恰好被早起的古婆子撞見了,不到一個時辰便嚷得人盡皆知。
為了顧全劉娟兒的名聲,白奉先只好對外宣稱:“小姐本想親自動手收拾油田鼠,卻不論如何也下不去手,恰好我路過,只得幫手宰殺,不然也怕這野物兒撒野傷了小姐!”好在他們動作快,將那蛇身子中的殘血擠了幾滴在地面上用腳劃拉開,就如同有一大灘血凝固一般。這才勉強混過胡氏尖銳的眼神。
既然都對外說了要親自動手做菜,劉娟兒只好呆在大廚房里一展廚藝,該紅燜的紅燜,該清蒸的清蒸,期間古婆子一直神神叨叨地夸贊她的手藝。令她煩不勝煩,只想讓這嘴上沒個把門的老貨快些收拾好油田鼠,她也好將人趕出大廚房。
古婆子是有心想看劉娟兒如何做菜的,但她到底是個下人,雖然年紀大了,倒也不是聽不出人家話里的意思。且劉娟兒雖然一向尊重她,但到底是小姐主子。小姐發話如何能不聽?
思及此,古婆子只得壓下滿心的不情愿,將最后一只油田鼠洗剝干凈后,顫悠悠地直起身子,沉著老臉一路滿嘴嘀咕地往外走。她抬眼只見谷雨還傻愣愣地呆在廚房門口探看劉娟兒的動作,瞧著很來氣。便狠狠推了谷雨一把,怒道:“咋就這么沒眼力見?呆這人礙手礙腳的做啥?小姐的手藝也是你能看的?!還不快些去找娘子傳話,真是……都不是省心的玩意兒!”
聞言,劉娟兒背著頭嘆了口氣,心中感慨道。古婆子剛來家里幫廚那一年倒還好,行事能干利索,為人又慈祥厚道,是以爹娘都敬重幾分。但隨著家中的日子越來越好,胡氏過得舒心,對下人們越來越寬厚,這老貨卻變得有些不顧體面了!真讓人為難,卻不懂那些朱門大戶里是如何對待下人的?!劉娟兒將一截油田鼠的身子摔在案板上,利落地切頭去尾,滿腹心事難以言說。
外堂間,茶過三巡,虎子起身對尤掌柜拱手道:“不如先去鼠棚一探究竟,不是我自夸,這油田鼠格外難養,我和家妹請教了不少有經驗的牧民也不得其法。最后只得按著野物兒的習性,將假山搬移到屋內,這才活下五十多只!”
“當真?大虎,你可別哄我!呵呵,要說我這老東西也算見過世面,早年間倒也從獵戶手中買過油田鼠,只燒烤了一頓,那滋味至今難以忘懷!今兒我可要見見世面,看這家養的油田鼠是否也有豐厚的油水可入菜!”尤掌柜笑著起身對虎子回了一禮,對身后靜立的兩個伙計一招手“走,這就去看看!”
為了今日的大事,劉樹強和胡氏也是趕早過來陪著客人吃茶,劉樹強見虎子要帶尤掌柜去看油田鼠,本想跟著去,但見那位胖胖的賬房先生并未起身,只得又縮了回去,拱著手對尤掌柜笑道:“你們去,你們去,我家虎子成天介地和那些野物兒同吃同睡,他最熟悉!我跟著去也幫不上手,不如留下來配賬房先生多吃幾杯茶!他娘,你……”
劉樹強話音未落,卻見立春疾步前來,垂著頭繞到胡氏身側耳語了幾句,胡氏略一點頭,對尤掌柜輕笑道:“我還得去廚房幫著把幾味菜給拾掇出來,尤掌柜,就讓虎子帶你們去吧,我一個婦道人家,可怕那些小野物兒了!”
“東家和娘子不必麻煩,大虎兄年輕力壯能者多勞,我自跟著他找便宜就是!”尤掌柜呵呵一笑,隨意揮了揮手就跟著虎子走遠了。胡氏這才對立春囑咐道:“再去重上一壺茶,多端些茶點來,先生,您自便!”
最后這句話是對那賬房先生招呼的,那人卻似有幾分傲氣,只端著茶杯略微點了點頭,竟看也沒看胡氏一眼。劉樹強頓時有點不高興,卻見胡氏對他丟下個眼色就轉身離去,剛剛下到甬道里。她便招手喚來木頭低聲囑咐了幾句。
一直呆在胡氏身側的芳曉和桂落扶著她的胳膊疾步朝大廚房走去,走了一段路,剛好能看清廚房門口掛著的玉米串和臘肉,胡氏突然頓下腳步。兩下丟開手柔聲道:“你們不用跟進廚房,我自己個去就成,對了!聽說早間豆芽兒那孩子受了點傷?你們去幫我瞧一眼,問清楚咋回事,等晌午后客人走了再來回話!好了,去吧,我這會子可沒功夫耽誤!”
