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言茉半躺在床上的象牙白彈花軟枕上,如瀑的烏發散落枕上,像是盛開在枕上的華麗凝重的墨菊。
孟言茉握著那兩張紙,放在離心臟最近的地方,蜷縮著,抱著肚子上的湯婆子,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期間,紫蘇悄悄的進來看一眼,看到小姐終于睡著,松了口氣,把屋中的燈挑暗。
孟言茉在床頭微弱的暈紅燈罩下,一張雪白的瓜子小臉上的淡煙眉,緊緊的皺著,在燈暈下兩排小扇子一樣的睫毛不停的輕顫,眼角有晶瑩的一顆淚緩緩滑落。
順著臉頰劃入鬢發,沾濕了發。
顯然她在做夢,而且是不怎么好的夢。
夢中,孟言茉看到一個長的極像自己的女子,在牡丹花叢中輕快的跑著,笑著。
她的身姿是那樣輕盈快活,和那些花中的蝴蝶一樣,翩躚飛舞。
孟言茉以為那是她希望的自己,可是看到那個女子的眼睛時,她就知道這不是她,孟言茉心里知道自己這是在做夢,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
那個女子眼中的清澈透明如溪水,帶著善良的純白,還有滿心的快樂活波。
這樣的眼神不是自己的。
孟言茉跟在那個女子的身后,看著她對著花間的蝴蝶說話,蝴蝶停留在她的身上,她的笑聲清脆如鈴霖。
那個女子是如此簡單的快樂,她的快樂似乎能傳染一樣,連跟在她身后的孟言茉也覺得心情輕松的微微一笑。
環境轉換,孟言茉來到一個宮殿,大殿空闊,玉階涼如水,殿中鮫綃寶帳幔逶迤傾瀉,風起綃動,那名女子在水晶珠簾后撫琴。
她挽著驚鵠髻,穿著鏤金絲鸞鳥朝鳳的宮裝,眼眸中沒有了以前的亮人光彩,神情哀婉。
琴聲憂苦,婉轉哀愁。
伴著琴聲,她緩緩歌道:
淚濕羅巾夢不成,夜深前殿按歌聲。
她的感情是如此的憂傷,孟言茉似乎能從歌聲中看見一個滿懷期待,等著心上人前來,最后在淚眼中失望,坐在殿中獨自神傷。
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做到明。
這句歌聲中哀愁中帶著幽怨,卻仍然心懷愛意的期待著,等待著。
可憐紅顏總薄命,最是無情帝王家。
這句則是滿滿的嘆息。
琴聲在幽怨的余韻中緩緩結束,女子抬起眼看向孟言茉。
“茉兒,最是無情帝王家”。
女子的聲音中有著嘆息和無奈,充盈著滿滿的擔心。
孟言茉自從進了這個宮殿就一直很壓抑,心中一直明白,可是卻故意忽略掉的那根,不想拔掉的那根刺,被這樣明晃晃的挑了出來。
她難受的心在絞痛。
“不,我不認識你,我不要聽”。
她掩耳盜鈴的捂住耳朵,痛苦的蹲在地上。
“茉兒,你真的不認識我嗎?你這么聰明,你從入夢看到我,就已經認出來了,是嗎”。
女子緩緩朝孟言茉走來。
“姨母,我很感激你,感激你留下引泉等人幫我。可是你不該,不該這樣出現在我的夢里”。
“茉兒,姨母不忍心看著你走進宮廷這條路,你不會快樂的。”
孟言茉只閉著眼,捂住耳朵,她不想聽,不想去想。
“茉兒,作為帝王的男人只會在你身上留情,卻永遠不會留下心。
茉兒,你現在抽情絲還來得及”。
“不,姨母,這是你的人生,不是我的”。
孟言茉起身往外跑,這里壓抑的她喘不過來氣,她想跑的遠遠的。
她不愿意承認,可是心底卻有個聲音讓她正視姨母的話。
