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當真過來一群少年郎,看樣子是來祁溪鳧水的。如今沒了申強,這群十來歲的少年郎便由狗子當了領頭。陸小乙大致瞟一眼,見陸丙榆和陸戊楓都在里面,穿一身青色棉布衫子,跟其他穿短褲褂子的小少年明顯不一樣。
越是接近溪邊,少年們越是呱噪,有的甚至脫下褂子在手中甩動,還有更甚者,脫下小短褲露出兩半青幽幽的屁股蛋子,如蹦出石頭的小猴兒,歡喜的朝溪水里蹦去。
溪里下了一堆肉餃兒,濺起的水花惹怒了洗衣的婦人,紛紛拿著錘衣棒驅趕,小少年們一手捂雀兒一手遮屁股,嘻嘻哈哈往祁溪上游撤退。
只要他們不往下游深水處跑,婦人們是不會干涉的。
陸小乙她們在上游附近,見肉餃兒們跑過來,除她以外都羞紅了臉,提著豬草籃子躲到遠一點的大柳樹下去,為了不顯得異類,她悄悄把臉頰搓紅,低眉垂眼裝成嬌羞小姑娘一枚。
大柳樹下陰涼一片,正是乘涼的好去處,加上千萬絲絳垂墜下來,給人一種浪漫隱蔽的感覺。
陸小乙愛好給絲狀物編辮子,前世編軟席草,這世編柳條兒。
喜鵲戳她,“誒,你堂弟多大了?”
陸小乙明知她問的是陸丙榆,故意不提,偏偏說陸戊楓,“八歲吧!”
“八歲?我問的是大的那個!”說完,特意指了指陸丙榆。
“比我小三月,咋了?對我堂弟有想法?”陸小乙話音剛落,喜鵲便撲了上來,“陸小乙。看我不撕了你的嘴,整日里胡說八說的。”
陸小乙對喜鵲這種喊打喊殺的紙老虎最有手腕,主動把嘴撅著湊上前去,“來撕呀,來撕呀!”
喜鵲嘴上嚷嚷的兇,哪里會真撕,氣鼓鼓的坐到春花身邊。抱怨道:“小乙越來越皮賴了。好好問她話,她偏不好好答,真是氣死我了!”
陸小乙嘻嘻笑著。湊過去拿肩頭碰她,臉上賠著笑嘴里說著好話,喜鵲才原諒她,說道:“你大堂弟真奇怪。別人都脫的光溜溜,他卻穿著長衫子下水。也不嫌麻煩。”
春花道:“他害羞唄!這么簡單的事都看不出來。”
妞子賊笑道:“哦我知道了,喜鵲是沒瞧見人家的屁股蛋子,心里著急的。”
喜鵲臉紅的滴血,又嚷嚷著要撕爛妞子的嘴。妞子不會像陸小乙那樣主動把嘴伸過去,而是嘻嘻哈哈的躲閃,頓時。又吵鬧成一團。
陸小乙趁機往小少年那邊瞅,果然。她那羞噠噠的小書生堂弟,渾身裹著濕噠噠的衫子,笑得一臉歡暢,早沒了去年見他時的一本正經。這才是小少年該有的天性嘛!還好還好,沒有被迂腐老書生培育成迂腐小書生。
此時,村里的少年們在溪水里清涼舒爽,城里的申強劉寶在學堂里挨打受罰。
學堂里的先生是非常嚴厲的,又長又寬的戒尺提在手里,竹片油亮的能照見人影。申強和劉寶并排站著,另一個少年昂著頭,鼻血雖然止住了,但臉頰和脖頸仍血跡斑斑。
一個須發斑斑的老者,嚴厲的吼道:“申強、劉寶,把手伸出來!”
劉寶乖乖的伸手,申強卻哼了一聲,昂著頭不服氣
老者更加憤怒,“你為何不伸手?”
“我為什么要伸手?”
“欺壓同學,劣跡斑斑,你就該受罰!”
“請問先生,別人欺壓我,我難道就該罵不還口打不還手嗎?”
“別人幾時欺壓你?”老者氣的吹胡子,“我耳里所聞皆是你欺壓別人!我眼里所見皆是你毆打別人!你還敢狡辯!”
“耳聽為虛,眼見也不一定為實,曾參豈是殺人者,讒言三及慈母驚,先生如今所作所為,跟曾母有何區別!”申強進學堂大半年,學識大有長進,辯的先生一時語塞。
“你……你真是冥頑不寧!伸手,今天不罰你不能服眾!”
“我不服,你何以服眾?”
“你不服?”
申強道:“我不服!為什么要伸手?圣人都說了‘以理服人’,先生不講理,我為什么要服你!”
老者氣的差點仰倒,指著對面流鼻血的少年,“你把劉家寶打成這樣?我罰你不應該嗎?”
申強把袖子一撩,露出淤青的胳膊,“劉家寶把我打成這樣?你罰他不應該嗎?”
