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寮里的噪雜喧鬧聲,像是被人慢慢掐住了脖子,聲音越來越小,卻沒有一絲吵動和掙扎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血腥味漸漸從里面往外面蔓延,被熱氣蒸騰著,伴隨著夏日林間的微風,和吵人頭疼的蟬鳴,孟言茉覺得自己就像進了一個充滿幻象,詭異煩躁的夢境,而自己就是那關進瓶子里不知死活,猶自鳴叫的蟬。し
頭越來越暈,冰冷的汗濕透了孟言茉里面的小衣,鼻端越來越濃的血腥味使得孟言茉腦海里清晰的想起那波云翻騰,血色彌漫的夢境戰場,她如贅夢魘中般開始顫抖。
這時從茶寮大堂里出來幾十個身著黑衣,頭戴笠帽,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他們如幽魂般寂靜無聲,卻帶著收割人命的死亡氣息,他們手里的刀尖下垂,銀白色的刀身比外面的陽光都要刺眼,血液順著光亮的刀身,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濃黑的血在地上沾著泥土混成了一團。
王三,王五,王十一等人雖然武功平平,但是卻能看出來這幾十名黑衣人絕對是一流的高手,而且是那種殺人不眨眼的角色,他們幾人被這幾十名黑衣人的氣場所震懾,停住了正在打斗的手。
張鑫的打手們紛紛不由自主的把手中的武器都撂在了地上,眼中恐懼之色很濃,紫靈云水幾人瑟瑟的抱作一團,引泉和孟離佑眉頭都皺的很緊,擋在孟言茉的身前,紫蘇也看出這忽然出現的黑衣人的不同尋常。
一陣風吹過,血腥味愈濃,茶寮的簾子吹起,可見里面橫七豎八的躺著的都是一刀斃命的尸體,四周如黃泉路上一樣寂靜和可怕,嗡嗡叫的蟬鳴,想是在唱死亡的頌歌。
紫蘇這時也忍不住全身汗毛都立起來了,她指尖泛白,仍牢牢扶住快要支撐不住的孟言茉,引泉和孟離佑眼中的肅穆,帶著必死之心也要護住孟言茉的絕意。
只有張鑫雖然他同樣看到了茶寮里血污一地,到處都是尸體,他雙腿發顫,卻仰著脖子色厲荏苒的叫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們竟敢當眾殺人,我爹是江南總督,你們這些賊人,識相的就放本公子走,也許本公子還能饒你們一條命,不然的話,我爹肯定要調集江南綠營把你們這群賊人的賊窩都給剿滅了。”
那群黑衣人看著張鑫像看死人一樣,也沒有黑衣人給他回應,如果不是剛才一個打手試圖逃跑,被一名黑衣人一箭射穿后腦,腦漿都流了出來。他們都該以為這群把他們圍起來的黑衣人只是假的雕像。
看到自己打手死的如此慘,張鑫也不敢叫囂了,轉而哭求道:“我爹是江南總督,我家有的是錢,你們要多少銀子,我都可以答應,只要你把我和這個女人一起放走就行”。
張鑫到現在都不忘記孟言茉的美貌,一邊對黑衣人求一邊指著孟言茉道。
孟言茉此時也懶得理這個有頭無腦的大公子,她看了一眼身邊的紫蘇和引泉等人,心里有著安慰,這一世她終于也有了全心全意保護她的人,她不再是孤立無援的在孟家掙扎。
拍了拍紫蘇的手,在一種驚訝的目光中,孟言茉忍著昏昏的頭痛,向那個黑衣首領走去。
“小姐”,紫蘇,引泉和孟離佑同時擔憂的叫出聲。
“放心”,孟言茉回頭向他們露出安撫的微笑。幾人滿面擔憂恐懼不安之色,卻沒有再出言阻止,他們知道小姐從來都是有自己的主意的,不會輕易改變。
“我是當朝孟閣老的孫女,我想求見睿親王,有要事稟報,還望這位公子通稟一聲。”孟言茉對著那黑衣人首領微微施禮道。
那黑衣人也如世家子般回了禮。心道:這女子能準確說出殿下的身份,可見見識非凡,孟閣老又是太傅,殿下于禮是要見一下,可是現在這個檔口,殿下剛才下的是誅殺令,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身邊的一個黑衣人在他耳邊道:“殿下風流無羈,這女子不是仰慕殿下的風華才要一見的吧?殿下是秘密回京的嗎?這女子怎么知道?不會是殿下惹下的風流債吧?”
