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壽宮位于皇宮內廷外西路隆宗門西側。
這里來往行走匆匆的宮人已經漸漸稀少,明自太祖建立以來,謹防后宮干政,所以慈壽宮是建在頤養天年的位置。
安詳,安靜。
遠處萬壽山清晨的皚皚霧氣尚能飄散到這宮門甬道間。
只是宮門遠近隔的開距離,卻隔不開人心貪權。
熹宗一朝竇太后把持朝政數十年的事情,致使西南割據十三縣,二十二云洲來安撫金人的進犯,成為明史上抹不掉的污點。
過永康左門,是漢白玉大理石鋪就的東西方向廣場,端嚴,大氣。
孟言茉看著對過遠處的永康右門,前世的一幕幕在眼前劃過。
寒冬臘月,冰凍腳滑,她半夜就要從鋪房爬起,用病重的小身板提著兩大桶宮女所的熱水給上頭的大宮女們洗臉。
她們不準自己走這兩端近些的門,讓她必須從南側的長信門過。
只因為那里的守門太監長了雙黏糊糊的色胚眼,就連自己當時的那種發黃色枯的病鬼,都要調弄兩句。
還因為她們想看自己提不動兩桶重熱水,走太遠的路,就會忍也忍不住的嘩啦一下,跌到在地,熱水澆下來,既燙到了自己,又辦砸了差事。
這個時候,那些大宮女就會遵從上面的意思,來折磨自己的眼睛。
那冰冷的天,滾燙的水,身上燒灼的水泡,眼睛里辣的鹽水,酸痛苦辣的回憶一下就襲擊了孟言茉的感官神經。
她止不住的身體有些顫抖,臉色又開始發白。
醒醒,那些都是前世的苦辣了,都過去了。
過去了。
孟言茉左手捂住右手,握緊了手爐,汲取溫暖。
跟著前面帶路的鄭貫忠一行,穿過廣場北側的慈壽門,過玉理石甬道,走南向綿延連接慈壽門的東西廊廡。
路過東西穿山過的大佛堂,穿過前院東西側廊廡正中上東側的徽音左門,再過西側的徽音右門。
面前就是慈壽宮正殿。
孟言茉打量著眼前的建筑,面闊七間,黃琉璃瓦重檐歇山頂的屋脊。
它聳立在遠空雄山前,看起來遼遠,慈和。
當中五間各開四扇雙交四椀菱花槅扇門,兩稍間為磚砌坎墻,各開四扇雙交四椀菱花槅扇窗。
東西兩山設卡墻,各開垂花門一座,穿過垂花門就可到達后院。
孟言茉前世在這里經受過最慘的折磨,可是她對這座看起來慈威的正殿是很陌生,因為她從來都不會被允許踏入這里。
只有第一次跟著楊羽柔,被太后看到自己和姨母相似的眼睛。
沿著正面三階玉梯而上,看著立在左右月臺上的兩尊鎏金銅雙鶴八卦龜壽同年的三足巨大香爐,孟言茉心里竟然有些害怕。
太后那雙厲梢吊的鳳眼,是她前世的噩夢。
以至于讓她噩夢脫醒后,夢魘殘留。
她忽然就覺得眼睛有些痛。
那種澀辣的痛感由神經末端折磨著她的記憶。
呼,放松。
你不是前世那個任由人欺負折磨無能無力的小宮女了。
“公主,禮部的翁大人,陳大人,王大人,皇上都親自見過他們,不相干的,萬事他們都會提點公主的。
您不要緊張”。
鄭貫忠以為是孟言茉為即將來的冊封大禮緊張,出口寬慰道。
心中想,孟姑娘被先皇封為侍書女史,和皇上無緣,如今卻能得皇上這樣的看護,封為至貴的公主,以后再指個狀元駙馬,這輩子就算圓全了。
皇上對孟姑娘也算仁義之至了。
像他這樣級別的宮人都知道,皇上和太后的關系稱為疏離都是客氣。
皇上連平時定時的安省都不會來,對太后連起碼的尊敬都沒有。
卻為了孟姑娘的事來過一次。
雖然皇上也只說了一句話,語氣也冷漠的讓鄭貫忠都替太后傷心。
不過這皇家的事誰能說清楚,他可不敢表達任何個人觀點。
孟言茉朝她福了福,算謝過。
“公主折煞奴才”。
鄭貫忠嚇的噗通跪下,身后的幾個大太監都跟著跪。
雖然天下人都知道孟姑娘是孟家小姐,可是皇上說她是先皇九女,她就是先皇九女。
連太后都得跟著下懿旨,承認是有這么一個名正言順的掛名嫡女。
他一個奴才不敬人都得敬身份。
孟言茉也不說什么了,繞過他們進了殿里。
微微半垂了眼簾,孟言茉掃了一眼在場的人。
有幾個盛裝出席的命婦,看那身上的誥命,都是朝中重臣的夫人。
還有一群眼中有些傲慢的婦人,這一看就是宗室之人。
幾名身著青色鷺鷥補子官服的大臣,看官服上的花紋,應該是禮部的五品禮事郎中。
有身著玫紅色繡白玉丁香花紋宮裝的大宮女腳步殷殷的捧著一個軟緞蒲團放到她面前。
恭敬道:“公主,請行禮”。
孟言茉透過睫毛余光,看到太后那張保養擦著香白脂粉的臉,尖誚著用那吊梢眼不恥暗譏又仔細的看著她。
再看來送蒲團的大宮女對自己的恭敬,和對太后的無所畏懼。
還有太后身邊只有一個宮女立在身后,其他的幾名大宮女都是站在稍遠處。
孟言茉就知道太后這是被明耀給看管了起來。
拔了牙的老虎,不怕,不怕。
孟言茉心里的前世陰影去了不少。
太后看到孟言茉那雙曾經讓她嫉恨的眸子想象的形狀,一時所有的過往嫉妒都在眼前飄過。
明昺的確在她心里只是帶給她至尊身份的男人不錯,她也一點都不愛他。
可是憑什么明昺可以和喜歡的女人一個,兩個的都要了,憑什么讓她放棄最愛的男人跟著他之后。
