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上,大臣們大氣也不敢出,這是皇帝登基已來第一次當著朝臣發怒。
“今科所有考卷,從定卷發卷封卷閱卷都未經林輔國之手,何來徇私舞弊一言?且閱卷乃朕親自監督,難道你們是說朕也跟著舞弊嗎?!還是說朕養得你們這一群言官只會見風就是雨,只懂構陷忠良?!”
被皇帝將折子甩到臉上的言官嚇得直瑟發抖,卻死咬著唇,不說一聲錯。
至于滿朝大臣心中皆是嘩然。
一個主監考官居然一丁點也未參與科考,這任誰能想得到,而且這又算是哪門子的主考官?!
但皇帝說出此言,自然沒有人再敢質疑林家兩位子弟中舉之事,那觸了皇帝霉頭的言官被連貶三級,外放為官。而順著這火,有幾位原本被參品行不端或是貪墨的五六品官員一起被點著了,皆被皇帝革職查辦的查辦,降職外放的外放。
雷厲風行的舉動,使得大臣們又在不停的猜測皇帝心思。
秋闈才結束,明年春闈后緊接就是殿試,屆時會有一批才子入朝為官,眾人一至認為皇帝這是為新人挪位置了。
如此一來,品階較低的京官們更是夾著尾巴做人,生怕自己在這風頭浪尖被人彈劾丟了官,被后浪拍死在沙灘上。
皇帝親自平息了舞弊流言,最郁悶的不過是曹牧之。
他首先想到的是那言官根本不是他有意煽動為之,但卻是足于使得皇帝聯想到他身上。
他從來就沒有想過林浩祺得‘臭味’一事皇帝會不知情,但他敢做是因為知懂皇帝是樂于見到他與林老狐貍掐架的。
所以如今朝中只要有彈劾舞弊之事,便必然會讓皇帝覺得與他脫不了干系。
但這回肯定是林老太爺為報孫子得了‘臭位’一仇,不知怎么挑動了他手下這言官,不得不說他算是折了夫了又賠兵,一點好處也沒討著。
可不管他如何不服氣,也不得不承認林家這兩年青人有著真才實干,特別是林浩祺居然沒有受到‘臭位’的一絲影響。若是讓他在春闈上得了三甲,皇帝絕對會對這年青人委以重任。
想到此。曹牧之又是忌憚林老太爺一分,從來沒有覺得他能這樣難啃。
秋闈過后,林家又恢復了往常的生活。
兄弟倆繼續在墨竹居溫書,準備下一場的春闈。
林莞婉則還為尚書府大小瑣事繁忙。空閑下來便跑跑將軍府,著手縫制兄長與心上人的冬衣。林鴻志依然只上朝下朝,回府了便逗逗小兒子,很是滿足現在的生活。
一家子倒反是林老太爺越發見不著人,便是經常粘著他的林莞婉也多是入夜后才能見著他帶著疲憊回府的身影。
為此。林莞婉曾多次打聽他老人家究竟在忙什么,卻都被他一句還待查證打發了。
但林莞婉知道他所查事必然是事關祖母,便也不再多問,只是在吃食上更加用心,想著好好調理他老人家的身子,不至于太過費神思而有不適。
日子不知不覺間到了十月,西北那邊已傳了每四次捷報,林莞婉亦收到蘇昭珩長達五頁紙的信。
信上一慣來的報喜不報憂,只言他近況極好,戰事一切順利。再打下四座城池便勢必能逼得韃國正面交鋒。
說到正面交鋒,林莞婉的擔心也更甚,應該是說越接近年底,她心底的不安便越發濃郁。
前世蘇昭珩是臘月受的傷,正月不得不回京,按戰事進展,或許這就是他所說的與韃國正交鋒之時?
林莞婉再是焦慮也無法與人言,只能是在回信中再三囑咐,并將蘇昭珩可能受襲的臘月明確表示了出來。
正是她欲將回信交于杏兒送去之時,這日沐休的林老太爺差了人尋她。
將回信的事放下。林莞婉簡梳妝去了墨竹居。
林老太爺仍喜歡在二層小樓處理事務,上了樓就見他一如既往坐在書案前,眉宇間是這些日子一直未化去的沉凝。
“祖父,您找我?”行禮上前。林莞婉立在桌案旁。
林老太爺放下手中的筆,示意她到窗邊坐下,隨后也跟了過來。
“算算日子,是那小子來信的時候,他可有與你說前線是什么情況?”
