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壁是紫檀木上裝飾著描金浮雕菊紋鏤空碧蘭花的細絹,隱有紫檀的沉香。
翹頭案上放置三足碧玉色粉彩蘭花的香爐,正緩緩的冒著熏染的龍涎香。
車里點著無煙雪絲炭的底爐,把車廂烘烤的熱騰騰的。
車廂角落里放置孟言茉最喜愛的白山櫻,玉簪花,藍雪鳶尾,三色木槿等花卉。
紅褐色花梨木的四層抽屜櫥柜上放著精致的點心和茶壺等物。
紅泥小爐上的茶吊里里正汩汩的冒著熱水,這種爐子是特制的,倒不用擔心在行駛的馬車中不穩。
車廂外表不顯眼,內里很大,像個房間一樣,車廂四壁是四面書架,滿滿的放著古籍珍本。
花香隱隱,龍涎香縈繞,茶香清韻,如果忽略掉那盯著自己又冷又沉的視線,這車廂里真是個歲月安閑,躲避風霜的好去處。
車廂里鋪著厚厚的雪熊絨的地毯,孟言茉跌在上面倒像是跌進了棉花里,沒有絲毫疼痛。
她跌坐在的地方雖比柳絮還輕軟的地方,卻如坐針氈般。
看著案前盤坐的人,不言不語就這么又冷又靜的看著自己,用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鳳眸就這樣看著她。
孟言茉覺得自己要是不說點什么,嚇也要被這人嚇死了。
先干笑兩聲,輕咳兩聲。
“好巧啊,”
先若無其事的打聲招呼。
“皇帝陛下是微服出巡嗎?”
看自己多恭敬,這尊稱,嘖嘖。
明耀仍然看著她沒有說話,接過外面遞來的兩卷畫副。
孟言茉這次真的是認識到自己闖下大禍了,被這人都知道了,扭轉下身子就想跑。
明耀眼眸都沒有抬一下。
冷冷道:“你跑一下試試”。
善察明耀眼色的孟言茉一下就聽出這句雖然還算平靜,但是卻深藏暴風驟雨話語里的危險與威脅感。
一下就沒了所有力氣,坐在角落里,抱著膝蓋,等著明耀給個痛快吧。
逃也逃不掉。
除了等著,還有別的辦法嗎。
明耀展開第一幅胡庸之所畫的《秋庭湖山竹音圖》。
看到這胡庸之居然透過她的扮相,把她的長相給還原了七八分。
明耀剛剛在馬車里待了半個時辰,看了一卷書壓下去的火,又有上揚之勢。
“以后不準再以陰九身份出現,不準扮作男子,不準出入酒樓茶肆這類地方。”
明耀卷起畫副,冷冷開口。
不準這,不準那,我怎么沒說你不準成婚,不準娶皇后咧。
孟言茉嘟著櫻唇小聲怨念。
“你說什么?”
明耀挑眉,微微笑了:“大點聲”。
磁性的嗓音輕柔還帶著誘哄。
好闊怕。
孟言茉把臉埋在膝蓋里,七郎又這么笑了,一點都不好看,哼哼,就會嚇唬人。
本來不想回答,最終某女的脾氣還是輸給了膽子和眼色。
在腿彎里嗡嗡道:“知道了”。
明耀把眼神回到第二幅圖上。
孟言茉小心的抬頭偷偷看過去,只見那俊美至極的臉完全黑透了。
看到他抬頭,孟言茉趕緊繼續裝鴕鳥,把頭給埋起來。
“抬頭”。
他的聲音很平靜,也聽不出什么情緒。
卻讓孟言茉知道絲毫違抗不得。
孟言茉抬起頭,用那雙平時時總是黝黑沉靜的眸子水汪汪的看著他,盡量顯得自己很可憐。
“過來”。
明耀看著看著她,就緩緩綻放一個笑容,輕柔的說道。
這笑容就像她畫的那片開到荼蘼的桃花林,美若朝霞,燦若云光。
他的嗓音是如此的輕柔,低醇如桃花釀。
孟言茉就有點熏熏的感覺,又覺得腦子不清醒起來。
那鳳眸底下閃過的波光,一下就讓她回過神來,搖搖頭。
她清醒了過來。
這個時候過去,就是自投羅網啊。
又往門邊靠了靠。
“不過去”。
孟言茉覺得自己要是不掙扎下,也太笨了,哪有人會上趕著送死這么笨的。
“當真?”
明耀瞇了瞇眼,臉上的笑幾乎要灼人眼睛般極美極絢。
要是了解他的黑衣衛看見了,絕對會嚇的魂都沒了。
因為這樣的笑,只有在主子耐心全部告罄時才會有,通常這個時候,主子心里是戾氣沖天的。
孟言茉看著他這樣的笑,雖然沒見過他笑的這么美,但是就是莫名的冒著一股寒氣。
怎么辦,怎么辦。
孟言茉真的怕了。
“你真要等我過去?”
明耀這句話就像:你是打算一刀解決,還是來個三百六十刀凌遲?
孟言茉哭喪著小臉,一點一點的站起來,慢騰騰的挪了過去。
到了書案前,明耀拽住她的手一拉,人就整個的被他抵在了車壁上。
“啊!”孟言茉太害怕了,因為除了那次在孟府要還給他的龍佩時,再也沒見過他這么可怕的時候。
因為害怕,反應就大了,裙擺掃過桌上的書筆等物,就聽到啪啦一陣響。
守在車廂外的黑衣衛們默默對視一眼,打個手勢,紛紛擴大了守衛圈,離馬車又遠了一倍。
“孟姑娘這回真的把主子惹怒了吧?”
玄晏站在玄奕旁邊,小聲的道。
難得有個這么命硬的姑娘在主子這花樣作死,孟姑娘要是沒了,他們面臨著主子捉摸不定的脾氣,豈不是壓力更大?