“有可能,頭兒,你讓她去見吧,萬一是殿下的女人,小心回頭給你穿小鞋?”左邊的一個黑衣人也竊竊私語在那首領耳邊道。
“去,你帶她去見主子”。首領手一揮,讓人把孟言茉帶進去了。殿下那睚眥必報的性子,自己還是小心點。
不遠處榕樹的樹蔭里,被張鑫揍得臉青鼻腫的柳溪笙,一身白衣也沒有了之前飄然俊逸的姿態,頗為狼狽,他剛才就聽到了那句從樓上傳下的話,心內大驚,現在看著孟言茉離開的身影,眼底閃過異光,最后盯在了張鑫身上。
“頭兒,這些人怎么處理?”黑衣人看著被他們包圍起來的張鑫,柳溪笙等人,不知道這接下來是不是一刀了事。
“先看著,把剛才從那個孟小姐在的雅間里昏迷的三人也拖過來,都集中在這,等著一會殿下的命令”。
曹管事和姚媽媽還有山賊茶寮掌柜被從樓上拖下來,一路沾了很多堂內的血污,被隨意的一扔在門口的黃土路上。
進門孟言茉低頭斂衽行禮,“見過睿親王殿下”。
“你們都下去”,傳來他如醇厚的美酒般磁性的嗓音,略帶著喑啞。
沒有任何聲響,孟言茉眼角余光只覺得所有黑衣人退下,這間房子里也變得亮堂了許多。
“抬起頭來”,他像那調戲女子的紈绔一樣,用扇子挑起孟言茉的下巴。
入眼,那是一雙如黑曜石般閃耀澄澈的墨瞳,嫵媚迷人的鳳眼微微瞇起,此時瀲滟氤氳,帶著勾魂攝魄的吸引力,
孟言茉連忙垂眸,不敢再看進去。耳邊傳來明耀的一聲似嘲諷的冷笑。
這個女子如一般無二,同樣如所有人一樣不敢直視他。
“怎么,你難道是因為上次的事情要賴上我不成?前來自薦枕席?”
孟言茉覺得那日在馬車里見到那個帶著陽光般透徹光茫的少年像碎冰一樣在心底裂開消融,眼前這一位,就是那如天上星辰般深邃不可琢磨的明英帝。
“趙令在揚州碼頭事情敗露,是我派人做的,給我大伯父的六字紙條,模仿殿下筆跡的人也是我”。
孟言茉跪在他的腳邊,字字清晰的說道。她知道,哪怕能瞞的過他一時,最后還是會被他查到,此時她和她的人,性命都在他的一念間,孟言茉坦言,只希望他能看到她是有用的,留著她一命。
“哦?我倒是小看你了。如此,你不是更應該死了?像你這樣一個不安分的女子,孟閣老得有多鬧心啊”。
明耀拉過一個椅子,大馬金刀的坐下,帶著憂愁的語氣閑閑的說道。
他背著窗外的陽光,榕樹葉斑駁的光影撒在他的身上,他都戴金樆龍玉冠,白色金絲綢束發帶隨著微風飄揚在他墨黑柔亮的發絲上,身著暗紋刻絲玄色華袍,腳上是一雙黑色鹿皮繡祥云的云靴,他高高在上的神態,帶著一身繁華高貴的氣質,俊美如如神祗。
孟言茉看不清他的表情,她雖跪在他的腳下,卻猶如隔著銀河的距離。孟言茉心中顫栗,她覺得她仿佛回到了前世,卑微如塵埃。
她咬住嘴唇,平靜自己的顫抖,她把心一橫,大不了一死,反正也不是沒有死過。
“我之所以做這些,是想讓孟家不再站在太子的背后,太子雖仁善,卻太過懦弱,而且沒有能力做好儲君之位,我認為殿下才是繼承大位的不二人選。我愿意做殿下的一顆棋子,使孟家支持殿下,并且以后也許還能為殿下提供一些銀錢需要,求殿下饒我一命,還有我的幾個奴婢,他們都是我的心腹之人,也是我做事的手腳”。
孟言茉說完,脖子上一涼,一道寒光閃著光芒刺痛她的眼睛,那是吹毛截斷的匕首。
“就憑你這幾句話,我現在就得要你的命,你信嗎?”