驚訝老人算得這般準,林莞婉如實回道:“肯定是報喜不報憂。而且我一個小女子,他又怎么會和我說過多。”
林老太爺笑笑,“也是,按著這個趨勢,離大捷怕是不遠了。”
一說起戰事,林莞婉便覺得心間沉悶,岔開話題。“祖父尋我定然不是只問這事吧。”
林老太爺這才從袖中取出已封了口的信,交到她手。
“你回信時將這個捎上。”
“這是……?”
感受了下信的厚度,少說也是得三頁紙,林莞婉不由得起了好奇。
她的祖父對蘇昭珩雖說不上帶著偏見,卻不見得會有這么些話與他說的,這內容究竟是什么?
林老太爺并未解答,只是問了個牛馬不相及的問題:“那小子八月初過的生辰?”
林莞婉愣了愣才點點頭。
見此,林老太爺眉宇間又出現那抹沉凝之色,林莞婉是越發的莫名。
而提及生辰一事,她也想到十月底便也是老人家的生辰,免不得請示準備如何操辦。
“不是整壽,且我也許久不曾辦過生辰了,那日府里一切如常便是,不須要特意。”林老太爺毫不在意的淡聲道。
自從沒有了發妻的生辰,他總覺是少了什么,許是沒有人能再與他攜手到老吧。
林莞婉嘴上應了,心中卻覺林老太爺太過清寡了些,想著那時要怎么不違背他的意愿,又好讓他開心開心。
到了林老太爺壽辰那日,林家雖沒有放出一點兒的風聲,但架不住有心人。
送禮的人從早上起便絡繹不絕。
林莞婉打理府中事務這些日,對林老太爺相熟來往的那幾家人已是非常熟悉,除卻這幾家的賀禮是悉數收下外,其它人送來的禮物都被放到一邊。準備改日回一份相等份量的禮過去。保持她家祖父廉潔的作風。
由于先前便有一切如常的吩咐,林家這日除了收禮外都是安安靜靜的。
林莞婉想了想還是吩咐廚房午間做了席面,東西兩府湊到一塊吃飯,當是與林老太爺賀壽的意思。
知道這是孫女的孝心。林老太爺難得去了嚴肅,與兒孫們吃了頓家常壽宴。
晚間,林莞婉在墨竹居留到林老太爺平素用宵夜的時間,到小廚房親自做了碗壽面給林老太爺送了過去。
用筷子挑著粗細不一的面條,林老太爺一直憋著笑。也不嫌棄這碗鹽放太多的壽面,極給面子的呼啦啦吃個干凈。
原本還為面條賣相感到困窘的林莞婉見此也露了笑,收拾了空碗,高高興興回院子歇下了。
當夜,林老太爺來回起了四趟夜,原因,水喝多了……
入了冬的京城,一日比一日冷。
林莞婉苦夏又畏寒,在出了十月便穿起了厚實的帶毛領邊小襖。
雪白的兔毛在脖子圈了一圈,越發顯得她五官精致嬌柔。肌膚白嫩如玉生輝。許氏每每見著她都得打趣幾句,道出了年尚書府門檻就該被人踏破,都要爭搶著來提親了。
林莞婉聽著也不害羞,只是抿嘴笑,心中想著任誰蹲在府門口她也不嫁,她只等蘇昭珩回來。
也是應了林老太爺之言,這短短一個月,西北捷報頻傳,前方戰事明眼人看著都是到了重中之重的時刻。
西北韃國邊城中,聽到皇帝又給兩軍賞下的東西。并特意下旨夸贊蘇昭珩,正喝酒取暖的樊奕只是冷笑。“不過是堅子,且看他能橫到幾時。”
還有兩座城池。
等驍羽軍全部深入到計劃之地,這場仗再出風頭的便不是他們了!
