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想到要見馬幫的人,劉娟兒特意換了一套輕薄的紗衣綢褲配以牛皮寬腰帶,滿頭烏絲歸攏到頭頂上束成一扎,有些類似前世的馬尾辮,只是垂下來的發辮又用長長的珊瑚珠子扭成一截一截的。除此以外,她雪白的額頭上還戴了副紅藍寶石鑲邊的萬馬奔騰抹額,英姿颯爽地邁入外堂間,只看得馬千里和豆芽兒眼中一亮!馬千里忍不住拍著大腿連聲贊到:“好!小娟兒這么打扮可真好看!有咱們馬幫女人的風范!”劉娟兒從善如流地對他拱手一笑,知道事已成了大半。
“哎喲!娟兒姐姐……我還當是個夷人姑娘來了……你咋會想到這么打扮?!”豆芽兒滿臉艷羨地松開胡氏的胳膊,一抬身子跳出客位急匆匆地湊到劉娟兒身側,不時摸摸她的發辮,又摸摸那些充滿異域風情的首飾“真好看!娟兒姐姐教教我吧,你這個發辮是咋梳成的的?以后我也讓娘給我梳!”劉娟兒嘻嘻一笑,抬手刮了她的小鼻子一記“這還不容易?你替我留下千里叔就成!”
一句話逗得豆芽兒眉開眼笑,馬千里更是朗聲大笑,唯有胡氏勉強干笑了兩聲,端起身子對劉娟兒點頭道:“選大廚的事兒,娘也不懂,你就自己帶馬兄弟去大廚房轉轉吧!有啥需要準備的就跟大夜和古婆子說,娘今兒起的太早了,這會子頭還暈著呢,還是先回房去歇一歇……馬兄弟,你隨意啊!別客氣!”
胡氏話音未落,就見芳曉帶著驚蟄和春分匆匆而至,一邊連聲對馬千里說了一籮筐客套話一邊提點身后的兩個小丫鬟安心伺候,很快就扶著臉色不太好看的胡氏朝內院方向轉去。豆芽兒眨巴著黑葡萄似地大眼睛,錯身湊到劉娟兒耳邊輕聲道:“你娘這是咋了?適才出來招呼千里叔的時候就顯得沒啥精神頭,看著像是心里藏了啥事兒!娟兒姐姐,是不是我不打招呼帶人來惹得她不高興了?”
“沒事兒,你可別多心!酒樓若是能找到好大廚。我娘高興還來不及呢!”劉娟兒雖說也有幾分疑慮,卻也不愿讓豆芽兒難堪,忙展著一臉明媚的笑容安撫道“我看是天太熱了,我娘許是有點兒悶得慌!這一段咱家就每個空閑的時候。莊子又落成了,須得抽人手過去,這里里外外的雜事可難拾掇了!千里叔,你別客氣啊,春分給你上的是新曬的金銀花,清熱解暑呢!”
“不客氣,不客氣!小娟兒的性子最是利落,我在你面前也不覺得拘禮!”馬千里咧著大嘴笑了笑,雙手捧著只有自己一半手掌大小的白瓷茶杯仰頭飲盡,砸吧著嘴嘟囔道“這花花草草沖出來的茶也就你們女娃兒愛得慌。我這個大老粗呀,最愛的還是用茶磚沖出來的三炮臺!那個甜!那個香!!”
“三炮臺?千里叔是說西北特產的三炮臺呀!我還一直沒機會嘗嘗呢!”劉娟兒對春分和驚蟄做了個手勢,待她們十分有眼色地退開后,這才拉著豆芽兒的小手笑瞇瞇地迎到客座旁,豆芽兒一向愛粘糊她。便和她擠著坐進了同一張大背椅中。劉娟兒就手將茶點遞給身邊的豆芽兒,抬頭對馬千里拉話道“聽說三炮臺是用走茶馬古道帶過去的茶磚,配以南疆的葡萄干、臨澤的金絲小棗、荔枝干和南方過去的桂圓干,再加上黃冰糖入同一壺中水煮而成的?”
“沒錯!還得有上好的干菊花才能算滋味全呢!”想到甘甜可口的三炮臺,馬千里不由得兩眼發亮,大手一揮,粗聲粗氣地接口道“咱們馬幫雖說全都是糙漢子。但打從我小時候起,就知道咱們幫主最講究喝三炮臺!叔不怕你笑話,到如今我煮三炮臺的手藝比幫子里的娘們兒還強呢!對了,巧的很!你瞧我糊涂的……”馬千里一拍腦門,忙從身后的腰帶上取出個小布包,一邊飛快地解開扭結一邊叨叨道“我還真帶了一副料!娟兒。你們家有冰糖吧?!”