明耀陰測測的嗓音在她的耳邊響起,孟言茉第二次覺得死亡是如此的近,只要他的手腕稍一用力,孟言茉相信自己細嫩的脖子就要迎刀而斷。
“我信”。孟言茉眼中蓄滿了晶瑩欲落的淚,一雙黑極的眸子像黑水晶一樣瑩瑩發光。她驚惶的眼神帶著清溪般的透亮,讓人想起雨中的雪白梨花。
匕首向前又挪了一分,孟言茉的白嫩的脖子滲出血來,順著匕首滑落到明耀光潔修長的手指上。
“你怕死嗎?”他的聲音雖好聽,此時卻讓人感到來自地府的陰暗。
“怕”,孟言茉帶著哭音的軟糯音質讓人又憐惜抱入懷中的沖動。
“那你愿意收回剛才的話嗎?”他的聲音帶著誘哄。
“不愿,我真的是為殿下著想,殿下身在帝王家,真的相信兄弟之情?”孟言茉本來身體就虛弱,現在又發著燒,受了這一番驚嚇,此時利刃的疼痛更是刺激著她。孟言茉覺得好累,她只想睡覺。
這樣想著,她的頭一歪,迎向匕首利刃的方向就倒下去。
明耀手法極快,把匕首收回來,看著倒在他懷里的孟言茉,眼神變幻復雜,鼻端又傳來那摻雜著水果的甜香。
他把孟言茉抱起來走進內室,放到床上,伸手放在她的額頭上,很燙。
“不是讓她把那香包扔了嗎?怎么還是中毒了。看著聰明,真是蠢的要死。”明耀咒罵了一聲,把他的內衫撕下一塊,從懷里掏出一個藥瓶倒出藥粉,用布條纏在孟言茉的脖子上。
拿過他的薄絲被給孟言茉蓋上,就走到了外間。
門外傳來噪雜聲。“弦燈,怎么回事?”明耀叫了一聲,門外的弦燈立馬推門進來,回道:“孟小姐手下有個人沖到了門外”。
“哦?宣甲都沒有攔住?”宣甲是他的親衛首領,代號為宣甲。
“是,宣首領和他打個平手,又有一個看著像宮里陰禁衛里出來的隨從打扮的人在旁邊做手腳,這才被那人闖了過來,現在弦劍和那個人正打做一團。
“想不到她還真讓我驚喜,手底下倒是有兩個人”。明耀低聲說了句。
弦燈疑惑,沒有敢問。
內室里的孟言茉緩緩睜開眼,聽到外面的說話聲,知道是自己進來時間過長,引泉和孟離佑擔心,動起手來了。
孟言茉起身,這才感覺到脖子上被人用布止住了血,奇怪沒有痛感,看來是用了上好的藥,手指摸去,冰涼絲滑的布料,這是上好的冰蠶絲羅。
孟言茉心里有點奇怪,剛才看那人的樣子,孟言茉以為自己難逃一死,卻想不到他居然還替自己包扎了傷。
自己的傷不能讓引泉他們看到,不然說不定他們真的來個同歸于盡,拼死和他的人打。
看到屏風架上一個黑色的披風,孟言茉拿下,系在身上,擋住脖子的傷,披風很長,有一股淡淡的陽剛氣息,這一看就是男子的披風,孟言茉此時卻顧不得這么多了。
“小姐,你有沒有事?你出個聲,就是拼死奴才也會救你出去的”。門外傳來孟離佑的大吼聲。
“離佑,我沒事,住手”。孟言茉虛弱的扶著桌椅從內室走出來,明耀看到她身上那件長長拖在身后的披風,臉色有些怪怪的。聽到孟言茉對外面男子的稱呼,他飛揚的劍眉不自覺的皺了皺。
孟言茉的嗓音很低,但是孟離佑卻清楚的聽見了。他不顧一切的沖進了門。
明耀掃了一眼門口的宣甲等人。眾人心中哀嚎,完了,一百軍棍這回也扛不住了啊。
“小姐,你沒事吧?奴才來遲了,你放心,奴才這就把你護衛出去”。
