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邊關,蘇昭珩立在城墻之上,遠處野得似刀子的風掀起陣陣沙塵。
雖已入暑季,這邊晝夜溫差卻是極大,就如此時明明已太陽東升,風卻冷得還能讓人哆嗦。
“世子,那邊有動靜了。”許平呈上密信,有些擔憂的看著衣衫單薄的主子。
將視線收回,蘇昭珩接過信,拆了開來。
內容是他的好三叔得了睿王指派,要許安在一個月后運到的新弓弩做手腳。
不打算中途劫弩,只意在破壞,睿王吃了一虧后膽子也變小了,當真謹慎。
蘇昭珩看著手中被風吹得簌簌發響的信箋,盯著那已經開始模糊消失的字跡,眸光跳動不明。
書信上是留不著證據了,但他也不心急,證據這種東西只要想就會有。
負手轉身,蘇昭珩道:“走,跟侯爺匯報去。”
統帥帳營內,武肅侯正與得力的部下及西北原駐將樊奕等人圍著沙盤,蘇昭珩信步走來,引得人側目。
“世子可有在城墻上看出了什么門道?”樊奕右手邊一位中年將領笑著說道,話里卻透著陰陽怪調。
蘇昭珩連撇都沒撇他一眼,徑直走到沙盤前與自家父親行了禮,抬手將代表已方兵馬的紅色旗子插到邊界外二十里路的小城池上。
那方城池離大營最近,前后都被山林包圍,右邊有一條溪源,左邊為平坦黃沙地。
武肅侯看了他一眼,“和我想法一樣。”
那名被無視的將領臉色變得極難看,“侯爺,那個小城池地處險勢。出兵途間還得經過狹窄山道,用這個來做振士氣的第一戰,未免風險太大。不若直接繞后,到達后方的大城派兵守住那道山林邊線為上上策。”
“是啊侯爺,且韃國只是時不時騷擾,并未真正進犯,若是我們就這樣貿然出兵怕會影響我大雍朝聲名。”同是樊奕手下另名副將語重心長。
“入我國邊界就乃進犯。維護我國威嚴之戰。怎么到了樊將軍的人口中就顛倒了?有這種長他人志氣的懦弱領軍,怨不得韃國根本不將西北五萬守軍放眼中,時時前來挑釁。”
蘇昭珩進屋第一次開口就將人奚落得面紅耳赤。武肅侯只是看著沙盤,全當沒有聽見,樊奕手下一眾人都怒目掃向蘇昭珩。
“不過未及冠的黃口小兒,仗著僥幸立了些軍功就能目中無人了嗎?我們砍過的敵人首級比你見的人都要多!!”
一開始陰陽怪調的古勇怒起斥之。樊奕也學了武肅侯那套,盯著沙盤出神。全然不知身邊事一般。
驍羽營與西北守營兩營統一,會發生沖突的局面都是雙方不想而知的,蘇昭珩經歷過前世更是清楚。
不過前世他與父親都稟著尊敬這些老將領而有所退讓,只求和平相處好彼此都全力以赴。這世他卻打定主意不退了。
在前世他受傷回京后,父親弟弟一年后在這戰中先后失蹤,再到被指叛國。若說沒有樊奕的事是絕不可能。既然樊奕不是忠君愛國之將,他何必再敬著。
“古千戶這話本世子不愛聽。能入本世子雙眼的叫人,你算個什么東西。”
論軍階,他為副將甩他幾階,論身份他乃侯爵世子高他幾等,不過殺了點人就當自已是人物,也不怪蘇昭珩拿他開刀。
古勇是從刀尖滾過來的人,聽著這話氣得怒吼一聲,直接就拔了刀。
蘇昭珩正是等他這刻,動作要比他快一分,對方刀剛出鞘他已橫刀在古勇頸脖間。
寒意透骨的刀刃貼著跳動的脈搏,古勇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險些連手中的刀都沒有握住。
這遭變故,屋內兵器出鞘的聲音此起彼伏,氣氛瞬間變得劍拔弩張,兩方人馬都死死盯著對方。