想不到這就能品嘗到古代原汁原味的三炮臺!劉娟兒忍不住興奮起來,喜滋滋地朝某一側招了招手,就見驚蟄和春分雙雙捧著茶爐和小水吊疾步前來,似乎早料到馬千里隨身攜帶著煮三炮臺的原材料似地!馬千里不由得愣住了,雙手提著小小的布袋對春分輕聲問:“小姑娘。你咋知道我帶著三炮臺的配料呢?!”春分抬起古井無波的小臉,垂著眼皮接口道:“小姐聞到馬幫爺近處有股子紅棗桂圓的甜香味兒,恰好我也聞到了,這才猜到您多半是帶了點子在身上。”
她一句“馬幫爺”叫得馬千里渾身舒爽,摸著下巴上的胡渣爽朗笑道:“哎呀,我哪里當得起一聲爺?嘿嘿,小娟兒,你們家連小丫鬟都這么伶俐聰慧,怪道你就跟個小人精兒似的!這位小姑娘,煩請把冰糖給我踅摸來一點子!”春分目不斜視地彎腰放下茶爐,起身時不動聲色地碰了碰驚蟄的胳膊,驚蟄會意,沉手將小水吊擱在已填滿炭火的茶爐上,又從衣袖中摸出一個包著碎冰糖的油紙包。
這古代普通家用的冰糖端得是原汁原味,表面呈淡黃色,但因原料和制作方法的不同,和那味稱作黃糖的糖料又是不一樣的。待驚蟄揭開油紙包,馬千里也不客氣,隨手選了幾粒拇指蓋大小的冰糖裝進小布袋里。春分和驚蟄很快就又轉身去取合適的茶具去了,臨走前,劉娟兒仿佛想到什么,拉著春分的衣袖低聲交代了一番。這頭馬千里已開始認真煮茶,只見他先伸頭朝小水吊子里探了兩眼,估摸著差不多有五人的水量,便算著數將捏碎了的茶磚撒入,待水汽上到第一趟,便又從小布袋中取出一定分量的葡萄干、荔枝干、干菊花和桂圓干,待到空氣中彌漫著一陣甜香味兒,他才扔下冰糖和金絲小棗。
水聲汩汩,茶香四溢,劉娟兒嘴角含笑,沉醉地深吸了一口氣,豆芽兒往常是最不喜歡苦滋滋綠茶,但見馬千里下了那么多甜料。她也滿懷期待地咂了咂嘴。要知道,誰為馬幫女人的后代,豆芽兒也還沒正兒八經地嘗過三炮臺呢!約莫過了兩柱香的功夫,馬千里用火鉗子撥了撥茶爐里的炭火。抽抽鼻子點頭道:“差不多了,可不好煮過了頭,煮過了頭香味兒就跑了!”
春分又適時端著一個小托盤匆匆而至,只見那托盤上擺著三個形似蓋碗的茶杯,劉娟兒乍一看到這個物什,忍不住對馬千里笑道:“這專門用于盛蓋碗茶的茶具還是我哥趕集的時候打商船上踅摸來的,結果買回來也不知咋用,今兒還得虧了千里叔親手煮的三炮臺呢!不然品起來也不像個西北風味!”
馬千里見到那茶杯,興致愈發高昂,一邊雙手抬起水氣騰騰的小水吊子一邊滿臉贊許地點頭道:“這才齊備呢!這三炮臺又叫刮碗子。不用蓋碗刮著喝就總覺得少了點兒啥味兒似的!來來來,上——茶——咯——”隨著一聲粗獷的吆喝聲連綿不絕,馬千里將小水吊子中煮好的茶水帶著料依次倒入三個蓋碗似地茶杯里,外堂內一時間甘香四溢,茶味飄飄。惹得春分都忍不住有些眼饞。
“這小姑娘實在,小娟兒,你就賞她一碗吧!”馬千里就手將還剩著一些茶水的小水吊子頓下,摸著下巴上的胡渣對春分笑得一臉和善,劉娟兒急著品茶,哪里還能多想,只胡亂擺擺手輕聲道:“春分。你把其余的三炮臺先端下去吧,你和驚蟄各用一碗,剩下的先擱著!”不是她小氣,而是這茶水滋味太過甘美了!劉娟兒翻起碗蓋掛了一沫子噙進嘴里,眼中不由得一亮!
這三炮臺不愧是西北名茶!劉娟兒隱約記得前世也在大的清真食館里喝過三炮臺,那泡茶的師傅也是地地道道的“阿訇之子”。不止清真菜色做得好,便是連三炮臺的滋味也比別處強上許多!她記得那位師傅曾說過:“三炮臺這味茶,香而不清則為一般,香兒不甜就算苦茶,甜而不活絕非上品。并非隨便來個人按著料來配就能煮出上品的三炮臺來!”如今品得馬千里親手煮的“古方”三炮臺,劉娟兒只覺得滿嘴鮮爽甘活,綠茶的清、水果的芳香、冰糖的甘甜此消彼伏,絲絲入扣,當真是難得一品!相較而言,她平日里做的水果茶就跟鬧著玩似的!
