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時辰,這時候清平帝應該已經自宮中出來了。
他希望這只是柳默慎杞人憂天,但是他沒有賭這一場的勇氣,一旦事情真的向著失控的方向發展,那么天下必亂。
而且,清平帝對他而言,不僅僅是皇上,也是長輩,更是伯樂。
不堪的父母,冷漠的族人,昔年的“安溪丑兒”流落街頭,小小年紀就看盡人間百態,嘗盡世間冷暖。
如果不是他膽大妄為,摸錢袋摸到了微服出巡的清平帝身上;如果不是當時年過花甲的清平帝提著他的耳朵說“論君臣,朕是你的君父;論輩分,朕胡子一把了還多了你這么個弟弟。今天朕自然要替天下,替叢太妃好好教訓教訓你。”;如果不是清平帝打了他一頓之后給了他一條不一樣的路,那么叢晰恐怕早就被打死在街頭了。
所以叢晰怎么可能允許任何意外發生?
他拐過攬月樓臨近的一條小街上,進了一間門臉不大的小藥鋪,里面只有一個小學徒,正趴在柜上打瞌睡。
華燈初上,明月升起的時候,清平帝的車駕已經出了宮門,百姓也都在向著攬月樓的方向去。而顯然,這家門庭冷落的小藥鋪里,這個學徒就是被留下來看店的人。
叢晰大步走到柜臺之前,用力搖了搖柜臺上的鈴鐺。
小學徒驚醒,眉頭一皺,正要開罵,待看清是叢晰的臉之后,立刻變了顏色。忙拱手道:“叢大人,您怎么親自來了?”
叢晰身份特殊,如無意外,甚少會親自出現在這個藥鋪里,所以那小學徒自然有此一問。
叢晰哪里顧得上這些,只是道:“告訴聞匡,把我們的人都派出去。一隊在攬月樓里。仔細搜索;一隊埋伏在主樓之內護駕;一隊在宿衛中的幾個主將的府邊上等著,若沒事則罷,若有事。將人都給老子拘了。”想了想,叢晰還是加了一句,“莫嚇到那些婦孺,讓寧大人看著些手下的人。誰這時候動了歪心思,我就把他都扔到護城河里喂魚。再讓幾個人到各個城門等著。一旦城中有事情發生,馬上關了城門,不能放出一個人去,明白了嗎?”
那小學徒聽見叢晰一口氣說完這么多。不由愣了,忙道:“大人,這樣大的陣勢……是要做什么?”
“讓你去就快去!”叢晰沉聲道。“我是營衛之長,陛下怪罪下來全有我一人。”
那學徒甚少看見叢晰的表情如此凝重。立刻拱手道:“屬下遵命!”說罷,立刻就進了藥鋪之后。
叢晰見他學徒退了下去,自己則出了藥鋪,向著城外走去。
他要去綠柳營借兵。
永昌當在東市,而攬月樓則在西市處。
如今,人人都向著西市的方向去,只有柳默慎的馬車逆著人流往東市趕去,自然速度就要慢了很多。
柳默慎心中焦急,待馬車好容易自人群中擠了出來,她立刻掀開車簾,對車夫道:“快些。”
車夫忙道:“姑娘還請坐好些。”
說罷,車夫一揚馬鞭,那駿馬長嘶一聲,果然四蹄飛奔,速度快了很多。
柳默慎因為這一加速而搖晃了一下。馬車的速度雖然越來越快,但是柳默慎依舊覺得慢得很。
身后遠遠地,聽見了人群中突然的喝彩聲,青虹連忙將車廂后的簾子掀開,道:“姑娘,放煙火了!”
既然開始放了煙火,就說明晚宴就要開始了。
柳默慎心跳得越來越厲害,也越來越擔心。
車子還有兩個坊就要到永昌當的時候,突然柳默慎前面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喊“救命。”
柳默慎的心猛地往下一沉,聲音有些耳熟,卻想不起在哪兒聽到過。
真的出事了。
她立刻掀開了車簾,就看見遠處,有一個人在地上胡亂爬著,四周還散落了不少的白晃晃的東西,似是銀子。
而緊接著,就見自旁邊的坊內沖出來了三個黑衣人,舉著刀就向那人砍去。
大刀在滿月的照耀之下,閃著令人膽寒的光。
那個人也已經嚇傻了,甚至忘記了要爬走,只是癱在地上,呆呆地看著那黑衣人舉刀砍向自己。
柳默慎立刻道:“沖過去!”
