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在揚州府碼頭不遠處的福船在很緩慢的前行,船上燈火通明,人影閃動。
船艙大廳里,上百盞的宮燈把這里照的亮如白晝。
有幾十名著灰色文士袍的人在成堆的文書資料里,來回穿梭,很是忙碌。
這些人都是成先生的助手,也是睿親王手下的幕僚團,成先生初來乍到,已經很不自讓的成了幕僚團團長。
初始,這些幕僚團還不服氣,被成先生甩出一句:“君子六藝,琴棋書畫隨你挑”。
成先生暗爽,果然這句話甩出來,氣勢大漲啊,怪不得當年那個臭小子氣勢驚人呢。
自己也應該這樣沒事裝高深,才有高人風范啊。
成先生的才學淵博,笑呵呵的大敗幕僚團,于是幕僚團淪為他的助手團。
話說,他那個不靠譜的主公又去哪里了,大半夜的挖自己起來做苦工,自己卻不見人影。
“小凌子,我們英明神武的主公殿下哪里去了?我這里一堆等著他批示的文書”。
成先生從文書堆里,不滿的抬頭。
凌落正在指揮著錦衣衛的布防,明耀身邊的黑衣親衛,也暫時由弦驚,弦沙,等幾人指揮。
“不知”。
凌落連頭都沒有轉過來,很應付的冷聲回道。
“難道是人約黃昏后?在如此雪漫漫,易水寒的良辰美景,春醉時刻,前去會會美人,擁佳人入懷,當真是極好的”。
成歸鶴捋著山羊胡,翹動著尖嘴,笑的很是不忍直視。
凌落眼角抽抽,真是,泥垢了,乃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擺出這樣wei瑣的表情合適嗎。
不理這個瘋老頭,凌落換到隔壁艙房廳堂里辦公。
“哎,高手寂寞啊,尤其是深深了解主公脾性的高手,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成歸鶴對著窗外河上的雪,很是惆悵的感慨。
身邊的幕僚紛紛默默的遠離他,在背后議論殿下,這老頭是怎么全手全腳的活到現在的?
珍愛生命,遠離成歸鶴。
幕僚們紛紛對視一眼,達成默契。
從岸邊到福船的距離間,被人接到消息后,迅速的排成了等間距的幾艘小舟,在雪茫夜色中,兩道身影如黑色閃電般迅速劃過。
明耀回到艙房沐浴更衣,換了件玄青色寬袖袍服,將那件換下的衣袍往身后一扔,黑暗中的無影接住。
“主子,這件衣服——?”
無影自是知道主子今天是去了孟府,見了孟家九小姐,可是這件衣服不是應該交給內侍小太監嗎?
怎么交給他處理?難道那位九小姐竟然在主子的衣服上下毒了?
無影的臉色迅速的從僵冷變得陰暗起來。
“燒了”。
明耀只吩咐了兩個字,就走出了艙房。
站在風雪彌漫的船欄桿邊,明耀看了看手中的兩張宣紙。
但愿君心似我心。
這是她的愿望嗎?心中卻為了她這樣的話,而泛起了柔意。
定不負相思意。
字體在提筆時,有些微的抖動,模仿的不像。
明耀皺眉,生病不好好休息,盡胡思亂想。
這是她希望自己給的許諾嗎。
明耀勾唇,唇角微微翹起,帶著,些冷,些嘲,些柔的笑,消散在風雪中。
紙張在他手里碎成了細小的紙片,像雪的碎屑。
手掌攤開,紙片隨雪舞回風。
消散在茫茫的雪色中,紛繁沓雜,融為茫茫,一如沒有出現般。
“殿下,我們的人從東南水師中傳來消息,齊王秘密調動了三艘戰船,前往蘇河和京運河的方向而去”。
黑衣衛單膝跪下回稟。
明耀冷笑,在必經的河道處攔截,他的大哥這是想讓他“意外”陷入河流漩渦中身死啊。
“發信號,調葦山泊里衛五,帶兩艘配備戰炮的福船,偽裝成倭船,前去會會齊王。”
“是”。
黑衣衛迅速離去。
他這艘三層福船也是戰船,只是這是從揚州府眾目睽睽下出發的,有火藥努床,有火箭,有設置,卻都沒有配備彈藥,只有些冷兵器。
要是他沒有在八年前就開始秘密組建海師,這次真的要如了大哥的愿了。
他們明家人,真是時時都在上演,相愛相殺的大戲啊。
葦山泊就在東南水師的眼皮底下,經常扮成水寇拿水師練兵,而且還從朝廷軍械局里劫走了一批船匠,把他們的家人也都劫上了葦山。
這些船匠無法,只好日日替衛五部研究戰船。
沒有朝廷里關系脈絡,軍費的延遲,拖沓,這些船匠漸漸喜歡了葦山上的資費充足的研究,因此葦山泊里的水寇,絕不是平常水匪的水準。
這讓齊王非常惱怒。
葦山泊里葦蕩遍布方圓幾百里,輕易進去,都會餓死迷路在水路分叉如星盤的葦山下,還怎么能剿匪。
東南水師在失蹤了三個營后,也不敢再輕易派船進去了。
明耀冷冷一笑,倭國海船都攻進了內河了,這一次朝廷的御史們都纏住他的好大哥一陣子了吧。
省了他沒事就像個蒼蠅一樣纏著自己。
別急,大哥,等我布好了局,自然不會忘了你。
天光開始發亮時,紫蘇就醒了,身邊的山重聽到動靜也醒了。
“我怎么睡得這么沉,感覺一眨眼就天亮了”。
紫蘇疑惑的說道,身邊的山重也點點頭,顯然有同感。
云水幾人也都陸續起來,紫蘇和山重進到里間。
感覺到空中的熱氣都消散了,紫蘇一驚:
“昨日,火爐中的碳加的夠嗎?”