“吵兩句嘴就得動刀動槍,是要讓人看笑話呢,哪個上過戰場的不是踏著尸骨過來的,再有下回,一律軍法處置。”做為兩軍統領的武肅侯適時開口,話音透著意味深長。
樊奕目光波動一翻,朝手中刀還穩穩架在古勇脖子上的蘇昭珩賠笑道:“蘇世子莫和我手下這莽夫動氣,他就這臭嘴,改不了。”末了又令古勇退下。
古勇倒是想退下,他前一刻還氣焰囂張下一刻命門就被人住了,還是他口中不屑的十六歲少年,真是老臉都丟光了!可問題是他退得了才是,蘇昭珩的刀就那么架著,目光又那么森冷,仿佛他敢動一下就得命喪此地。
古勇哭喪著臉,他這下馬威是把自己坑了。
“珩兒。”見著這陣勢,武肅侯喚了一聲。
蘇昭珩這才利落的收了刀,古勇立即退后到樊奕身后,用他人身形將自己擋了。
“統帥,末將請令,率一千騎兵二千精兵即刻啟程,拿下韃國城鶴堡城池,以示我國威嚴。”蘇昭珩刀入鞘,旋即單膝跪下請令出戰。
樊奕聽到即刻啟程四字,臉色變了變,正欲說什么武肅侯已一錘定音。“準令。”
得令的蘇昭珩清俊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起身附耳將方才許平接到的指令低聲告知,旋即出了帳營召集士兵踏塵出營。
前世他便有意先攻下城鶴堡,樊奕多番干涉,足足拖延了五天才商定出軍,待攻下城鶴堡時險些被韃國從后方山林和黃沙地包抄過來。最后雖是勝了,卻支撐到后方大營支援才慘勝,西北守軍為此折了幾千人馬,因而樊奕一眾的將領對驍羽營及他父親暗中頗有微詞。此戰的形勢許是從這開始,便已被人步步掌控!
這次他打定主意只帶已方人馬,速戰速決。
本就該是要取下的第一方城池,前世父親還想著一碗水端平,但現在只須要他驍羽營獲得榮譽!
蘇昭珩率軍而去,哪怕只得三千兵士。也是打了個樊奕措手不及。
戰場的先機怎么就在一眨被搶了去?!
樊奕心急如焚,無奈武肅侯一直未出聲讓他們退去,而是對著已既定的戰策又在沙盤演示一番,他只得奈著性子不露聲色。
當天邊被紅霞染紅之際,最新軍報送回大營,蘇昭珩已率精兵攻入城中,武肅侯負手身后下了另樊奕險些嘔血的軍令。
“留下五萬將士。驍羽營駐守士兵由閔副將統管。樊將軍那邊便由你得力的孔副將統管吧,其余士兵全體拔營至城鶴堡后方。”
“統帥!”樊奕對這項軍令大驚失色,“現在前方不明就拔營。是否欠缺考慮?!”
而且留守五萬將士,必然是兩營各半數,西北軍攏共只有五萬數,這便是削了他一半的人。更何況孔副將就是他左右臂之一。武肅侯為什么會在戰前就要砍了他一臂!
面對質疑,武肅侯似笑非撇了他一眼。“拔營到那處本就是皇上做戰策。方才本帥已再述一遍,樊將軍這句欠缺考慮說得妥當嗎?”
“可……”樊奕被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誰敢質疑皇帝的決策。
而且武肅侯確實是按著戰策行事,不過是時機與他盤算的完全相左。他就是想質疑也沒理由。他也看出來了,他若是敢拖延時間武肅侯怕也敢安他一個拖延戰機之罪!
武肅侯父子這半個多月在軍營看似不聞不問,也不打壓他們西北軍怕為的就是這一刻。一出手便讓他們無法反抗!
行軍打仗只要出師有名,在最終結果出來之前。誰也不敢置喙!
樊奕氣得要慪血,武肅侯的軍令已快速傳至全軍,在無法宣泄怒火中,樊奕帶著被削了一半的兵力連夜拔營。
失了先機,他只能忍住,靜待中場的轉折點。
樊奕看著坐騎上威武肅殺氣滿身的武肅侯,心中暗有決定,時間還久著,他武肅侯可千萬不要有后方守軍要支援的一天!