剝除情絲,她心如絞痛。
“不,七郎,他,他不會這樣的”。
她不知道是在說服姨母還是在說服心底的自己。
孟言茉搖著頭,閉著眼,淚珠無聲的劃出。
有刺刺麻麻的觸感替她揩除眼角的淚。
熟悉的觸感,使得孟言茉緩緩睜開眼睛,睫毛上粘著晶瑩的淚,眼眸泛著哀傷的薄霧,孟言茉看著眼前在昏昏暈紅的燈光下的俊美男人。
自己一定還是在做夢,她讓紫蘇去打聽的消息,這狠人斬殺了幾百條人命,輕飄飄的坐船走了,連自己這個膽敢反抗逃跑的小嘍啰都懶得收拾就走了。
這夢好真實,他穿著的黑色暗紋斗篷上還有厚厚的雪,在火光和燈光下,閃著晶瑩的光。
她和那雙狹長深邃看不到底的鳳眸就這樣對視良久。
孟言茉緩緩伸出手指,軟嫩的指尖描摹著他飛揚的劍眉。
看吧,果然是做夢,現實中她可摸不到他的眉毛。
這樣剛想,自己手腕就被人拉下,扣住。
他用食指和中指搭在她的手腕上,微微皺著眉道:
“你倒是病的是時候”。
明耀很不爽,他拋下那么多公務,讓幾百人拋錨等在碼頭不遠的岸邊,就是因為他想見她,更重要的是,他還沒有給這個膽敢給他跑的小女子教訓。
又聽了一下脈,明耀冷恥一聲:
“很好,還是自己給折騰病的”。
他還真是高看了她,以為她算個聰明的女子,想不到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這讓明耀莫名的很生氣。
孟言茉看著他越變越冷的臉色,抿起嘴,眼中有霧氣泛起。
他兇她,在她好不容易夢到他后,他還在兇她,態度比現實中還要惡劣。
現實中,他還會對她笑笑呢,雖然大多數讓她很炸毛。
孟言茉想起剛才做的夢,她忍著心底的痛,想要把他忘記,可是他卻在她的夢中出現了。
她欣喜不已,這也許是她最后一次放任自己的感情了。
可是他卻對她一直冷著臉,孟言茉肚子又疼了,連頭也疼了,這該死的月事,在夢里也纏著她。
她所有的堅強和堅韌看見他時轟然倒塌。
大顆大顆的淚珠不斷的滑落,她小小的菱形櫻唇委屈成一條線。
她倔強的不肯發出一絲聲音。
看到她這么大的哭勢,明耀無奈了,臉也冷不下去了。
其它女人在他面前各種哀戚的哭聲只能讓他厭煩,嫌惡不已,可是她無聲的哭泣,卻讓他心里帶起不忍的微微刺痛。
明耀嘆息一聲。
他解開身上的斗篷,任它滑落在地,身上穿著件玄色盤金繡蠣紋華貴袍服,袖口鑲萬字福紋墨色滾邊,拉過孟言茉抱進懷里。
“別哭了,上次你跟老天比下雨,人家怕了你,今天下雪,有本事你就哭冰珠子吧”。
無所不能的睿親王殿下這是第一次這么費心思的去逗一個人笑。
“你有本事,哭個冰珠子給我瞧瞧”。
孟言茉抽噎,打起斷續的哭嗝,斷斷續續糯聲道,聲音帶著甜甜的哭啞和鼻音。
明耀黑線,很好,他果然是對這顆屢次惹他小棋子太照顧了。
都學會頂嘴了。
感覺到某人壓迫的視線,孟言茉往他懷里躲了躲。
真是太過分了,連在夢里,他也要這么用氣勢來欺負她。
她不怕。
可是那努力往某人懷里恨不得縮成一團的小身影是腫么回事。
心硬嘴軟,她再一次怕死的轉移話題。
“七郎,我們就這樣一直這樣待著好不好,一直不要出去好不好”。
她聲音很弱,很軟,帶著如夢囈般的虛無。
她轉移話題的本領實在不高,把自己給說心動了,心酸了。
酸中帶著苦。
我們就這樣一直待在夢里好不好,沒有別的女人,沒有那些謀略心計,沒有波云詭譎的朝局。
就這樣一直天荒地老,好不好?