“足足的啊,我睡前還看了眼呢”。
山重連忙到火爐旁查看,在看到排風口有一片化了一點,黏在炭上的金葉子,疑惑的拿起。
“這是什么?”
紫蘇過來看了看,心中大驚,這昨晚是有人進來了啊。
她趕緊繞過屏風,看到孟言茉安然的睡在撥步床上,這才松出一口氣。
“去看看其他的爐子里”。
紫蘇對山重吩咐聲,自己走向了一尊火爐。
最后除了當間的大火爐沒有滅,也沒有這種金葉子,靠近小姐床的火爐里都有,紫蘇拿著這幾片有些燙的變形的金葉子。
對山重道:“這事,萬不可傳出去”。
“紫蘇姐姐放心,小姐的閨房只有我們幾個大丫鬟能進來,其他的小丫鬟沒有吩咐是不敢進的,再說我們起的最早,如今就是云水幾人還在洗臉,只有我們倆人知道。
不會傳出去的。”
“嗯,等過會兒小姐醒了,拿給小姐看看,看小姐是不是知道”。
紫蘇點點頭,心中隱約有些猜想,再聯想到昨日自己和山重幾人睡的那么死。
小姐這將來可怎么辦啊。
雖然不虞小姐的名聲,可是小姐的心意掛在那個貴人身上可怎么好啊。
紫蘇最近一陣子經常會看到,小姐不像以前那樣,自在自如的臨帖或者種些花草草藥什么的,而是經常看著遠處的天,不時的會輕嘆。
“紫蘇姐姐,你說是不是那位——?”
山重悄聲的在紫蘇耳邊問道。
“小姐的事,我不是告訴過你嗎,別亂說”。
紫蘇拉著山重去到外間開始忙活去了。
孟言茉覺得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她終于在最后忍著痛,撕開了心底的牽掛,只為了那化在心底的傷疤早日愈合,重新無牽無掛。
頭腦很清明,神清氣爽,她像經過了昨夜的淬煉一般,整個人煥然一新。
她睜開眼睛,眼中黑亮,明眸動人,摸了摸胸口的位置,那塊龍佩隔著衣服溫熱了她的手。
“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
她想起在夢中他最后說的話。
我會照顧好自己,所以我要忘記對你的感情。
她對著自己低聲打氣的說道。
“紫蘇”。對著外面,喊了一聲。
片刻,幾名大丫鬟都進來了。
看到孟言茉臉色很好,都很驚喜。
“小姐,你身上都爽利了嗎?”