明昺的眼里卻對自己沒有絲毫的憐惜。
她恨那個女人,那個女人的所有美好讓人嫉妒發瘋,明昺我拋棄了愛人跟著你,你卻絲毫不愛我。
你對不起我,我要讓你的女人同樣不好過。
這樣的內心獨白就是當年太后跟皇貴妃過不去的根本。
看到太后厲眼瞪著孟言茉走近,剛剛遞來蒲團的宮女,微微上前一步,恭敬又警告似的喊了聲:“太后,請坐”。
姜太后和那宮女對峙了一瞬,身后傳來貼身宮女微微的咳嗽聲。
太后狠狠的瞪了眼那宮女,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上。
孟言茉剛叩了一禮,禮部的一位官員就開口道:“公主巧麗慧姿,正好禮成,我們開始繼續第二步大禮”。
來的時候,皇上可是給過他們暗示的,公主身體不好,不準累著。
所以這對圣母太后的跪拜大禮能省則省,后面的禮節同是。
孟言茉順勢也不繼續拜。
太后一張臉上的精致五官都變形了。
身后的宮女,安撫似的拍了拍她。
隱秘的小動作,孟言茉卻注意到了,在看向那宮女的長相時,微微驚訝,張開了小小的櫻唇。
那宮女分明就是女扮男裝的太子生父馬越。
以明耀的性格居然沒有把這個人給五馬分尸,孟言茉小小的驚訝了把。
她哪里了解明耀的毒惡。
讓彼此相心相念的兩個人,日日在一塊,卻絲毫親近不得,且還有許多手段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在太后面前折磨她心愛男人的禍根。
讓太后每次都恨不得殺了自己的男人然后再自殺,卻連想死都不能。
整個慈壽宮都被明耀派人控制著,每過段時間有規律有原則的折磨下兩人。
其余的時候,不管是命婦拜見,還是宗室來往,明耀都絲毫不管,維持著所有太后的體面。
“皇嫂,不是我說,您也管管皇帝,他年輕放肆的,做事總不能太過荒唐。
還有您怎么能由著他胡來呢,咱們皇室血脈是如何的尊貴,怎么能由著混淆?
您要是真想收個養女,替你膝下解悶,我們府里的十姐兒,六姐兒都是千伶百俐的小人兒,甜嫩嫩的讓你都想捧手里。
哪里不比這民女強許多?”
說話的是東安郡王府的老郡王妃。
如今的宗室都是遠支旁枝,武帝朝太祖嫡枝的血脈,被斬殺殆盡。
如今除了明耀幾人,就只剩下祿親王府了。
這后來興起的宗室,都是明武帝晚年偶爾修丹之余,念及過往,心里寂寞恐懼又感傷,于是提拔起了幾枝相對近些的宗室血脈。
東安郡王府這一支是從大澤府永熙二十三年才遷來的。
以前進宮,太后對她都是愛答不理的,想不到太后位份長了后,這反而像是沒了尖牙的無害物。
于是宗室的那些老王妃郡王妃的自恃輩分,漸漸的在這慈壽宮里就什么都敢說了。
太后也由著她們,只想著有一日自己那個乖戾邪道竊取了他大兒子皇位的小兒子,一怒下把這些宗室都斬了。
讓天下人都知道知道這新帝是怎樣的忤逆不孝,把他推翻了才能大快人心。
于是這些宗室貴婦越是指責皇帝,姜太后越是和藹。
“就是,我們侯府的姐兒連個縣主的封誥都還沒有,就讓這鄉野滴地方的民女做了公主,太祖爺知道了,也會氣的坐起來”。
這是江平侯家的命婦,他們祖上其實當年是跟太祖一個村的,按照村里的情分續上輩分。
被武帝才封為江平侯沒有幾年,一身爆發戶淺薄氣息。
“我看只一條就讓人難平,憑什么她這個公主不單有封號還有封地。
皇嫂,我記得當年連太子都沒有封地呢”。
姜太后聽到太子,一張臉剛才還有點高興,瞬間陰下來。
她的輝兒,不知道怎么樣了。
都是她千毒萬毒的小兒子,這真是個討命鬼,她當時怎么就不一把掐死他!
姜太后后悔的恨,每天每日都要毒遍心肝。
禮部的官員聽著這些宗室貴婦越說越不像,趕緊唱禮。
“奏周樂,既祭,令徹,贊斂,炮祭”。
禮部官員唱完,殿中奏樂響起,皇城上空從天武門上放炮花,響遍燕京。
百姓不知道怎么回事,沒有看到官員隊伍的迎親禮啊。
在護國公府街道上的茶樓里有懂禮的書生驚訝的站起來道。
“這是封賞親王才有的聲勢啊。
朝廷里又有親王晉位了嗎?”
護國公府里,蔣暖清的房里已經被布置的紅幔飄飛。
太夫人陰氏聽到外面的響動,奇怪的看向正一臉怒沖沖的進門的護國公問道:
“才這個時辰,禮部的迎親隊是不是到早了。
清兒才起來呢”。
“什么,不是!
新帝真是太亂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太夫人看護國公臉色不好,以為婚事有變動。
“今天大喜日子,娘,你知道宮里都死了兩個五品的官員,血都流在午門前的磚縫里,這不是大不吉嗎,簡直是觸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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