樊奕與睿王勾搭成奸。引著蘇昭珩父子步步落入險境。
在西北再度傳回兩次捷報之時,京中已落下第二場雪,林莞婉同一時間也收到蘇昭珩說歸期快至的信,欣喜得幾乎一整夜只抱著信未眠。
然而,在捷報傳回第四日,自打征戰韃國的第一通慘敗戰報被千里加急送入宮中。
驍羽營七萬大軍被韃國突現的十五萬大軍困之幕城。新的弩弓在這戰在中居然損耗七成,幕城被破,驍羽營不得不殺出一條血路欲退至紋城。卻不料被韃國領軍的三皇子發現意圖,生生將驍羽軍逼散分兩股撤退,其中以蘇昭珩為首引誘敵軍的一萬將士下落不明。
第二日,紋城被破的消息也再度傳回,武肅侯領著將士一退再退,退至與幕、紋兩城形成三角地帶的源城,逃不出被包圍的狀態。因幕、紋兩城被韃國奪回,樊奕與留守大營的守軍一時根本無法突破進行反圍困。
兵力及士氣不及韃國,眾大臣聽得這樣的戰況,個個已認定此戰必敗,紛紛請求皇帝即刻派于援兵,否則等韃國圍滅驍羽營后便是揮兵北上,大雍江山危急。
除此,驍羽軍一副將上書質控武肅侯三大罪,罪一剛愎自用,任其子只按已之想法行軍,罪二有懼戰而逃嫌疑,罪三破城蹊蹺,有通敵之疑。
此參本引得滿朝文武嘩然,不少大臣借此要皇帝先下旨革了武肅侯統帥之職,收回帥令。
皇帝臉色鐵青,不知是因參本或是敗仗,最終卻對大臣收帥令的上奏留中不發。
林莞婉是在第三日才知曉蘇昭珩戰敗失蹤一事,一時間難以接受,驚爭交加昏厥了過去。
而此時的朝堂之上又是一番群臣口舌之戰。
朝臣十之七八皆上書再請收回武肅侯帥權,轉為西北大將軍樊奕指揮大軍,再請與援軍前去解圍。
皇帝被吵得頭疼不已,一眼撇到面色淡如水的林老太爺,心中一動,高聲問道:“林輔國對此事有什么看法。”
林老太爺此刻正在神游太虛,滿腦子無關的事,被冷不丁一喊淡然的面容有著明顯怔愣,迷茫的看了眼高坐上的皇帝。
他看得極重的大臣居然在朝堂發呆,皇帝被他的神態也是氣樂了,再度揚聲問:“武肅侯被疑通敵,眾臣要收帥權,援軍西北,你如何看此事。”
原來是說此事啊,林老太爺啊了一聲恍然。
“啟稟皇上,增援一事可行,卻不急……”
“如何能不急,如今十五萬大軍壓境,我國土分分鐘要被韃國踐踏。”兵部尚書郭正奇出聲打斷,怒目圓瞪的樣子似他被圍困一般。
林老太爺側頭撇了他一眼,嗤笑道:“大軍壓境?郭大人你家輿圖上韃國源城是大雍邊城?你沒老眼昏花吧?”
“林輔國此話也不對,源城已是我國囊中之物,當算我國國土,郭尚書此話并無錯露。”曹牧之抬了抬眼皮,不咸不淡扔了一句。
林老太爺哈哈就笑了,“如若源城是我國囊中之物,為何能困住七萬大軍?你們這些人要拍馬屁腦子也清些好嗎?那是韃國邊界重城,若是那么好就圈下,你們又把我朝歷來在那處喪命的將士當什么人了?無能之輩?你這樣說也不怕寒了眾將領的心!!”
說到話尾,林老太爺面色倏地變得沉重,眼中光芒似利劍掃過身后一群大臣。“一群只會紙上談兵縮在安寧之處的人,居然上書要收帥權?還疑武肅侯通敵?!七萬將士為國沖鋒陷陣,拋熱血灑頭顱,保你們家園平安,你們居然聽得一副將之言就要這樣寒了他們的心?如若武肅侯要反,也是被你們逼得造反!你們以為你們現在站著的地方,曾經是染上過誰的血?!百年前沒有蘇家,有你們現在大言不慚請命收權嗎?!”
“你們心中羞不羞,愧不愧?!”林老太爺面容沉靜,聲音卻如擂鼓回蕩在大殿之中,震得一眾大臣面紅耳赤垂了頭。
高坐上的皇帝聽著也為之動容,林老太爺一字不假,蘇家一族雖是近百年的后起之秀,卻真是用血汗性命穩固著大雍江山。蘇家整個二房也是尸埋西北,如今只留一孤憐血脈,這些事怕都被這些安享盛世的文臣們遺忘了。
收帥權?
不能收!
真收了帥權就如林老狐貍所說,那是要徹底寒了武肅侯的心,逼著驍羽軍造反的行徑!那副將少不得也有問題!
皇帝想著,一陣心有余悸,他怎么會疏忽了這一點?是戰事太順,讓他失了平常心,還是……
皇帝微微瞇了眼,不怒自威的目光掃過階下群臣,將先前附議之人一一掠過,最終定格在已解禁回朝的睿王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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