孟言茉微笑的點點頭,心情愉悅。
頭也不疼了,肚子也不疼了,感覺身上都輕松了。
幾個大丫鬟伺候孟言茉梳洗更衣。
在屋中無人的時候,紫蘇拿出那幾片金葉子對著孟言茉小聲說道:
“小姐,早晨我和山重進來的時候,爐火都滅了,在爐中通氣口的地方找到了這幾片葉子”。
孟言茉接過,拿在手上翻轉著看。
是內造的手藝,葉片輕薄,脈絡清晰,是內務府專門替宮中貴人打造的小玩件,留著賞人用的。
就像上次太子送給謝樂安的金貔貅。
孟言茉恍然,昨晚的一切都不是夢嗎。
是了,如果是夢的話,她今日如何會受到夢中的藥效,退了燒呢。
在心中好不容易建起的城防,在地基深處裂開了一道縫隙。
在自己已經決心要忘記對他的感情時,他為何還要這樣提醒自己,他的存在。
他總是這么高高在上,凡事都在掌握的樣子,她不信他會不知道自己的丫鬟會發發現這幾片金葉子,報給自己。
他是故意的,故意的讓自己知道自己期望的夢中美境是真真實實的存在的,他就是喜歡看自己這樣驚愕的樣子。
實在是太惡劣了。
她原本好不容易靜下的心,又被他攪得波瀾起伏。
惱怒中夾在著不平的嗔意。
為什么總是自己糾結的死去活來,他卻這樣輕飄飄的來去。
她不服氣,比冷靜是吧,她也可以做到。
把幾片金葉子放進貼身的荷包里。
“我知道了,這事不要再提起”。
“是,小姐”。
孟言茉正在用早餐點心粥的時候,孟言雪和孟言惜卻帶著丫鬟來了,這兩人來,不奇怪,孟言雪自認和孟言茉交情很好,所以有事沒事來說話。
孟言惜雖是兩面三派的,可是孟言茉沒有攆她,也沒有冷言冷語,所以她就自來熟的經常來了,經常是她說她的,孟言茉看書或者寫字。
兩人在一間屋子,各說各的,各做各的,場面頗為詭異。
奇怪的是孟言惜竟然沒有覺察出。
也許孟言惜只是需要有個人聽她的各種嘮叨吧。
奇怪的是,還有孟言珊也來了。
孟言珊一直都端著長姐和孟家嫡枝大小姐的款,孟言茉認為她做的也足夠了,要是換成是她,可能不會這么大方的任由孟言雪母女在大房里作威作福。
“九妹妹,你還不知道吧,出大事了”。
孟言惜很自來熟的坐在了孟言茉的餐桌邊上,神秘兮兮的對著她說道。
“咦,這是什么甜湯,看著很好吃啊”。
孟言雪對著孟言茉身邊的云水說道:“去多加幾副碗筷來,真是沒眼力見兒的”,
云水看了看孟言茉。
孟言茉點頭,云水對著孟言雪福了福:“是,三小姐”。
孟言雪看中的正是王嬤嬤剛開發的新甜品,芒果紫米甜湯。
這芒果是從海上的客船上運來的,在揚州的專門賣外來水果的鋪子里買的,很不便宜。
孟言雪從云水手中接過湯勺,舀了一口放在嘴里,贊道:
“好香的果肉,怎么從來沒有吃過?”
“九妹妹,你這里怎么竟是好東西”。
孟言雪想起從她這九妹妹這里搜刮走的花茶,酸酸的說道。
“這是芒果。大姐,六姐姐,你們也嘗嘗”。
孟言茉沒有接孟言雪的話,她知道這三姐就是這么感嘆一句,也沒有想究根到底。
孟言珊和孟言惜也都坐下了。
孟言惜嘗了一口也贊嘆不已,對要說的事,也忘記了。
孟言珊倒是很有些擔心的看著孟言茉。
她和孟言茉下棋久了,自然感情也比以前那樣漠然,加厚了不少。
“你們一起來是要說什么事?”
孟言茉的話,讓孟言雪從美食中掙扎了出來。
“是大秘密,九妹妹你不要太驚訝,太難過哦”。
“昨晚,有小丫鬟發現威遠侯府世子和十一妹在幽會,喊了起來,這才被人發現,他們居然私相授受,這下,祖母要發怒了”。
孟言茉繼續吃一塊蔥香春卷,連驚訝的表情都欠奉。
這也算大秘密嗎,除了她這個院子不知道,恐怕整個府里都知道了吧。
玉佩碎了,侯府夫人李氏是要賴賬了吧。
呃,也不算賴賬。本來也不關孟言雅什么事。
桂姨娘這是狗急跳墻嗎,這樣把孟言雅送進侯府,有什么名聲可言。
連帶著把孟家女的名聲也連累上了。
哦,也不對,以祖母的性格,這件事情不會傳出去的。
恐怕現在已經開始禁止下人出入了吧。
“祖母早就發怒了,讓龔媽媽和姚媽媽帶著幾個管事媽媽把各院都看管著,丫鬟們禁止出去買物什和探親什么的。
曹管事也帶著小廝看住了二門,看到有小丫鬟偷偷出去的,打死不論”。
孟言雪說著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小道消息。
孟言茉默,這些小丫鬟為了散播八卦消息,其實也是蠻拼的。
“九妹妹,你別難過,那樣的人,也配不上你”。
孟言珊對著她勸道。
孟言茉睜著大眼睛,咔嚓一口,咬碎了脆皮酥的外殼,看了看孟言珊。
她的樣子看起來很難過嗎。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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