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熱,三個孩子睡一屋,玉蘭等孩子們都睡下,才回到東側臥室。
陸忠穿著短褂搖著扇,若有所思。
見玉蘭坐過來,緩緩說道:“小乙如今腿有毛病,你以后也別讓她干活了,家務也少安排,等麥子收完,我繼續去城里找零活,盡量多給她買些大骨頭燉湯,興許小腿能養過來。”
玉蘭有不同的想法,她一邊搖扇一邊說道:“你心疼孩子我難道就不心疼嗎?但小乙畢竟是姑娘,以后總會嫁人,咱們不讓她學著干活做家務,將來嫁到別人家,怎么活?誰家愿意娶個腿瘸又懶惰的媳婦?”
陸忠沒有想到這些,聽玉蘭一說也覺得有道理,笑道:“還是你思慮周全。”
“小乙只是腿有毛病,她手沒毛病,腦袋也沒毛病。咱不能因為腿上的毛病,就把她其他毛病慣出來吧。我看啊,以前怎么待她的,如今還怎樣待她。再說了,咱家里里外外的重活累活你都做完了,余下都是輕巧的,真正輪到孩子們做的又能有多辛苦。”
“你看著安排吧,家里的事交給你我放心。”
“地里的麥子見天的黃了,我瞅著再過個三五日也該割了。”玉蘭又說到了莊稼。
“不用等三五日,我今天去看了一圈,靠近溪邊的那塊地都可以下刀了,明天我就去割回來。”
“明天我也去,割麥我不輸你。”玉蘭得意道。
“好好,我比不過你,時候不早了,咱早點歇息吧。”陸忠把枕頭捋了捋,橫著一趟。
玉蘭把油燈吹熄,兩人一夜無話。
陸小乙睡著正香,高亢的雞鳴聲就跟起床號似得準時響起。
陸小乙捂住耳朵,繼續睡,無奈小丁和小庚一翻就起,一邊穿衣服一邊嚷嚷。
“大姐,你怎么還不起?”小庚湊近陸小乙耳朵,大聲喊道:“大姐,該-起-床-了!”
陸小乙痛苦萬分,好懷念前世睡懶覺的日子,如今想睡個懶覺也不行,整個下溪村的人都是雞鳴而起,日落而息,她不得不調整過來。
陸小乙一把摟住做怪的小庚,拖進薄被里,掐了幾把肉屁屁,小庚也趁機撓她癢癢,陸小乙最怕癢,刷的從被子里翻身起來,惹得小庚和小丁笑個不停。
玉蘭進屋就看見三個孩子在炕上打鬧,笑著說道:“趕緊穿好去洗臉,洗完臉小乙把幾間屋子掃了,小丁和小庚掃院子。”說完就去灶房忙早飯。
只要玉蘭和陸忠不在場,陸小乙也懶得裝瘸,拿著高粱笤帚掃的起勁,等她把三間屋子掃完,小丁和小庚才掃了一半院子,便把大竹掃帚丟一旁,蹲在院角看螞蟻。
陸小乙撿起掃帚幫著打掃完,就站在院子了仰頭看天。
初夏的早晨清爽又寧靜,如勾彎月還掛在西天,東邊已經云蒸霞蔚,云縫間漏出的陽光強烈卻不刺眼,給整個陸家院子鍍上一層金色的光輝。
院墻外高大的香樟樹和香椿樹緊密簇擁在一起,濃密的樹冠遮住大半院子,幾只雀兒在樟樹上嘰嘰喳喳,陸小乙抬頭尋覓,濃密的樹冠間隱約可見黃毛小精靈躍動的身影,鄉間的早晨真是安寧愜意啊!
陸小乙甩著手里的掃帚,朝著黃雀兒晃動。
小庚笑嘻嘻的跑過來,“大姐,你能給我抓一只不?”
陸小乙抬了抬右腿笑道:“除非你想讓大姐右腿也摔瘸。”
“可你左腿也沒瘸啊?”小庚不解道。
噓噓!陸小乙趕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弟,這可是姐姐的秘密,不可以亂說哦。”
小庚疑惑道:“為什么不能說?”
陸小乙嚇唬道:“你要說了,大姐就要嫁給申強。”
小庚馬上心領神會:“打死我也不說。”
“乖!”
“大姐,咱們吃完早飯就去外面玩吧。”
“好!你說了算。”
等吃完早飯,陸忠牽著驢去地里割麥,玉蘭喂完豬和雞也趕緊去地里幫忙。
陸小乙帶著弟弟妹妹在院外的樟樹下玩耍。
遠遠地過來一個中年婦人,灰綠色外衫搭配深綠色襦裙,頭插銀簪,耳旁簪一朵翠色絹花,走起路搖曳生姿。
陸小乙覺得這個發了福綠婆子看起來面善,一時又想不起,待到走近,聽小丁和小庚齊聲喊著“秦婆婆”她才恍然,原來是秦媒婆。
秦媒婆也許是職業習慣,只見她笑瞇瞇的把三個孩子打量一番,尤其是看到小丁時,眼神不由自主的發亮,笑瞇瞇的夸贊道:“小丁長得可真好啊,瞧這大眼睛水汪汪的,跟潭碧水似得。”
小丁被秦媒婆看的發怯,頭越埋越低。
陸小乙上前把小丁護在身后,玩弄著小拐杖,假裝羞答答的問道:“秦婆婆,你看我長得好嗎?”
