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吉慶罰銀十五兩,皮猴兒沒有?”藍怡問道。
炕燒得暖和,周衛極脫去外衫,從炕柜上取過讀了一半的十七史百將傳,坐到炕桌邊,“皮猴兒本也該罰的,大堂之上他言明家中尚有老母需侍奉湯藥,自己身無分文,認打認役,罰銀是沒有的。周大人問明里正,免了罰銀,加役一年。”
原來是這樣,藍怡用剪刀剪掉過長的燈芯,“沙門島雖不遠,但苦役五年也算刑罰不輕了。周吉慶也是到沙門島服役五月么?”
“他年紀又是從犯,就在縣內為役。”周衛極答道,“周洋和柳氏再三保證日后將嚴加約束于他,周大人也不是不講情面的,便未重罰。”
囚犯苦役,要帶著重重的邢鎖修城墻或鑿山路,稍加懈怠監工牢頭便棍棒相加,是以五個月也不算輕了。藍怡感慨道,“人不能生惡心,否則早晚有報之時。前幾年趙中選帶著皮猴兒和胖子在村內晃悠,看著雖礙眼,但有趙中選掌握著,尚有底線,只愛占些嘴上的便宜罷了。趙中選走后,皮猴兒成了老大,帶著幾個小的越混越不成樣,這次他和周吉慶被抓,不知道那幾個小的又要怎么混呢。等到趙中選年底回來時,不如叮囑他兩句,讓他警告警告他們幾個,呵呵,聽胖子說那幾個小的還是很怕趙中選呢。”
周衛極沒應聲,心里則想著在離開之前他在村里也是一霸王,混得只比趙中選還好,不過這些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沒什么好炫耀的,“好,我跟里正叔提一提,他心里應該有打算。這次村里出事讓他覺得臉上不光彩,連帶的為良秀在縣衙謀差事的事情也受到了影響,他也憋著一股氣,要收拾這些不上進的后生。”
藍怡想起賈氏說趙里正本打算在縣衙給大兒子趙良秀謀一份差事,聽說因為這次的事情受了些影響,讓其他人鉆了空子把差事搶了去,他們前些日子投進去的銀錢算是白費了。為此,趙里正心情十分不好,連帶的家中的幾個女人孩子都不敢大聲說話。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小胖的娘前兩天還在叨念說她和良秀哥兩口子都喜歡種田,這次去不成了,想必他們也不會多難過。”藍怡托腮,看著跳躍的燭火,吳氏對現在的日子很滿意,因為趙里正的緣故,他們一家子被村里人尊敬著,雖說婆婆厲害了些,但她現在生了兩個兒子已經站穩腳跟,婆婆也不會太難為她,須知道她的弟妹也就是婆婆的親侄女現在連個蛋都沒懷上呢。
凝視著小妻子的秀美玉潤的柔和臉龐,周衛極輕應一聲,“你呢,喜歡搬到縣城去么?”
藍怡搖頭,“不想,在這里多好,抬眼就能看到山脈,聞到大山的味道,還能種自己喜歡的東西。不過,等文軒和宇兒長大些要到縣學讀書,咱們可以在城里買處房子,隔三差五地去住住。在村里住著就是辛苦上下衙門來回騎馬跑許久。”
周衛極微笑,他也喜歡住在村里子,想與她一起種田種牡丹,在這個院子里等著他們的孩子出生,養他們長大,看他們成親生孩子,再坐著小凳子含飴弄孫,享受天倫之樂,這樣一輩子想著就讓他覺得踏實舒服,“明年新知縣上任后,我可以不做捕快,只在軍營中任個閑職,可以多出些時間在家陪你和孩子。”
“你當捕快早晚也可以陪我們的。”藍怡曉得當捕快是他的心愿,他做著開心,自己也喜歡。就像他支持自己去做生意一樣,因為自己會開心,所以他也喜歡。
周衛極嘴角彎起,“以后出門我不能陪你時就帶著于燕,她雖瘦功夫不差。”
今晚周衛極出手試過于燕的武功,警覺性高,出手狠辣,讓他很放心。于家堡有武師專門教導挑選出來的根骨好的孩子,待訓練好后就放到主子們身邊做貼身護衛,周衛極覺得以于燕的年紀和身手,應該是被訓練出來做貼身護衛的。于伯雖口上說是還了他贈太極拳譜的情誼,但是周衛極知道若非于伯真心認可藍怡也不會如此。
自己的小妻子是有福氣的,周衛極眼神柔和地看了一會兒低頭乖巧提筆寫什么“策劃”的妻子,收回視線放到自己的掌中書上,品讀歷朝名將的神話和韜略。
第二天,義學搬家。巳時正時辰是趙里正請人算好的義學的中最年老的夫子、“校長”楊念楊老先生帶著義學內的師生焚香叩頭,請下懸掛在屋內的孔老夫子畫像,請回村中義學堂屋正中的屋內供奉,然后是放鞭炮慶祝,然后村里人才抬著扎了紅布條的桌椅回去。
義學翻新后正房增到七間,正中一間為供奉孔子像的地方和夫子的休息室,其余皆為教室,左右廂房各三間。如此規模的義學在黃縣周邊的村里子是頭一份的,村里的孩子再多一倍也能容得下,藍怡和村里的諸位孩子家長看著粉刷雪白的教室和敞亮的窗戶,心中高興。
劉氏抱著三妞妞,拉著藍怡參觀最西邊女娃子們的教室,不同于男娃子們的教室,屋內除了桌椅,還有整齊擺放在教室后半部分的繡架,這些繡架是村里周財主的填房薛氏捐贈的,木料和做工都很好,繡架上還有女娃子們刺繡未完工的繡品。
“這二十多個女娃子能在這里讀書識字,還能學習繡花的手藝,長大了肯定比我有本事。”劉氏感慨道,用力親了一口懷中粉嫩的肉團子三妞妞,“有一天咱們三妞妞也能跟姐姐們一樣在這里長本事!”