七夕這日,京中收到西北首戰告捷的戰報,皇帝龍顏大悅,宮中當夜還特意放了煙火。
漆黑夜空迤邐的煙火似繁花綻放,映得整片天空忽暗忽明。
林莞婉與兄長祖父在墨竹居小樓上,看著遠方的姹紫嫣紅綻放消散,直至一切歸于平靜,心中的思念卻如水不斷溢出。滿心想著他在首戰中有無受傷,有無遇到兇險之事,怎么也不見來信。
“難得皇上這些年在七月里第一次有心情慶賀。”林老太爺視線從窗外收回,端起茶喝了兩口,不無感慨。
林莞婉兄妹有些不明所以看向他,他卻只是一笑,并沒有解釋出口。
前太子一家三口忌日在七月,自此有著七夕與中元這兩節日的七月,皇帝從無表示,他身邊人亦從來都是安靜配合著。
當兄妹倆一頭霧水之時,院中傳來一陣喧嘩,隱隱聽著是在喊著表弟表妹。
林老太爺聽到這動靜皺了皺眉,屋里呆著的清墨忙下樓詢問是何事,再上來時身邊多了一人。
有些狼狽的陳明輝……
“二表哥你大半夜的跑尚書府可是出了什么事?”林莞婉站了起來,上下打量一眼衣襟皺皺巴巴的表兄。
陳明輝被三人盯著,先整了整衣袍,與林老太爺一揖后才不太好意思的道:“此趟來得唐突,實在情非得已,表弟收留表兄我幾日可好。”
林老太爺見他有難言之隱,貼心的將地方留給了三位年輕人,自己回房去了。
長輩一走,陳明輝不用兄妹倆逼問自己就先招了。
“我這是倒是什么霉啊,在外邊和幾個好友喝酒喝得好好的,那個野蠻女居然就出現在了面前,還要和我過七夕!嚇得我酒都醒了,她還追了我九條街,我靈機一動就躲你們府里來了。”
林浩祺聽得些迷糊,林莞婉瞬間反應了過來,驚訝道:“你說的野蠻女不會是大舅舅手下程副將的女兒,程大小姐?”
陳明輝沒好氣的翻白眼,一張俊臉變得異常滑稽。“除了她還有哪個野蠻女那么不知禮儀廉恥,追著男人滿大街跑?!”
“那程小姐不是舉家在遼東?怎么會到了京城?”林浩祺聽著也哭笑不得,但也有著疑惑。
“我哪知道啊,剛見到她時我還以為見鬼了!!可那不是就個討命鬼嗎,嚇慘我了!”
從來沒有這么失態過的表兄,兄妹倆都笑了,笑過林莞婉又想起什么。
“二表哥,你這幾日不會都沒有回將軍府吧?”
陳明輝一愣,“表妹你怎么知道,你去過將軍府?我和好友前幾天都在京外莊子呢,你那親二舅三日一封書信催我回營,我躲出去想清靜清靜的。”
怪不得了,林莞婉算是鬧明白了。
“那程小姐怕是暫住在將軍府了,你不躲二舅舅興許還沒有今日這一遭了。”
聽得林莞婉這一言,陳明輝也反應過來。“我的天啊,我這是自己害了自己啊!可是我爹根本沒在信上提她要來京城的事啊!”
這也不知道坑了誰了,林莞婉與兄長對視一眼,都一致認為不能理這樁官司。
“表兄你在這住幾日自是沒有問題,但我得給外祖父與二舅母去信告知才敢讓你住下。”
林浩祺話音剛落,陳明輝哀嚎起來了,這形像夠令整個京都的姑娘們都心碎一地。“表弟你不能做落井下石的事情啊,你給將軍府去信,不就是讓告訴那野蠻女我身在何處,你也不想表兄我英年早逝吧!”
什么話這叫?!“呸呸呸,二表哥有你這么自己咒自己的!”林莞婉連著呸了三口,“還有,二表哥你認為我們不說,外祖父他們就想不到你躲哪里?便是花個一天時間,沒從你朋友那查著你下落,也會懷疑到這來。”
陳明輝苦惱得快要撓墻了。
“這樣吧,二表哥你今晚先住下,好好想一夜,明日再說。表弟有一言,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林浩祺也不忍見表兄太過愁眉苦臉,折中了下。
林莞婉卻是聽到自家兄長最后一句話笑了,可不就是這個理。前世雖不知兩人種種,但兩人到底還是綁到了一塊,如果沒有變故,估摸著還是這個結果的。
“二表哥聽哥哥的吧,今晚好好想想,你這樣躲不是辦法。”心知結果,林莞婉也不多勸慰。
無路可選,陳明輝只得聽了表弟的,垂頭喪氣的去了林浩祺院子歇了一晚。
可第二日尚書府眾人方用過早飯,就又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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