語畢,胡氏也顧不上去看兩人的臉色,兀自提起裙擺邁進了大廚房。桂落若有所思地瞟了芳曉一眼,見她面色實在說不上好看。不知怎么的心中卻有幾分爽意,故意呲牙笑著開口問:“喲喲,娘子今兒是咋了?若說不讓我跟著也罷,我笨手笨腳的就怕壞了事,咋會把芳曉姐姐拒之門外呢?這可稀奇!”
“你不必拿話捏我。左不過大家都是伺候人的,誰又比誰高一等?”芳曉冷冷一哼,看也不看桂落一眼便拂袖而去。桂落忍不住捂著肚子偷笑了一番,卻見古婆子不知從那兒冒出來,舉著個大掃帚東一下西一下地掃地拂灰,桂落沒防備嗆了一嘴的灰,跺著腳急聲道:“哎呀呀。您家這是做啥?盡讓我吃灰了!”
“哼!那些嘴碎的不吃灰還能吃啥?就不想宅院里安生,我老婆子怕誰,就看不過狐媚子欺負個老實人!”古婆子一把摔了掃帚,橫眉豎目地沉聲道。
虎子的宅院里頭一次擠滿了人,原因無他,只因那油田鼠棚就設在宅院的一處小偏房內。虎子叫來大夜核桃幫手逮油田鼠,尤掌柜又帶著兩個大伙計跟進來瞧,一行年齡各異的漢子進了鼠棚,不時有人發出沉重的驚嘆聲。
白奉先卻躲在另一側的臥房內不見人,早間他幫手劉娟兒做鲊醬的那一幕被古婆子嚷得人盡皆知。過后雖然找理由混了過去,但胡氏眼底的冰冷之色卻令他不得不退避三分……白奉先隔著紗窗看到虎子帶人進了鼠棚,不由得也捏了一把汗,惟愿這油田鼠能順利得人青眼,到時候自己也好……
約莫過了兩盞茶的功夫,尤掌柜打頭邁出小偏方,臉上的喜色收也收不住,他身后的一個大伙計不停嘴地贊嘆道:“肉質緊實,肥瘦得體,腹部油水豐厚,當真是不下野生的油田鼠!掌柜的,這味新興食材定能在烏支縣掀起大浪!”
卻見另一個大伙計猛地撞了他一下,壓低嗓門提醒道:“別急著為人家表功了!呆會子可是要談價錢的,咱們酒樓新請的賬房先生最是手緊,但凡涉及到要往外掏錢的事兒,他可就是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你這會子盡嚷好話,別弄得咱掌柜的談價的時候下不來臺!”
“喲,還真是……”那個大伙計不敢再出聲,卻見虎子笑嘻嘻地轉出偏房,高聲對尤掌柜招呼道:“掌柜的別忙著走,瞧瞧,我這院子還算干凈?不瞞您說,家母和家妹用油田鼠烹制了幾道時興菜肴,不如咱們就在這里擺開來品嘗一番?這油田鼠究竟妙在哪里,還得做成菜才能全其方圓么不是?”
“哦?”尤掌柜猛一回頭,兩眼發光地對虎子笑道“我聽傳話的伙計說過一耳朵,以為你們只是或蒸或烤,隨時整出來讓我嘗嘗肉味,卻不知要勞煩東家娘子和娟兒小妹親自下廚動手來烹飪?!這可真是……”
虎子朗聲一笑,低聲對大夜核桃囑咐了兩句,這才繞到尤掌柜面前拱手道:“蒸卻是有的,卻也不是隨便洗剝干凈就蒸出來!烤卻是沒有的,想來尤掌柜早就品嘗過烤油田鼠,這烤出來是何滋味您也清楚。今日的油田鼠菜肴,蒸煎炒燜一應俱全,不多不少,正好四菜一粥,還得請您仔細品嘗一番!”
聞言,尤掌柜眼中一亮,一邊抓摸著自己的短須一邊輕聲問:“大虎,敢問這主廚之人是娘子,還是小姐?這油田鼠當真是時興的食材,往年從來未見有人如此細致烹飪過,說起來不怕你笑話,你便是將一盤洗剝干凈斬成塊的鼠肉摔在我面前,我也不知如何下手,感情娘子和小姐的手藝卻如此出神入化?”
糟糕,險些就得意忘形了!虎子咂咂嘴,強壓下滿心興奮隨意揮手笑道:“哪里哪里,我娘和妹妹不過是仗著自己茶飯手藝好,硬要拾掇那油田鼠做出幾道菜來,也算是想為了成就這門買賣破費心思,我身為兒子和大哥,又怎好拂了她們的好意?哈哈哈哈,尤掌柜莫要見笑才是!”
如此警惕,莫非是害怕我猜出十三梅的掌刀者?尤掌柜一時間陷入了沉思,他想到兩年多以前,明明親眼見到那個劉家小姐寶貝得跟愛物兒似的紫檀木匣子,那匣面上怒放的紅梅浮雕格外惹眼,其中是否真的裝著天下廚藝人求之不得的小武縣名刀十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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