六個月大的三妞妞咧著小嘴呵呵笑著,今天人多熱鬧,她眼睛左右都不夠瞧的。被藍怡拉在手里的文軒喊道,“三嬸,我再過四年我就能來讀書了,小妹妹還得七年才能才讀書呢。”
二妞妞瞪大與母親酷似的眼角微挑的鳳眼,“我也是四年后就能來讀書了!娘已經給做好了讀書用的書包,上邊還繡了大大的牡丹花,可好看了。”
陳氏身邊的大妞妞也不甘示弱,“我還有三年,不對,娘說過了這個月我還有兩年就能入學了,我最快,我的書包也是繡了牡丹的,文軒弟弟,你的書包上繡的什么,是和挎包上一樣的可愛羊么?”
文軒拍拍挎包,自豪道,“不是,是竹葉,我是男子漢大丈夫,竹是君子,女孩子的書包才繡花。”說完,他從挎包里掏出一把杏干,分給兩個小姐姐吃,又有幾個小伙伴間文軒有吃的,都圍攏過來,文軒也不小氣,每個人分了一個,或是杏干或是其他炒制的干果,小伙伴們得了東西,頓時眉開眼笑。
文軒分完后,抬起閃著星光的大眼睛望著藍怡。藍怡用力點頭,像他肯定地微笑,肯定他與周圍的小伙伴們分享心愛食物的行為。
“大伙讓一讓,讓一讓啊,新桌椅來啦!”門外傳來高呼聲,人群分開左右,讓出一條路,周財主家的管家和家丁趕著牛車過來,前后三輛牛車,上邊碼放著嶄新的桌椅,上邊也系了紅綢子,看上去喜慶非常。
“呦,送嫁妝來啦,快讓一讓啊。”
“新娘子呢,快拉出來給咱們大伙瞧瞧啊。”眾人起哄道。
周家的家丁嘻嘻笑著,高聲嚷道,“這是咱們府里老爺夫人捐給義學的新桌椅,可不是新娘子的嫁妝,這些可是給咱們大周未來的狀元郎們用的,大伙說一說,是不是比嫁妝還喜慶,啊?”
“說得對啊,這話咱愛聽,嘖嘖,狀元郎們,好啊,咱們村以后就出他十個八個的狀元郎,以后咱們也不叫北溝村啦,改叫狀元村!”
“狀元村,這名字好啊!”趙里正拍拍巴掌,高聲應和,“好啦,大伙幫著搬桌椅,仔細著點,別磕著碰著。”
眾人應聲而動。
牛嫂看著桌椅,低聲對藍怡道,“薛氏真有心眼,送桌椅錢不多,還給周財主長臉。這以后只要說起義學,就能提到他們送桌椅的事呢!”
抱孩子的吳氏嘖嘖兩聲,“那是,要不然她一個燒火的丫頭能當填房,去年給村里人買藥,前年幫村里鋪路,樣樣都是拿得出手的風光事兒,再加上那副勾魂兒的模樣,難怪把周財主勾引住了。”
這樣的八卦,是村里的婦人們最愛說的,“要是真勾引得住,她還能被周財主從城里的大宅趕回老家來守空屋子?我看上次周財主回來帶在身邊的粉衣裳俏丫鬟,那神情,那姿勢,一看就是被收了房正得寵的。”
楊氏聞言,拉長了脖子壓低聲音,“哪個,哪個,我怎么不記得有粉衣裳的?”
藍怡低咳一聲,“好了,你們聲音小點,人家今天出來了。”
眾人扭頭白了藍怡一眼。心說騙誰呢,哪個不曉得薛氏是窩里佬兒,常年不出門的!藍怡眼神一轉,示意她們回頭。眾人這才看到牛車后遠遠跟來的由兩個丫鬟陪著的薛氏,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沒想到薛氏竟肯走出門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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