秦媒婆眼神瞄了瞄陸小乙手里的拐杖,笑道:“小乙也長得好!”
說實話,陸小乙長得更像陸忠,膚色偏黃,五官勉強算清秀,比起妹妹小丁來差的太遠。小丁可以說遺傳到陸王兩家人的優點了:陸婆子的白皮膚,王玉蘭的秀美長相,再加上骨骼纖瘦,聲音甜美,臉小而圓,眼大而亮,放眼整個下溪村,那也是數一數二的長相。
陸小乙見秦媒婆笑的虛假,故意天真道:“秦婆婆就跟那稻田里的青蛙,呱呱呱會說話。”
小庚也拍著手學舌:“呱呱呱會說話!呱呱呱會說話”
秦媒婆不高興的拉下臉,不再搭理陸家姐弟,扭腰扭臀的往陸家西院門走去。
“陸二哥在家嗎?”
秦媒婆來的正巧,陸壽增還沒下地干活,聽見人喊,趕緊迎了出來。
這本來是陸婆子該做的事,如今全權被陸壽增接管。
陸小乙讓小丁回家去,只帶著小庚跟進西院。
陸婆子也循聲出來,入她眼的只有秦媒婆后面的小庚,“哎喲,我的乖孫,快到祖母這里來。”三兩步跑上前,把小庚抱入懷里。
陸壽增看了陸婆子一眼,把秦媒婆請進正屋廳內。
陸小乙一瘸一拐的跟進去,“祖父,我去幫秦婆婆倒杯茶吧!”
陸壽增點頭,陸小乙去耳房,見陸婆子正翻箱倒柜的給小庚找吃的。
“祖母,茶壺在哪兒?我給秦婆婆倒杯茶去。”
“倒什么茶,騷眉騷眼的貨,有事沒事往我家跑,這幾年錢沒少拿,茶沒少喝,連個媳婦都沒給我勇兒說成,呸!”一提到秦媒婆,陸婆子就火大。
陸小乙對秦媒婆也莫名的反感,尤其是她看小丁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讓人渾身不自在。
陸小乙對陸婆子道:“祖母,那你更應該去廳里陪著啊,祖父本就不便接待女客,你這當家主母不去看著點,不怕惹人閑話嗎?”
“你以為我愿意啊!是你祖父不讓我插手,哼,那老東西肯定巴心不得跟那騷婆子勾兌。”陸婆子氣的翻白眼。
小庚傻乎乎的問道:“祖母,什么叫勾兌?”
陸婆子說不出話來了。
“就是談話的意思。”陸小乙一臉黑線的解釋。
“祖母,我幫你去看著點吧!”
陸婆子趕忙起身,把茶水倒來。
正屋里,秦媒婆說的正歡。
只聽秦媒婆說道:“那王家姑娘也是個性子烈的,一聽要被賣去做妾,哭著就跑到山崖上去了,說是‘寧嫁窮人妻,不當富家妾’嚇得王老三趕忙求饒,又哄又保證的,總算把王家姑娘哄回家。”
陸壽增哼道:“沒想到王老三這老王八竟生出這么有氣性的女兒來。”
“這不,王老三托我來跟你說聘禮降到二十五兩。”
陸壽增罵道:“賣姑娘賣到這個份上,王老三也奇了,二十五兩也說得出口,你告訴他去,二十兩,我這就湊錢。”
“陸二哥真是個爽快人,二十兩就這么定了,包在我身上,我去跟他說去。”秦媒婆笑的跟朵花似得。
“我還有個條件。”陸壽增說道。
“你說,你說!”
“下月就要完婚,陸勇年歲不小了。”
“這個好說,陸二哥就等著我的好消息吧!”秦媒婆起身,眉眼帶俏的說道:“你家陸勇的事總算是了結了,這些年我吃不好睡不好,天天替他操心,這下好了,總算把這孩子的事解決了。”
陸壽增拱手道:“謝了!”
“謝什么謝,陸二哥太見外了,說實話,我心里也沒把陸二哥當外人,以后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來找我。”秦媒婆說起話來,眼神都帶鉤子。
陸壽增面上不為所動,客氣的送走秦媒婆,卻把心里的悶氣發在陸婆子身上,“這些該你做的事,偏讓我來撐,一個老爺們不能去地里干活,跟一個婆子在這里耗時間,你說娶你何用?”
陸婆子委屈道:“不是你不讓我插手的嗎?”
陸壽增想罵罵不出,坐下直嘆氣,“王老三家姑娘定下來了,二十兩,你趕緊準備準備,下月就進門。”
陸婆子一聽陸勇的親事定下來了也是心中歡喜,可得知要二十兩聘禮,又罵開了:“她那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還要賣二十兩,王老三這個黑心玩意兒,他真以為我家的銀子是大風刮來的。”
“你少說兩句行不行?王家姑娘也是個貞烈的,二十兩就二十兩吧,勇兒不能再拖了。”陸壽增說完,四下看看,問道:“陸勇呢?一大早就不見人?”
“一大早就溜出去了,跑得比兔子還快。”陸婆子抱怨。
“這個混賬東西,肯定又跟著高陽他們進城了。”陸壽增氣的拍桌子。
陸小乙上前,勸道:“祖父,你別生氣,吳大夫都說了生氣傷身,讓你少生氣。”
陸壽增拍拍小乙的頭,和藹道:“小乙,去把你爹喊過來。”
“我爹下地割麥去了。”
“哦,那中午再說吧!”陸壽增也收拾收拾下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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