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院子里,孩子們已經下課了。
井醫生坐在輪椅上,腿上蓋著一條厚厚的駝色格紋毛毯,正在臺階上看院子里他的那位兄弟教孩子們練類似防身術的功夫,表情溫和,眉眼帶笑。
這樣的畫面有些熟悉。薄涼恍惚間好像見到那年勿念莊櫻華林的老爺子。那時他也是這樣坐在輪椅上,看著林子里鐘管家帶著仆人整理花木…記憶里跟眼前的畫面…那樣相似。
他發現了她,她正在甩頭強迫自己清醒。他微微一愣,繼而笑了起來:“這位大同學,你有哪里不舒服么?頭很疼?”他的眼神在她穿著運動服的身上略一打量,“已經深秋了,你穿的太清涼了。”
薄涼停止甩頭,仍是揉著額角,尷尬道:“可能冷冷熱熱閃到了,沒關系。”
“這樣啊…回家不要急著洗澡,最好睡一覺等不適感過去了之后再考慮。”他在她疑惑的視線下,笑瞇瞇的補充解釋:“有可能會暈倒。”
薄涼的大腦有幾秒當機了,直到小魚遠遠喊了一聲“涼姐姐”。她方才回神,立馬就被一群中小號的朋友給包圍了,一個個歡快的喊著涼姐姐,問她怎么好久沒來。
薄涼扯了個謊說出差了,又問他們最近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好好聽阿姨們的話,寒暄了好一陣,才又把他們打發給院子里那個男人學防身術了。
她長長呼了一口氣,走到廊下的石欄坐下,就聽井醫生道:“原來你就是傳說中的‘小涼姐姐’,沒想到…這么年輕。”
他的目光不可免的又在她身上打量一番。薄涼回視,笑了:“我叫薄涼,聽周院長說你來應征的院醫?為什么?”
“為什么么?”他低喃了一句,臉上的笑意蒙上一層不易察覺的悵惘。好一會兒,他才恢復明媚的笑臉看向她,“大概我的原因,跟薄涼小姐一樣吧。”
他的聲音很溫潤,像冰糖雪梨。
但是原因…怎么可能一樣呢?薄涼盯著他的臉,一點雜質都沒有看出來,那真的是一種很明媚的笑容。她問:“你的家境應該很好吧?”
“你怎么會這么認為呢?”他的表情一點慌張也不見,反而笑的更燦爛。
薄涼想說他的舉止語氣都像是個上流社會出身的人,有一種非常有禮貌的客氣,一種與生俱來的氣質。但她不能這樣說,只好看了看中庭指導孩子們動作的男人,“在你見到我之前,我跟他有過一面之緣。與其說他是你的管家或者保姆,又或者是兄弟,我感覺他更像保鏢,你說呢?”
“查理冒犯了你么?”
“并沒有,只是出于對你的保護,警惕性高了些。”
“我會讓他注意的。”
他并沒有正面回答,但這比默認更加明確。這讓薄涼心里更驚訝,蹙起眉,“你為什么來一個偏遠城市的偏遠孤兒院?這里不適合你。”
“那你覺得這里適合你么?”
他的話把薄涼問沉默了,就笑了起來:“天大地大,沒有適不適合的地方,只有想不想留下。你放心,我來這里并沒有帶著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們是你的小天使,同樣也是我的。你可以當我是一個累了的旅人,到這里定居,或者來求治愈,都可以。”
薄涼聽到這里,已經挑了眉。他把她心里的防備都給洞悉到了,同時也給了回答,還有不知道幾分真假的保證。這一刻,她深深意識到年齡閱歷所帶來的差距,讓她仿佛一個半透明的人,那么輕易就被看穿了。
她忍不住笑了笑:“難怪四十被稱為不惑之年,我這種奔三的年齡在你眼里也是個一看就透的小毛丫頭對吧?”
他但笑不語。
薄涼站起來,走出幾步才想起問:“該怎么稱呼你呢?”
“我勉強算得上你父輩的人,他們都叫我井叔叔。”
這里的‘他們’是指那群孩子。薄涼不易察覺的抽了下嘴角,“…我是說名字。”
“井嵐。”
“什么?”
“古井,霧嵐——井嵐。”
“井嵐…么…”
薄涼聲音有些飄的說完,轉回身走了,可心里提起的那口氣始終放不下去。她乍聞他名字時真是嚇了一跳,可聽了細到每個字的解釋,她還是提著那口氣放不下來。
詐死這種事,她已經覺得不再驚世駭俗了,但她心里的那個人選與這個井嵐又對不上…且不說那時楊萬里還沒成年,光是井嵐本身,似乎除了那種出身不凡的氣質,其余能跟那位浪子回頭的總裁扯上關系的特征半點兒沒有,連相貌上的相近都沒有…
薄涼在一個紅燈前猛地剎車,驚的旁邊陸觀觀的手機差點飛出去。
“我嘞個媽呀…你不讓刷狀態就直說嘛,這么一個急剎車,我腦細胞差點都給甩出去…”陸觀觀拍拍她提醒:“綠燈了姐姐,想什么呢?”
薄涼腦子里那絲電流終于耗盡了,回神踩下油門,自言自語似的回答:“大概是我想多了。”
“誰叫多了?”
薄涼被雷到的快速看了她一眼。后者玩手機刷評論已然入了迷,估計自己問了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天她架著筆記本電腦坐在大堂,度娘到處搜索關于華成上一任CEO的消息,結果很悲劇。也不知道是十幾年前網絡不發達,還是那時華成做的不大,消息是有,不是點不開就是沒圖片,她根本就是瞎忙。
不過…她看到了蘇景淵。
經濟頭版‘出席apec的中國人’,居然給他一個特寫,滿目四五十歲往上的老男人堆里,數他面相最年輕也氣質卓然。
不知道為什么,薄涼看著這張圖居然笑出了聲,心里竟然有一種‘他長大了’的感覺,一時間就被自己雷笑了。
圖片上他棱角分明,相貌堂堂又難掩冷峻的臉,除了熟悉的五官,再也找不見曾經的痕跡了。一種成熟內斂透過屏幕撲面而來,她的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時光讓人無力可擋,蘇景淵,你不笑的原因…會不會是長了魚尾紋?
這一刻她其實很想哭,可是半個理由都找不到。樓梯上傳來腳步聲,她手速極快的關掉了網頁,一回頭就見到了愣在那里的陳墨涵。
完了,他肯定是看到了。
薄涼心下發虛,就見他忽然開始摸兜,然后“哎——”了一聲往回跑:“我忘拿手機了!等我回來再開飯啊!”
陸觀觀抱著一袋薯片嚼著從拐角走出來,奇怪的問:“剛才掛了電話不到三十秒,他干嘛撒謊啊?”
知道人家撒謊還拆穿?
薄涼真想撞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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