明耀低頭看了看在他懷中的小女人,手指纏繞住她的長發,發絲很細很軟。
他聽到了她似夢似幻的低語,面無表情的抬起手,袖口中如流星般飛出四道金光,那是四片金葉子,射向屋角里的小火爐,咔噠,一聲微響,爐中的火應聲而滅。
這么熱,是要把人給蒸熟了嗎。
孟言茉感知溫度的本領很高,屋里一下變涼,她小腹處猛然一陣抽痛,她冷的真打哆嗦。
她的顫抖,明耀自然是感覺到了。
把她從懷里給拉開,看到她緊皺著細眉,臉色白如蠟紙,緊閉的眼睛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長長的睫毛上掛著兩滴晶瑩的淚珠,一顫一顫。
額頭上冒出一圈細密的汗。
伸出手,放到她的額頭上,很燙。
明耀的臉色又開始不好看了,薄薄的唇只有在不高興的時候,會輕輕抿著。
她可真是不省心。
孟言茉滾燙的額頭接觸到一個微涼卻又溫暖的大掌,掌心寬厚很舒服,她在心里喟嘆一聲,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似乎連頭疼都緩輕了不少,微微蹭著他的手。
明耀看著她像一個乖巧的貓咪一樣蹭著他的手,心里泛起一絲柔軟,冷臉又擺不下去了。
“這里疼?”
明察秋毫的睿親王殿下,自然是注意到她一直在抱著小腹。
修長寬大的手掌摸到她的小腹處,摸出她手里的湯婆子,看也不看,一把扔到床腳,滾落到床底的陰暗處去了。
敢跟他搶位置,真是活的不耐煩了。
大掌隔著中衣貼在她的小腹上,孟言茉覺得就像個手掌形的火爐,熨帖滾燙,奇異的,快速的,小腹處的寒涼和抽絞痛感一下消失無蹤。
她舒服的嚶嚀一聲。
這句微弱柔膩的shen吟卻是讓明耀眸中一暗。
他一下一下輕柔的替她揉著小腹,孟言茉舒暢的想飛。
她斷斷續續從櫻唇中碎落的嚶嚀聲,讓明耀的眸子越來越黑,黑的不透一絲光亮,帶著狂風暴雨的暗潮。
這個夢真好,孟言茉不愿意睜眼醒來,原來他可以這么溫柔的,原來他不是總欺負壓迫她的。
孟言茉在他懷里上下仔細嗅嗅。嗯,沒喝酒,沒喝酒還這么不正常,只有在夢里了,無疑。
看著剛才像小貓咪,現在像小狗的小女子,柔軟的身體偏偏在他懷里不安分的噌啊噌的,不斷的挑戰著他的耐性。
“你是故意這樣折磨本王的嗎?”他嗓音低沉如陳釀,在她耳邊緩緩說道。
看吧,在夢里他也要自稱本王,真是個高傲的家伙。
孟言茉閉著眼,微微撇撇嘴。
折磨他?她有這么大的本事嗎?她怎么不知道。
明明是他一直在折磨自己好伐。
你看看,要是一開始,他就單純的拿她當顆利用完給報酬的小棋子,不要總是對她笑的那么勾魂攝魄的,也不要動不動就用他那雙桃花眼盯著她看。
她會亂了心嗎?她會這樣陷入進退不得,兩難的境地嗎?
反正都是他不好。
孟言茉是絕不會承認自己是被某人的顏值在第一次見面就開始失守心防的嗎?
承認自己是心水美男子的無腦女?別開玩笑了,這么蠢的事情,孟言茉是不會做的。
呃,做了也不會承認的。
小腹恢復平靜,孟言茉心中的二缺小人開始歡快的脫線。
睜開一直閉著的水眸,孟言茉無辜抬頭,讓自己的眼神就像夢中姨母還是簡單的少女時,那樣的清澈如溪,一片單純。
要是那位貴妃娘娘知道她的外甥女是這么好學,絕對會哭的。
“七郎說什么?我做了什么嗎?”
她是真的不知道啊。
“沒關系”。他勾起唇,帶著邪妄的笑意。
“本王會讓你知道,你能做什么”。
話音落,右手一掀,明耀抱著她一同滾進了錦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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