老者把戒尺啪的一聲扔在地上,“你這樣的學生我教不起!”說完,背著手走了。
余下的學生都面面相覷,有的學生上前勸申強立即去給先生賠罪,有的學生幸災樂禍恭送申強慢走,還有的學生兩耳不聞窗外事,依然堵著圣賢書。
申強哼了一聲,去座位把他和劉寶的書袋收拾好,然后丟給劉寶,“系在背上。”
劉寶點頭,系好書袋,申強給劉寶使了個眼色,劉寶心領神會,一起假意往外走,路過劉家寶身邊時,申強怪叫著躍起,劉寶跟上,打劉家寶一個措手不及,劉家寶的同伙反應過來,頓時一擁而上,拳腳落紛紛落在申強和劉寶的背上,有書本當盾,兩人并無大礙,反倒是壓在最下面的劉家寶被打的嗷嗷直叫。
有人喊先生來了,眾人立即收斂手腳退到一旁,申強和劉寶趁機撒腿就跑,一路穿過學堂、穿過大門、穿過大街小巷來到申強家的棺材鋪,丟下一句:我不讀書了,也不管他爹如何暴跳如雷,瀟灑的甩頭便走,和劉寶步行回了下溪村。
半路上,賣餅回來的陸忠遇到他兩,招呼上車,車上還坐著余糧。
陸忠笑道:“學堂休假嗎?你兩也不說趕個車子,這樣走回去天都黑了!”
劉寶和申強退學時豪氣干云,這會兒被熟人問及,又羞于啟齒。兩人不愿意撒謊。也不好意思回答,只能埋頭不說話。
余糧觀察仔細,見他二人手背上有擊打造成的淤青,再看申強眼角有淡淡的青痕,劉寶嘴角些微的紅腫,問道:“你們跟誰打架了?”
申強哼道:“學堂里那群軟蛋,哼!這回我總算能放開打了。”
余糧笑了笑。“哪家學堂?”
“清風書院。”
“哦。我當年也在那讀過幾年書。”
申強瞪眼,“真的,糧哥你也在那讀過?”
余糧點頭。“嗯,后來……后來就沒讀了。”那年他爹死娘病,便休了學
申強卻會錯意,驚呼道:“你也被開除了。”
余糧楞神片刻。很快明白過來,原來這兩小子是被開除了。笑道:“嗯,我也是被開除的。”
申強和劉寶心里那點小糾結立即釋然,都嘿嘿的笑起來。
申強更是顯擺他的學識,“糧哥。咱們同是天涯淪落人啊!”
陸忠回頭笑道:“你倆臭小子,有讀書的機會不珍惜,將來有你們哭的時候。”
申強大聲道:“叔。那樣的學堂不讀也罷,學生欺負弱小。先生更是混淆黑白,與其天天受那勞什子氣,還不如回村里掏鳥窩摸蝦子。”
陸忠哈哈大笑,啪的甩鞭,高聲嚷道:“坐穩了,咱得趕緊回村掏鳥窩摸蝦子去!”
晚上,陸小乙得知申強劉寶被開除的消息有些吃驚,想起前陣兒申強跟他說在學堂里被欺負的事,想必是矛盾不可調和,忍耐幾個月后徹底爆發出來了。依照申強傲嬌的性子,一氣之下炒先生的魷魚也是做得出來的。
第二天早飯后,申強和劉寶便等在陸家外面的香樟樹下,得意洋洋的等著陸小乙姐弟。
小庚屁顛顛的跑過去,強哥長寶哥短的極盡親昵之態。
申強拍拍他的頭,一副老大哥的口吻,“嗯,長高了長壯了。”
小庚仰視著申強,學他的口吻,“嗯,你也長高了長壯了。”拍不到申強的頭,便拍申強的屁屁。
還好申強不介意。
劉寶乖巧跟小乙小丁打招呼,并歡快的向她們保證:往后可以天天幫她們割草撈蚌殼蝦米了。
小勞力回來了,陸小乙很是高興,當即就利用起來:申強幫小丁小庚放牛,劉寶幫她割豬草撈螺絲蚌殼。
申強不同意,嚷嚷著讓劉寶放牛,他去幫陸小乙。到了溪邊,陸小乙就后悔了,申強哪里是來幫忙的,純粹是自己出來放風的,一晃眼跑的影兒都不見。
陸小乙自認倒霉也懶得喊他,獨自尋一處水草豐茂處,墩身慢慢割起來。不一會兒,喜鵲春花她們也來了,小姑娘們又開始了打打鬧鬧嘻嘻笑笑的割草時光。
臨近午時,豬草割滿了,也玩鬧夠了,小姑娘們結伴回村,走到洗衣臺附近,見幾個小少年僵持著堵在路上,誰也不讓誰過去。
走進細看,竟然是申強帶著幾個小少年檔了陸丙榆兄弟倆的道。
只聽申強道:“你們在城里如何作威作福我管不著,但回到下溪村就得按照這兒的規矩做事,說,為什么鳧水不脫衣服?”
陸小乙聽得一臉黑線,這是什么鬼借口?
再說申強,你剛回村就開始在新人面前立威,連人家鳧水脫不脫衣服都要嘰歪兩句,你這不是存心找事嗎?
陸小乙噔噔沖上前,對申強吼道:“申胖子,你敢欺負我堂弟!”
申強一臉疑惑,回頭朝狗子道:“他們是小乙的堂弟,你怎么沒說?”
狗子撓頭,“我說村里多出兩個城里人,鳧水還穿衣服,你說要過來揍他們的!跟小乙有關系嗎?”
申強啪的打了狗子腦袋一下,吼道:“有沒有關系你管不著,反正你沒說清楚就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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