“地道!甘爽!令人回味無窮!”劉娟兒放下碗蓋,對馬千里豎了豎大拇指“之前豆芽兒跟我說千里叔是馬幫內的一等大廚,我還真不敢全信,還當你就是個千里馬癡呢!失敬失敬!連三炮臺都煮得這么好,千里叔的廚藝必定差不了!”
馬千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腦勺,擠著眼樂呵呵地接口道:“啥大廚呀!那還不是幫主嘴挑么?!我也就是喜歡瞎琢磨……對了,小娟兒,你家晌午擺飯沒?還沒擺的話,叔給你去露兩手?!”劉娟兒一聽,正中下懷!忙推推小臉通紅的豆芽兒,一邊忍笑一邊抬手抹去她腮邊的茶漬“小饞貓兒,千里叔要給咱們去做好吃的了,你連茶里的配料都撈出來吃光了,呆會子可不怕肚子里沒余地?”
“哇!太好了!”豆芽兒喜得拍拍小手,笑瞇瞇地看著馬千里嬌聲道:“叔,我要吃蘭州拉面!!我娘說了,千里叔做的蘭州拉面最地道最香呢!”這……馬千里臉上一垮,吞吞吐吐地望著劉娟兒囁嚅道:“小娟兒,我也知道你們這邊牛是不好隨便殺的,殺了要定罪呢!但是蘭州拉面沒有切片鹵牛肉可不成味兒呀!”
“千里叔多慮了,近日天公不作美,鄰村有一頭大黃牛受不了日頭的熱,竟活生生給曬死了!我哥一打聽到這消息就跑過去買了一大塊牛肉回來!咱家如今的井水也不充沛,我剛一拿到牛肉就鹵了一大半!”劉娟兒笑吟吟地直起身來,眨眨眼打趣道“也不知那牛的主人是咋看管牲畜的,愣是把家里最值錢的大黃牛給放任死了!唉,罷了,許是知道千里叔要來,那牛都不好意思再多活幾日呢!”
“呵呵呵呵呵呵呵!”“咯咯咯咯咯咯!”馬千里和豆芽兒雙雙笑得前仰后合,三人就這么邊打趣邊說笑,很快就順著外堂后的通路走到了大廚房附近。劉娟兒打頭邁入廚房的大門,抬眼只見古婆子正端著一個淘米的大簸箕坐在灶臺前發呆。見劉娟兒天降奇兵,古婆子頓時醒過身來,苦巴著臉對她埋怨道:“小姐,娘子今兒也不知是咋了,打早上起就六神無主的!這不,眼見就要到正午了,午膳還沒個章程呢!”劉娟兒不由得一愣,飛快地朝古婆子手中的簸箕瞟了兩眼。
往常每每快到午膳時分,胡氏都會來廚房里親自定下菜色和主食,或飯或粥或面或干糧,總會提前告之古婆子一聲。如今擺飯的時候古婆子還沒決定是淘米還是揉面,這就相當不正常了!娘這是咋了……嗨呀,算了,這不是正好么?!劉娟兒不由得撇了撇嘴,湊到古婆子耳邊輕聲道:“您家去跟芳曉姨說一聲,就說今兒午膳咱們全家都吃蘭州拉面,是馬幫的千里叔硬要親自動手請請咱們!”
古婆子得令而去,劉娟兒從櫥柜中搜出一袋白面抖落在案板上,轉身調皮一笑,對馬千里做了個“邀請”的手勢。“哦!哦!千里叔要和面咯!”豆芽兒拍著小手連蹦帶跳,一臉期待的笑容只讓馬千里看得目不轉睛。咦……千里叔看豆芽兒的眼神為啥……劉娟兒端出裝著鹵牛肉的大碗,一轉身恰好捕捉到馬千里眼中的溫柔之色,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這三十出頭的漢子不會對小女娃兒有啥特別的癖好吧?!但瞧著也不像啊,與其說馬千里看豆芽兒的眼神充滿愛意,還不如說是充滿慈父般的溫情呢!劉娟兒蹙著眉頭晃了晃腦袋,有意抬高嗓門對馬千里嚷嚷道:“千里叔,我可是餓了!今兒咱家上下十來口人的伙食可就看你的了!喏,鹵牛肉!”
“喲呵!這個好!娟兒這是你鹵的牛肉?!”馬千里醒過神來后,第一眼就盯上了劉娟兒手里的鹵牛肉,忙湊過身來捏著牛肉的邊緣左看右看,連連點頭笑道“不錯!一看眼色就知道鹵的入味兒了!這全腱子肉配蘭州拉面最合適不過!”
語畢,他也不跟劉娟兒客氣,提起案板上的菜刀將冷透了的鹵牛肉沿著肉質長的紋理切成了條,而后又切成薄薄的片,一邊笑著自語道:“千里叔送香來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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