玄晏十分心誠的祈禱孟姑娘沒事。
“剛才車簾被風微微吹開個縫隙,我好像看到主子笑了”。
難得的玄奕會加入這樣八卦的議論,小聲回道。
臉上還有一股兔死狐悲的悲傷。
孟姑娘雖然算不上什么標準的大家閨秀,總是在主子面前一副表現,在其他人面前又一副表現。
典型的欺軟怕硬,專撿軟柿子捏的卑鄙行為。
玄奕想起那次在濟泗江船上時,被孟言茉小瞧氣的自己,就不想對她表示哀悼。
可是轉而又想想,孟姑娘要是被主子暴怒下傷到了,主子心里肯定是不高興的,主子一不高興,他們黑衣衛就得繃緊了皮。
好吧,還是祈禱那姑娘命再硬點。
玄宴一聽他說主子笑了,立即驚悚了。
默哀三分鐘:“孟姑娘一路好走”。
此時車廂里雖然有著底爐,孟言茉卻覺得周圍的空氣溫度極劇下降。
“朕警告過你的話,你是否都就著飯吃了,嗯?”
他的嗓音依然很輕很柔。
明耀白皙修長的手指在她細嫩的脖子上來回摩挲,像是在比劃著掐一下就完事,還是掐兩下?
“什,什么話?”
孟言茉第二次覺得自己的脖子這么脆弱。
這人為什么總喜歡這么針對自己的脖子!
有幾次了?
茶寮客棧次,孟府老太太院里次,自己房中次。
她也是有脾氣的!
不過先壓住自己的脾氣,孟言茉裝傻的問道。
“朕是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去做那些謀劃?”
明耀心里的火還有一部分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從小到大的控制力和理智在這小女子面前,開始面臨層層挑戰,一一崩潰。
孟言茉的打算他很清楚。
他自己都還沒有決定要不要為這個女人和自己的列祖列宗定下的規矩作對。
要不要背負這樣一個名聲,給以后那些讀書人攻訐的借口。
即使他握住天下,可以不在乎那些迂生的嗡嗡蒼蠅叫。
但終究不愿意背棄明氏祖宗們定下的規矩。
還有父皇的遺訓。
這個女人卻屢次把自己的話左耳進,右耳出。
果然是太寵的原因了吧。
“什么謀劃?”
某女顯然不了解某人是動了真怒,繼續裝傻。
也是,自第一次見面,她其實是沒有見過明耀真怒時是如何的絕情。
包括在孟府孟老太太的花房里,明耀掐著她脖子那次,明耀那時的怒氣終究是實質的。
不像此時即使盛怒,還是輕笑著的。
“孟氏,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聰明?”
明耀貼近她的耳朵,輕柔的吐出清冽的語氣。
孟言茉第一次沒有因為他的靠近而害羞,覺得冷氣從耳洞灌入,冷了全身。
他第二次這樣冷漠的喊自己孟氏,是溫柔的嗓音,卻比那一次在馬車里他冷著臉,還讓孟言茉有了絕望的感覺。
她看著明耀唇邊的笑。
那笑是如此的刺眼,帶著諷刺,就像是那次他看著吳雙兒時。
孟言茉心里也冒出了從來沒有的火氣。
她想起了自己的故香居,想起了他讓她“香如故”,想起了她哭成了核桃眼,這個男人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
更別提去看她。
難道就因為她心里眼里全是他,他就可以這樣對自己,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他對自己做的那些又算什么!
孟言茉想起那個清晨,他對她做的那害怕又羞的無地自容的事情。
此時更是徒增惱意。
如果真是打定主意把自己當做女史,又何故來招惹?
孟姑娘完全忘記了,自己根本沒打算這樣安分的做女史。
女人生氣時,本來也沒什么邏輯道理可講。
總之錯都是那個男人的就對了。
“我本來就很聰明,不然如何會入您的眼?”
怎么能氣到諷刺你的人呢?
當然是理所當然的把反話,正著聽。
孟言茉第一次在他面前收起了所有的小心,討好,謹慎。
甜糯的嗓音過濾掉所有的甜度,俏臉緊繃。
明耀挑了挑眉。
呦呵!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明耀暗暗檢討著自己這一步步是如何把當初那個在自己面前誠惶誠恐的小女子,慣成如今這模樣的。
放開了對孟言茉的禁錮。
緩緩后退,靠在車壁上,修長的腿一支曲起,一支直伸,微微仰著頭閉著眼,形狀完美的尖下頦上揚,就有了天生的倨傲。
全身有種淡漠的氣息。
孟言茉看著在自己身側的金線繡龍穿云紋的明黃色龍靴。
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前世臨死前踢了下自己腦袋的那支龍靴,和當時明英帝冷漠的表情。
那時她和他是完完全全的天上騰飛的龍和地上螻蟻的區別,是完完全全的毫無關系的陌生人。
孟言茉心里的小脾氣消散,終于覺得有點心慌了。
“你到西寧侯府何事?”
明耀閉著眼,沉默了半響,孟言茉看著他俊美冷漠的表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此時聽著他淡淡的語氣,決定裝傻到底。
“只是去拜訪老侯爺,你知道啊,他和孟家的關系。”
明耀不置言,平靜的繼續問道。
“在侯府可還有接觸其他人?”
“沒有”。孟言茉覺得在某人面前撒謊越來越容易了。
“在大同府有你的人在挖礦?”
孟言茉心中一跳,他怎么會知道!
“怎么可能”!
孟言茉趕緊否定,那是我的金礦!
明耀緩緩睜開鳳眸,里面的幽深猶如靜謐的古譚。
很好,沒有一句實話。
孟氏,你真是好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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