孟離佑是練武之人,眼神銳利,他看到孟言茉在這炎熱的天氣里穿個披風就很奇怪,而且披風的脖頸出還有一絲血色。
孟離佑護在她的身前,做出一副拼死護主的樣子。
“你手底下的人都很能干啊”。明耀瞥了一眼孟言茉,冷笑一聲說道。
“謝殿下夸獎”。孟言茉心中已是破罐子破摔,既然他剛才都沒有殺自己,看來自己這條命應該保住了。
明耀被一噎,看著孟言茉那愛咋咋的的樣子,倒是輕笑一聲。
“下面的人都處理干凈了?”明耀看向宣甲。
“是,總共三百四十六人,還有十四人,已經在門外,一人名張鑫,江南總督張洞芝的兒子,一人名柳溪笙,是杭州府云澗書院的學生,一人為這間茶寮的掌柜,剩下的九人,都是這位孟小姐的家仆”。
“理由?”明耀看了眼宣甲,宣甲辦事細致,不會輕易違背他的命令,孟言茉的那些家仆暫且不說,留下張鑫和一名書生和掌柜的原因理由是什么。
“回殿下,屬下在那掌柜和孟小姐的管事身上發現這個”。宣甲看了眼披著殿下披風的孟言茉。暗道:果然是殿下的女人,幸好剛才沒有把她那幾個下人也給宰了。
明耀接過來,看到是曹管事和茶寮掌柜寫的契約,同意一百兩買六名丫鬟,卻須在一年后,以三千兩的價格買孟言茉。
明耀隨手把那份契約遞給孟言茉,輕笑道:“流漣閣的花魁還值五千兩銀子,你卻被你的管事三千兩就賣了”。
孟言茉縱使如今心境再好,也氣的發抖,不是被曹管事的行事,姚媽媽和曹管事不管做出多過分的事情,她也有所預料。她氣的是這人竟然拿她跟花魁相比。
“殿下對那些污穢之地還真是了解”。孟言茉冷聲道,反正是一死,她也不想活了。這話暗指明耀不檢點,別傳染上什么臟病,話說得還真是惡毒,孟言茉是閨閣女子,說得也很隱晦,就看怎么想了。
明耀果然聽懂了,俊美的臉上有了一絲陰霾。他不知道如何出手的,只見孟離佑“砰”的一聲被他給打到門板上,孟離佑擦掉嘴角的血,剛想再沖到孟言茉的身前,被宣丙等人用刀架在脖子上,動彈不得。
明耀湊到孟言茉的耳邊,溫熱青草香的陽剛氣息噴到孟言茉小小的,晶瑩剔透的耳垂上,癢癢的。
“我就是這樣的人,你還要哭求到我的腳下,要自薦枕席嗎?”他的嗓音帶著邪邪的笑意。
孟言茉臉頰漲紅,她哪有?真是太不要臉了,她說的是朝廷的正經大事啊。
明耀看到她雙頰氣的鼓起來,倒是心里感覺舒暢了,眼角的余光冷冷的瞥了一眼被眾親衛用刀壓住的孟離佑。
宣甲有點目瞪口呆,殿下這是在爭風吃醋嗎?還當眾打情罵俏,和這位孟小姐咬耳朵,這還是他們那位萬事握在手中的睿親王殿下嗎?
“張鑫和那書生的理由呢?”明耀轉頭看向宣甲,這是認同了宣甲留下那媽媽和管事還有掌柜的理由了。
這樣可惡的人當然不能輕易殺了,要慢慢折磨,讓他們為自己曾經打過的注意后悔。
“那書生有些不凡,殿下是否見見,張鑫是那書生請求留下的”。
“那就見見吧”。好歹他的親衛頭子也不是那沒見過世面的,說不凡的,總不至于是路邊賣白菜的。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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