本來看清楚前面發生了什么的車夫聽見柳默慎如此,立刻一愣,不過事發突然,柳默慎這一聲又干脆有力,所以本能地,車夫又揚起了馬鞭。
駿馬跑得越來越快,須臾之間就沖向了那個舉刀的黑衣人。
黑衣人顯然沒想到,會有人在這種時候,駕著快馬拉著的馬車就沖了出來。
也正是因為他的這一愣神,駿馬長嘶,前蹄抬起,直接踢在了那人的胸口。
那黑衣人口吐鮮血,身子都飛了出去。
馬車的車廂也因為這一下而猛烈搖晃,車內的玉俏和青虹嚇得花容失色,但還沒忘記自后面狠狠拉著柳默慎的衣襟,以防她掉下去。
柳默慎確實差點兒被從馬車中甩了出去,但是她還是對車夫道:“回頭,再沖一次。”
趕車的張叔果然聽了柳默慎的話,立刻調轉馬頭,沖著剩下的兩個黑衣人,又沖了過去。
不過,馬車調頭畢竟不易,方才那一沖,馬車本就沖出去了不少的距離,如今這轉向、加速,未免浪費了不少的時間。
而剩下的兩個黑衣人,完全沒有顧忌同伴的死活——他們本就是死士,自己的性命尚且不顧,更何況是別人的性命?——而是趁這個間隙,繼續斬殺那個癱在地上,跑都不會跑的人。
眼見著就要來不及了,柳默慎高喊一聲:“跑呀!”
癱在地上的那個人一個激靈,似乎終于清醒了過來。看見眼前的黑衣人大刀就要落下,大叫道:“殺人啦!”便從地上跳起來,就向著柳默慎的馬車跑過來。
就在這時候,突然就聽見后面有人在問:“什么人?在哪兒做什么?”
青虹向著車廂后面看了一眼,對柳默慎道:“姑娘,是舅太太家里出來人了!”
柳默慎哪里有時間回頭,自然也看不見自永昌當里。沖出來十幾個家丁。手里還拿著家伙,向著她們的方向跑過來。
那兩個黑衣人眼見事敗,不免對突然橫沖出來的柳默慎恨得牙癢癢。他二人對視一眼,一個繼續去追殺那個往永昌當家丁方向跑去的人,另一個人則沖著柳默慎的馬車救過來了。
此時,駕車的馬早就受了驚嚇。絲毫不聽車夫的控制,筆直地就沖著那黑衣人沖了過去。加之那黑衣人又是練家子,眼見著馬車過來,身形躍起,舉著刀就向車邊的柳默慎劈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時刻。一道影子自馬車之上飛過,刺進了黑衣人的心中,那黑衣人悶哼一聲。半空中的身子就仿佛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重重地落在地上。
緊接著。又是一道聲音自半空落了下來,落在馬背之上,與那駿馬較上了力量。
那人顯然是馴馬的高手,幾下就馴服了馬匹,加之這馬也是筋疲力盡了,又跑了幾步,就停了下來。
所有的事情不過在短短的時間內發生,柳默慎卻覺得自己仿佛又在生死之間走了一遭。
馬背的人翻身落地,氣急敗壞地走到車廂之前,很無禮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緊握在車廂邊緣的手給扯了下來。
就見叢晰瞪著柳默慎的臉:“柳二小姐——”他咬牙切齒地說著,字都是一個個子牙縫中蹦出來的。
他很生氣,他很想斥責柳默慎一個小姑娘家,帶著個年邁的車夫和兩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丫頭,竟然就敢以身犯險。
可是那滿腹的話到了嘴邊,叢晰卻怎么也不說出口了。
他不應該斥責他,相反,他甚至應該感謝柳默慎,心細如塵,勘破先機,才避免了天下大亂,避免了生靈涂炭。
百姓們只當那是煙花,但是叢晰卻知道,那是營衛的傳信煙火。
確實出事了。
不過柳默慎可不清楚叢晰心中的這天人交戰,只是平復了一下心中的情緒,忙道:“他們要自殺!”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叢晰略微一怔,緊接著醒悟過來,高聲道:“寧將軍!掰開那人的嘴!”
后面,一個人高馬大,滿臉大胡子的青年將軍聽見叢晰這么說,立刻親自上前,掰開了那人的嘴。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只見那人嘴角一絲黑血流下,抽搐一番,便閉了眼睛。
寧將軍行伍之人,是個最急躁不過的脾氣,見狀立刻踢了那人的尸首一腳,怒道:“好個殺才,死得倒快!”
這時,就有一個軍士道:“將軍!這個還有氣!”
正是柳默慎的馬車開始踢飛的那個人。
寧將軍見狀,立刻道:“把這廝嘴里的毒藥給拿出來,拿不出來的話,就把他的牙都給老子敲碎!”
車內,本就驚魂未定的青虹,因著寧將軍這滿是殺氣的話,突然就倒在玉俏懷里,嚎啕大哭起來。
早就嚇傻了的玉俏這時候才回過神來,身子一軟,就癱坐在車廂里,渾身瑟瑟發抖,兩行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可即使是這個時候,玉俏的手依舊死死抓著柳默慎的衣襟,全然未覺她的指甲早就劃破了柳默慎的衣服,甚至還扎進了自己的掌心。
就在這時,那個被追殺的人連滾帶爬地過了來,抱著叢晰的腿嚎啕大哭:“啟澄賢弟!是你救了我呀!”
柳默慎直到這時候,才記起來這個聲音是誰,不由愣住了。
等叢晰看清楚這個抱著自己的腿哭得稀里嘩啦的人,也愣住了。
竟然是喬揚!
自前世到今生,柳默慎第一次有了種不知道該怎么評價“上蒼安排”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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